第7章
第7章
韓嬤嬤眉眼帶笑:「你有張良計,我有過牆梯。姑娘,夫人這次反而成全了我們,以後她要下藥或者在吃食上動手腳,恐怕沒那麼容易了。」
傅凌雲在首飾匣子里翻來找去,摸了一支玲瓏點翠草頭蟲鑲珠銀簪別在髮髻里,攬鏡照了照,又拔下來,換了支玫瑰晶並蒂蓮海棠修翅玉鸞金步搖,這才滿意地翹起唇角,扭身嫣然笑說道:「民以食為天,咱們吃得安心,才能睡個安穩覺。嬤嬤看,這支簪子怎麼樣?」
韓嬤嬤嘴角噙笑,正了正簪子:「我們姑娘是最美的,戴什麼都好看。」
大廚房經過整頓不敢再在吃的上對傅凌雲耍心眼子,傅凌雲心情甚好地梳好髮髻去學堂,那邊小林氏氣不過,忍著婢僕們異樣的目光到壽安堂請安。
傅老夫人問:「咱們府上規矩雖多,我知道你們平日各有各的忙,除了初一十五,不必來請安的。」
小林氏臉色一僵,傅老夫人的眼神分明是說她無事不登三寶殿,她索性直接開門見山地問道:「老夫人,大姑娘是晚輩,也是我的女兒,她的事媳婦自然多加上心。老夫人是咱們侯府最尊貴的人,設小廚房是天經地義的事,可凌丫頭是晚輩,怎能設小廚房呢?媳婦不會計較,可是怕她越過了其他長輩們去,別的院子會不服啊!」
傅老夫人停下手中捻動的佛珠,奇怪地說道:「從動工至今兒,提出不滿的只有你這個當母親的,可沒別的人來我這裡嚼蛆。」
小林氏哪裡敢回嘴,只好解釋說:「媳婦並非不滿,是怕凌丫頭得罪人。別的院子不滿,可不會說在明面上。」
這時候傅四夫人從內間出來,皺著眉,尖細的嗓音不滿道:「大嫂,你別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我嘴上不會不滿,心裡也不會不滿。大姑娘是咱們府上最有體面的孫女,是老夫人的嫡長孫女,是定南侯的原配嫡女,將來的夫婿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安國公,老夫人便是偏疼她兩分,我也是沒二話的。況且,大姑娘為人面面俱到,孝順溫柔,我喜歡還來不及,哪裡會不滿?不滿的,不會就是大嫂你自個兒吧?」
傅四夫人差點在小林氏面前吃個大虧,幸虧傅凌雲迂迴提醒,不然她現在丟人丟大發了,因此,一看見小林氏在傅老夫人面前上眼藥,忍不住刺她幾句。
小林氏氣得叫:「四弟妹千萬不要含血噴人!凡事講究證據!」
傅四夫人陰陽怪氣地說道:「喲,大嫂也知道講究證據,剛才你惡意揣測我們二房、三房和四房時,怎麼不見你講究證據!莫不是你是咱們肚裡的蛔蟲不成?」
小林氏差點把早上吃的飯菜吐出來,她捏了捏掌心,看了眼事不關己的傅老夫人,瞬間換了副笑臉:「我剛才不過是試探四弟妹的話,凌丫頭設小廚房的事既然沒人不滿,我就鬆口氣。」
傅四夫人深覺自個兒被人當猴耍了,臉色微僵:「你!」
傅老夫人這時候才說:「凌丫頭常年吃藥,往往吃完葯,飯菜也涼了,我怕損了她腸胃,這才設個小廚房給她。而且,她明年即將出嫁,該學的管事也該學起來,就先讓她把自個兒院子管起來再說。」
小林氏心中一凜,這個「再說」相當微妙,是不是等傅凌雲管好了梨蕊院,還會插手侯府的內宅管理?
傅四夫人嘴角一勾,小林氏想將定南侯府抓得緊緊的,沒門!
小廚房開火,傅凌雲很人盡其用地讓豌豆管理小廚房,找個三等小丫鬟給她打下手,前一天晚上定下菜單子,交給大廚房,命採買上的人去買,傅凌雲順手看看採買名錄,了解外面的市價。
韓嬤嬤樂淘淘地擺碗筷,說道:「府中上下都議論夫人徹底失寵,苛待姑娘,甚至說下毒暗害姑娘的都有,永和院的大門關得更緊了,夫人只有打落牙齒活血吞的份兒。」
侯夫人都沒有小廚房,傅凌雲這個女兒卻有了,這相當於是在小林氏尊貴的臉上打了一巴掌。傅凌雲抿唇而笑:「夫人做過便是做過,沒做過便是沒做過,嬤嬤,夫人躲在永和院不是因為心虛,我們別瞎猜了。」
第二天小林氏心虛的傳言便傳了出去。傅老夫人要給小林氏些顏色看看,流言越演越烈。
小林氏無法,只好出面理事,漸漸地,她聰明「絕頂」的流言越來越坐實了,那可是趙老夫人打的,小林氏不愛幼便罷了,誰讓繼女傅凌雲的地位比她親女兒高呢?可她居然不尊老,不尊重趙老夫人,就是不尊敬婆母傅老夫人。
一時再次流言四起,為小林氏辦事的人越來越戰戰兢兢,府中兩個地位最尊貴的女主人不對盤,她們這些做下人的也不好過,誰都不想得罪兩個主子中的任何一個人,可牆頭草又何嘗是好做的呢?
日子如流水一般滑過。邱紫蘇和太子大婚在即,整個大齊的人都在津津樂道這件事,邱閣老是大齊朝的股肱之臣,權勢極大,甚至能左右朝政,和皇家聯姻堪稱是天作之合。
傅冉雲從祠堂出來后,被傅老夫人請了兩個嚴厲的嬤嬤學規矩,到了邱紫蘇大婚這日才允許她出來見人。
這一天,姐妹三人應邀去東宮做客。傅凌雲和兩個妹妹坐在同一輛馬車裡,傅冉雲變了很多,以往她與人的接觸總喜歡攀扯人的手臂,而現在她氣質沉穩,寡言少語,一開口仍然是那副嬌憨可愛的語氣。
傅凌雲有先入為主的偏見,覺得傅冉雲的沉穩中夾雜著陰沉,所謂的嬌憨可愛則是她做作的外衣。
下車時,傅冉雲雙手交疊在腿上,有禮貌地笑道:「大姐姐,你是長姐,應該你先下。」
言罷,她主動撩起車帘子。
正走到馬車前準備打帘子的扁豆一怔,急忙伸手:「二姑娘受累,奴婢來。」
傅凌雲淡淡含笑,讚賞說道:「二妹妹果然長大了,不再冒冒失失。」
傅冉雲甜甜一笑:「以前是我不懂事,讓大姐姐操心了。」
傅丹雲名義上是嫡女,卻是排行第三,是最後下來的,身邊人來人往的全是高門貴族或者高官豪門家的女眷,她有些瑟縮地跟在傅凌雲身後。
傅凌雲反手一把拉住她的手腕:「三妹妹,你和我一起走。你瞧,東宮裡的花開得多好看啊!」
傅丹雲目露感激,心中不禁感慨,傅凌雲不愧常受林家老夫人的教導,見識和膽識比她不知高多少:「大姐姐說的是,我第一次見到這麼多牡丹花,品種還這麼齊全。」
傅冉雲靠近,這時候才挽住傅凌雲的另外一隻胳膊,沖傅丹雲可愛地眨眨眼,一點也沒有炫耀語氣地介紹道:「三妹妹,你瞧,那是魏紫,那是姚黃,都是牡丹花中的極品……」
一派姐妹融洽的和樂景象,直到走進宴客的院子,皇后一行人迎面走來,皇后笑呵呵地扶住欲行禮的傅老夫人:「你們家的女孩端的個個如花似玉,其樂融融,老夫人啊,你是個有子孫福氣的,羨煞多少人去!」
傅老夫人一邊道喜,一邊謙虛地說道:「皇後娘娘謬讚。」
傅老夫人滿意地掃視一圈孫女和兒媳們,牽上年幼不必避嫌的傅雲靖,帶領一大幫子傅家的女人和女兒們進入宴客大廳。
傅冉雲望著皇后那華麗的明黃背影,眼中閃過一絲艷羨,場面真是震撼人心,轉過頭來,她瞧了一眼傅凌雲,一道詭光在她眼中漸漸凝聚成一個光點,化作破碎的光慢慢隱沒在眼底。
傅凌雲忽略那一瞬間身上傳來的不適感,傅冉雲今兒能到東宮做客,是小林氏跪求很久得來的結果,傅老夫人威脅她,但凡出一點點岔子,她以後都不會允許傅冉雲再出門。
其實,傅凌雲心裡很矛盾,一邊巴不得傅冉雲搞出點什麼,被傅老夫人發配邊疆,一邊希望傅冉雲消停些,她丟人便是定南侯府丟人。
這時候,傅冉雲沒出幺蛾子,小林氏在太子大婚結束時卻做了件讓傅家所有人掉了下巴的事。
事件的起因是這樣的。
皇帝寵妃皇貴妃的小女兒嘉陵公主喜歡東宮花園子里的牡丹,趁伺候的宮女太監不注意,把幾株開得最好看的牡丹花摘下裝在籃子里,送給她聽戲的母妃。摘花也罷了,她帶的小狗拱掉牡丹花盆裡的土壤。
大部分人在戲園子里,那群伺候的宮女太監找到嘉陵公主的時候,事情已造成不可挽回的損失,尤其是那些被糟蹋的牡丹花,眼看蔫蔫的就要死了。
如果只是牡丹也沒什麼要緊,皇家想要什麼花沒有?可嘉陵公主看中的牡丹花不是凡品,全是最為名貴的品種,花兒嬌貴,培養極為不易,是皇帝最親密的兄弟恪親王借給東宮的,恪親王十分愛惜,太子大婚後,他會再要回王府去。
皇后震怒,但是嘉陵公主才七歲,沒辦法懲罰得太嚴重,只得捆起嘉陵公主的宮女太監,關在柴房裡,等太子大婚過後再動手懲罰,那個小狗卻是要當庭杖斃的。
嘉陵公主這才知道害怕,她跟那狗的感情很深,拚命摟著小狗,阻止行刑的太監靠近它,邊哭求邊威脅:「不許你們動我的小白!兒臣再也不敢了——」
嘉陵公主歇斯底里地尖叫,響徹整個戲園子。
皇貴妃用綉並蒂紅蓮的天蠶絲錦帕子抹眼淚,心疼地望著女兒,軟聲哀求:「皇后姐姐,小白是嘉陵從小的玩伴,感情很深,就饒了小白吧!」
皇后挑高眼尾的丹鳳眼掃過那張極為難得的天蠶絲錦帕,這麼一小塊的天蠶絲已是極為難得,她都沒有,而皇貴妃卻可以隨手用整匹的天蠶絲做褻衣,她咬了咬唇角,出口的話溫柔而冷硬:「妹妹,嘉陵公主年紀小,本宮才沒罰她,否則,她損壞皇帝威儀和信用,說什麼都要打板子。」
皇貴妃面有羞愧。
皇後接著說道:「剛才那群太監宮女被拖出去時,沒見嘉陵公主求情,她倒要為一條狗求情,落在眾人眼裡,說我皇家罔顧人命,宮女太監的命連條狗都不如,這成了什麼樣子?我看,妹妹倒不如勸勸嘉陵公主,回去后好好教導她。」
皇貴妃面色微白,求助的目光望向門外,女兒仍在堂下尖叫,可能救她的男人卻遲遲不來。
皇后眸光轉冷,各世家和官家夫人都在座,皇帝怎麼可能冒失地闖到戲園子來?
嘉陵公主見求皇后不管用,索性哭喊:「母妃救我,母妃救小白!」
皇貴妃不忍,最後一次掙扎:「皇后姐姐,到底要怎樣才能換回小白一條命?」
皇后嘆口氣:「既然妹妹也認為一條狗命重要,那狗又是嘉陵公主寵愛的,那麼,本宮便寬限五日,若是這些牡丹能夠救活,本宮便放了那條狗命。」
皇貴妃鬆口氣:「多謝皇后姐姐寬容大度!」她起身後屈膝行禮,滿眼都是感激涕零的淚光。
皇后眼中閃過一絲厭惡和幸災樂禍,皇貴妃得罪皇帝,皇帝只會一味護著她,可得罪恪親王,恪親王可是個極為小心眼的人。皇貴妃,你就等著恪親王的小鞋穿吧!
垂首的皇貴妃沒看見皇后的神色,如打了一場激烈的仗似的,虛弱地說道:「皇后姐姐,臣妾身子不適,請容臣妾先行告退。」
皇后揮手讓人帶走哭鬧不休的嘉陵公主,臉色微沉,定定看了皇貴妃半晌,直到皇貴妃屈膝的身子搖搖欲墜,她才輕啟紅唇,說道:「妹妹,今兒是我大齊朝普天同慶的好日子,妹妹便是身子不適,提前回宮,對內命婦和外命婦也是不尊重,未免大家說我天家婦人不懂規矩,妹妹該當自罰三杯才是。」
皇貴妃慌亂地抬頭看一眼皇后,女官已端來一隻紅漆托盤:「皇貴妃娘娘,這是十八年的女兒釀,邱家夫人專門為太子妃大婚宴飲從江南尋來的,娘娘,請。」
皇貴妃乞求地望著皇后,哀哀地喚了一聲:「皇后姐姐,臣妾最不擅的便是飲酒……」
皇后微微蹙眉:「妹妹,不是本宮訓斥你,而是你實在不懂規矩!本宮知道你最擅長的是跳舞,你的舞姿陛下和本宮都讚不絕口,可是,今兒來的人不僅有咱們大齊朝的內外命婦、各家千金,還有外邦使臣夫人、公主。你若是在這麼多人面前跳舞,和那戲台上的小丑有什麼區別?」
皇貴妃面紅耳赤,她哪裡是這個意思,可凝視著皇后略顯生氣的臉色,她實在不敢違逆命令,只得閉著眼將三杯女兒紅一飲而盡。
剛後悔完,她便覺得腦袋暈乎乎的。
結果皇貴妃是豎著進來,橫著出去。
婚禮還未結束,嘉陵公主弄壞花園裡名貴牡丹的事便在宮裡傳遍了,皇后給的五日期限也在暗地裡流傳,有人著急,有人看笑話,有人事不關己高高掛起,冷眼旁觀。
傅家就屬於冷眼旁觀的,宮裡的爭鬥不必牽扯到自家來,唯有小林氏聽聞后,眸光一閃,憋紅了臉,對傅老夫人說道:「老夫人,媳婦想去更衣。」
傅老夫人微擰眉,淡淡說道:「你進宮次數不多,對宮裡不熟,這樣吧,讓杜鵑陪你去。」
其實,杜鵑才第一次進宮而已,每個外命婦只能帶一個丫鬟,不能帶嬤嬤,傅老夫人身邊可用的人也就杜鵑一個。
杜鵑微微含笑,屈膝道:「是,老夫人。夫人,跟奴婢走吧,有宮女帶路,奴婢保證完完整整地領回夫人!」
小林氏氣個半死,杜鵑明明不認識路,卻還一副建了多大功勞的模樣,她在杜鵑和宮女的帶領下先去如廁,出來后,溫和地笑著對那宮女道:「姑娘知道皇貴妃的宮殿怎麼走嗎?」
宮女莫名其妙地看了眼小林氏,恭敬回答道:「奴婢知道的。」
杜鵑面有驚色,連忙提醒:「夫人,老夫人在等夫人回去。」
小林氏面對宮女笑如春風,轉過臉來,面對杜鵑時卻十分凌厲:「我是夫人,還是你是夫人?我要做什麼,還需要你的同意?嗯?」
杜鵑第一次見小林氏橫眉怒目的樣子,心底吃驚,生了怯懦,忙低眉順眼地福身道:「奴婢不敢。」
小林氏冷哼一聲:「你要是不滿就去告訴老夫人,我行事自有分寸。」
杜鵑哪裡肯走,她實在怕小林氏在她看不見的地方闖個大禍,她自個兒得擔上監管不力的罪名,再次福身道:「老夫人讓奴婢為夫人領路,奴婢不敢違命。」
小林氏懶得理睬杜鵑,塞給宮女一張銀票說道:「請姑娘帶路去皇貴妃宮中,我今兒忘了跟皇貴妃請安,心中著實惶恐,正想尋個機會補上,不想皇貴妃娘娘又提前離席,想來想去,仍是覺得親自去一趟皇貴妃的宮裡請安才好。」
宮女猶豫一瞬,低頭瞟了眼銀票的數目,她咬咬牙,說道:「好吧,奴婢帶侯夫人去皇貴妃宮中,至於皇貴妃是否見侯夫人便不是奴婢能管的。」
小林氏大喜過望,瞬間不覺得拿出那二百兩銀票肉疼了,七拐八繞的,便從東宮繞到後宮,她忍著腿疼等帶路的宮女稟明身份和來意,皇貴妃果然不肯見,帶路宮女明顯鬆口氣,一臉莫可奈何地望著小林氏:「侯夫人,時辰不早,是不是該回東宮了?」
小林氏微微咬唇,白白讓機會溜走的事情她可做不到。她突然對通傳的冷臉宮女低聲說道:「姑娘可否再通傳一聲?請告訴娘娘,我有辦法讓那些名貴牡丹救活過來。」
那宮女吃驚地抬眼,這才以正眼打量小林氏,見她一本正經,不像是說謊,趕忙進去通報。
杜鵑聽見小林氏的話,暗暗著急,不大一會兒,那宮女滿臉笑意和恭敬地請小林氏入內,一口一個「侯夫人」,再不復初時的不屑和怠慢。杜鵑心驚肉跳。
聽聞,傅凌雲如遭雷擊,她腦海里終於浮現出一些過去不曾關注的事,那就是她前世這段時間在農莊里,對定南侯府和宮裡發生的事知之甚少,許多都是後來聽說的,記憶不深清晰。其中一件便是,小林氏曾經得到過皇貴妃的青睞,因為她救活了皇貴妃的牡丹花。
定南侯府跟安國公府綁在一條船上,皇貴妃卻是三皇子一黨。小林氏與皇貴妃結交過一陣,在傅冉雲嫁入安國公府後,小林氏才假惺惺地幡然醒悟,要為她這個安國公夫人著想,徹底與皇貴妃斷絕往來。
原來,所謂的救活皇貴妃的牡丹花,並非真是皇貴妃的牡丹花,而是為皇貴妃救活恪親王的牡丹花!
記是記起了,但是其中曲折傅凌雲並不清楚,她必須阻止小林氏!皇貴妃的兒子三皇子將來會是賣國賊,引北狄叩關,害得大齊朝失去半壁江山!定南侯府因為小林氏與皇貴妃曾經結交過,被南齊新皇反覆質疑,父親定南侯府因此漸漸被削弱兵權。傅煥雲是個標準的紈絝子弟,文不成,武不就,掌不掌兵權無所謂,只要有家產給他便可。
可是,傅凌雲不能不為弟弟傅飛雲做長遠打算。傅家的基業不能爛在小林氏手裡。這一世,傅家與三皇子不能有半點牽扯!
傅冉雲狀似關心地問:「大姐姐,你怎麼了?」
傅凌雲斂下眼中的震驚和慌亂,神色穩如泰山,輕搖頭說道:「沒事,只是可惜那些雍容華貴的牡丹花,越是名貴的花種,越是嬌貴難養。」
傅冉雲抿唇微笑,半含嘲諷:「大姐姐是在為皇貴妃娘娘發愁嗎?」
宮裡太子得勢,三皇子得寵,作為貴族中的女兒當然有所耳聞。
傅丹雲顰眉道:「二姐姐,大姐姐說了只是可惜那些牡丹花,哪裡有提到皇貴妃娘娘?二姐姐還是謹言慎行,不要非議皇家人好。」
傅凌雲起身,不耐煩地說道:「行了,三妹妹,你現在是妹妹了,怎麼能隨便訓斥姐姐?二妹妹,你老大不小了,我們在宮裡,一筆寫不出兩個『傅』字,不要因為小事而吵來吵去,白白讓人看笑話去。三妹妹,你跟我過來,我作為長姐,有幾句話不得不說給你聽!」
傅冉雲定定地坐著,即使傅凌雲看似與她姐妹情深,她也不是傻子,她看得出來,這一天傅凌雲不與其他千金們攀交情,就是為了監視和限制她這個「不懂規矩」的三妹妹。不就是怕她給定南侯府丟臉嗎?
她憤憤地將手中的軟煙羅帕子扯來扯去,總有一天,她要將傅凌雲和傅丹雲踩到腳底下!
傅丹雲隨傅凌雲到了亭子外,心不甘情不願地說道:「大姐姐,冉雲說是改了,卻仍舊處處針對你,你實不該對她心軟。」
傅丹雲是個犟脾氣,私底下從來不叫傅冉雲「二姐姐」,當初落水的事,雖然傅冉雲落得惡果,她仍舊覺得不平。
傅凌雲微笑:「總歸是在宮裡,咱們姐妹的臉面便是侯府的臉面,半點差錯出不得。你去看著她,我有點事去找老夫人,她問起,你就說我去更衣了。」思及前世小林氏乾的糟心事,傅凌雲提到小林氏母女便覺得噁心。
傅丹雲微有疑惑,仍是乖順地點點頭。
傅凌雲在戲園子里找到傅老夫人,卻沒看到小林氏,她心一慌,請安后,狀似無意地問:「老夫人,夫人怎麼沒跟著伺候?」
傅老夫人納悶:「她說去更衣,半晌沒回來。見天的整幺蛾子,不讓人消停。」
傅凌雲沒時間打太極,忙問道:「老夫人,夫人離開多久了?」
傅老夫人一直全神貫注地看戲,根本沒注意到小林氏出去多久了,卻也覺得不對勁起來,惟恐小林氏給傅家闖禍。
海桐滿面擔心,唯恐小林氏有個不測。她正要跟傅老夫人稟告的,卻又怕小林氏有別的安排,壞了小林氏的事,聽見傅凌雲詢問,她暗地裡鬆口氣:「回老夫人、姑娘的話,夫人離開半個時辰了。」
傅老夫人驚怒:「什麼?更衣能去這麼久?」
傅凌雲低聲說道:「老夫人,孫女剛才過來時,聽路過的宮女姐姐提起,夫人去的方向是後宮的方向。」
傅老夫人的臉色完全變了,極為鐵青。
剛巧這時,小林氏滿面春風地回來了,目光掃過傅凌雲時微微一怔,繼而變得溫柔慈祥。
傅凌雲忍下怒氣,屈膝問好。
傅老夫人犀利的目光在小林氏身上掃視一圈,口吻不善地低聲問:「你去哪裡了?」
小林氏孝順地給傅老夫人添了熱茶,然後嘻嘻笑道:「媳婦去更衣了啊,看到宮裡景色好,便貪戀了會兒子,讓老夫人擔心,是媳婦的不是。」
傅凌雲原本應該避開祖母和繼母的對話,但是她沒走開,反而走到傅老夫人身後捶背。
傅老夫人問小林氏:「有宮女看到你去後宮了,是也不是?嗯?杜鵑,你來回答我,你們夫人去後宮幹什麼?」
杜鵑面無表情地回答道:「老夫人,侯夫人見了皇貴妃娘娘。」
傅老夫人眉毛倒豎:「小林氏,你去皇貴妃宮裡幹什麼?」
小林氏輕咳一聲,環目四顧,提醒道:「是好事,回去再跟老夫人稟告,這裡不是說話的地方。」
傅老夫人只得暫且忍耐下,之後再也沒心情欣賞戲。
傅凌雲低眉順眼,低垂的眼眸里卻滿是閃爍的光,小林氏當真是不把定南侯府的利益放在第一位的,她想作死,也不要拉著整個傅家啊!
回府的路上,傅冉雲一路跟小林氏抱怨:「夫人,傅凌雲和傅丹雲跟盯賊似的盯著我,以前的好友也不讓我見。老夫人跟其他夫人們介紹孫女,單單不介紹我,分明是不把我當親孫女!夫人,這樣的話,我參加宴會,跟沒參加有什麼區別?大家都看得出來,我不受老夫人的寵愛,只會更看不起我!那些娘娘們連我的名字都不知道……」
說著,傅冉雲委屈地抹起眼淚,在傅凌雲和傅丹雲面前她一直沒哭,這會兒子看見親娘,眼淚便忍不住了。
小林氏本來心情很好,因為傅冉雲這一通喋喋不休的抱怨而微微滯澀:「這次宮裡咱們沒白來,你放心,你進宮的機會多著。」
傅冉雲哭聲一頓,懷疑地問:「是真的嗎?」
小林氏神清氣爽,摟住她,輕柔地擦去她的眼淚,唇角翹起詭異的弧度,低低地附耳道:「當然是真的。你是娘的好女兒,娘這輩子沒實現的願望全部寄托在你身上,娘當然會為你打算。等回去后,宮裡旨意下來,你便知道我沒騙你了。到時候,傅凌雲的那門親事能不能成,得看天意了!」
傅冉雲一聽「宮裡旨意」四個字,忍不住想入非非,腦海里浮現出皇後行走經過一路,滿地的人跪在地上叩拜的情景,那種俯視眾生的感覺,她也會有吧?
她美得冒泡,扭捏了下,含羞帶怯地悄聲問:「夫人,到底是什麼旨意啊?是誰下的旨意?」
之前看見皇后時,她尚且想的是搶走權勢滔天的安國公,讓國公府所有人對她卑躬屈膝,可聽了小林氏的話以後,她暫時忘了暗戀安國公難以對人言說的情意,一心想著入宮當娘娘,她也要讓所有人跪在她腳下,她也要嘗試俯視眾生、手握生殺大權的感覺。
同樣沉浸在美夢中的小林氏沒察覺到女兒的眼神變得熾熱,她緩緩敘述在皇貴妃宮裡回的話。
傅冉雲心跳如擂鼓,一邊期待地聆聽,一邊臉色沉了下去。
一大家子十幾輛馬車剛回到侯府,便有老太監來傳皇帝和皇貴妃的口諭,眾人跪地侯旨,大意是,皇帝和皇貴妃聽聞定南侯夫人小林氏擅長養花,命小林氏儘力救活嘉陵公主快弄死的那些名貴牡丹,帝妃二人對小林氏寄予厚望,命侯府上下全力輔助小林氏。
傅凌雲伏在地上的雙手悄然握成拳頭,眼底盛滿懊惱和怒火,她千方百計阻止命運的軌跡重複前世舊轍,命運卻以另外一種方式沿著它原來的軌跡緩緩前行。她抿緊唇,不,這一世已經有很多改變,傅冉雲名聲盡毀,與傅丹雲換了排行,傅老夫人也不再全心信賴小林氏母女三人。
傅凌雲扶著扁豆起身,斜睨一眼眉眼間沾染著自信和得意的小林氏,秀氣的眉微微顰起,無論如何,她不會再放縱小林氏毀掉定南侯府。
老侯爺面沉如水,命孫子女們各自回院子待著,然後帶領兒子和兒媳們到壽安堂商議。傅凌雲臨走時遠遠看到,她的三位叔叔臉色鐵青,三位嬸娘面露不滿,傅老夫人陰戾的目光粘在小林氏身上。小林氏渾然不覺眾人的怒氣,眉梢帶喜。
老侯爺正襟危坐在歲寒三友雕紫檀木太師椅里,沉默地飲了半盞茶,神色凝重地開口問:「老大媳婦,聖諭為何點明讓你為皇貴妃娘娘養牡丹花?這是怎麼回事,你速速講清楚。」
小林氏便先一五一十道出嘉陵公主被罰經過,旋即淚水漣漣地說道:「老侯爺,媳婦實在是看小公主可憐,捨不得她的小狗被打死,尋思著我在養花上極有天賦,便斗膽向皇貴妃娘娘請來這個機會。陛下肯成全我的心意,既是看重咱們定南侯府,也是一片愛女心切,更甚者,此舉保全陛下金口玉言的聲譽,於咱們家也是大功一件。」
老侯爺冷哼一聲:「你倒是想得美,只管在皇貴妃面前誇下海口。你可知道,若是你沒能救活那些牡丹花,累得陛下言而無信,我們整個侯府可就犯了抄家滅族的欺君大罪!」
「抄家滅族」四字讓屋子裡的人齊刷刷地看向小林氏,小林氏瞬間感覺到來自四面八方的敵意和怒氣,她訕訕地笑了笑,繼而堅定地說道:「老侯爺放心,媳婦一定不會辜負陛下、皇貴妃娘娘和老侯爺的期望。」
老侯爺嘆息一聲,這不是救活牡丹花的問題,這是為誰救活牡丹花的問題,小林氏終究是庶女出身,見識短淺。但是因為這事牽扯皇帝的臉面,不能明說出來。
小林氏瞥見老侯爺眼中全是失望,她心底湧起一股不甘,當年大林氏做傅家媳婦,老侯爺可從來沒露出過失望的神色,頂多是在大林氏犯糊塗迎她進門時露出可惜的神色。
老侯爺起身,嗓音有些乾澀:「我傅家子弟為功名計,從不投機取巧,都是真刀真槍地從戰場上拼下來的。唉,既然陛下已然發話,這件事便由你全權安排,老夫人,你瞧著將府中事務安排一下,保證老大媳婦能全心全意地救治那些牡丹。」
傅老夫人重掌管家大權,卻沒一點開心的神色,此刻,她的腦子裡盤旋著跟大家一樣的疑問:小林氏能救活那些牡丹嗎?
將近傍晚時分,宮裡用華麗的馬車送來一盆盆嬌貴的牡丹花。
老侯爺看著那七零八落病蔫蔫的牡丹花,心裡一陣陣打鼓,牡丹花名貴品種本就嬌貴,嘉陵公主毀壞到這個程度,小林氏能將花救活嗎?
傅老夫人以小林氏須得養花為由,讓人封了永和院,無論小林氏提什麼要求都盡量滿足,但不許她出院子一步。
小林氏倒沒提特別難的要求,她要了稻草和靈山泉水,定南侯府每天都能看到馬車一趟趟往靈山跑,運回一桶桶天然泉水進永和院。
在所有人緊張期待之中,五日轉眼便過去了。
這五天,定南侯府難得沒有勾心鬥角,全府上下齊心協力保護牡丹,傅四夫人腦袋上懸了一把刀,她也是愛花的貴夫人,知道想要全部養活那些嬌弱的牡丹是不可能的,心裡把小林氏詛咒了千萬遍。
在全府人包括傅冉雲都在暗暗祈禱的時候,唯有傅凌雲是個例外,她知道小林氏一定會救活那五十八盆牡丹花,一株都不會少。
她現在也關心這件事,但她關心的重點不一樣:小林氏是怎麼救活那些花的?這項工程,即便在最優秀的花農手裡也不見得能做到,養尊處優的小林氏是怎麼做到的?她不相信靈山泉水和幾把稻草便能救活牡丹。
在太子大婚當日,傅凌雲就命扁豆監視永和院的一舉一動,遺憾的是,老侯爺不讓永和院的人隨便出來,卻也阻斷了外面的人打探消息的可能,尤其是府外的人想通過侯府下人打探消息,那是絕對一絲口風漏不出去的。如此一來,傅凌雲竟完全不知道小林氏救治牡丹之法。
第五日上,老侯爺聚集齊侯府上下主子,沉默地吃了頓早飯,便帶領死氣沉沉的大家來到永和院,幾乎所有人都認為定南侯府這次完蛋了,要死在小林氏的手上。
永和院院門大開,小林氏滿面明媚地站在院門口迎接,笑靨如花地屈膝福禮:「老侯爺,老夫人,牡丹花全部成活了!」
所有的人不可思議地瞪大眼,老侯爺強裝鎮定的臉喜色緩緩蔓延,終於浸染到眉梢,他沉穩帶喜地問:「真的?」
傅老夫人雙手顫抖,不由自主地伸出去握住小林氏的手,嘴唇抖索地一疊聲問道:「真的嗎?老大媳婦,你真的救活了所有牡丹?所有嗎?」
這一刻,小林氏的狼狽和尖刻全然消失不見,她溫婉地連連回答:「是的,老夫人,牡丹花全部成活了!」
傅老夫人一下子哭出聲,說道:「走,帶我去看,我要看到才能相信,眼見為實。」
小林氏「哎」了一聲,笑盈盈地帶領大家去瞧牡丹花,一點也沒有得意洋洋的神色,即便後來傅老夫人不斷誇獎她,她也沒有露出得色。
傅凌雲嘆了口氣,小林氏這次出盡風頭,傅老夫人作為外命婦時常進宮,會經常見到皇貴妃,當然會對小林氏高看一眼。
總而言之一句話,她前面的那些努力,有可能白費了。傅老夫人一直拉著小林氏的手,全然忘了侯府眾人腦袋上的這把刀是小林氏親手懸上去的,她現在只記得是小林氏讓她睡了個安穩覺。
宮裡很快來人運牡丹花,當太監們看到那一盆盆鮮活的牡丹花時,一個個驚訝得差點掉了下巴。
皇帝身邊最為信任的老太監李賢德眼前一亮,上前諂媚地說道:「侯夫人果然在養花上、尤其是養名貴花種上很有天賦啊!以後侯夫人在皇貴妃面前可不要忘了提攜老奴幾句。」
小林氏眉梢一動,謙遜福禮,溫和地說道:「公公過獎,雕蟲小技罷了。公公在天子跟前伺候,才是真正的體面。」
李賢德被捧得心花怒放,登馬而去。
老侯爺站在二門口,眼睜睜瞧著小林氏和那奸賊李賢德套近乎,氣得吹鬍子瞪眼睛,因小林氏救活牡丹花帶來的喜悅瞬間飄散,他不屑與婦道人家爭辯,更不想與兒媳婦爭論,冷冷地哼了一聲,甩袖子走了。
小林氏暗地裡翻個白眼,所謂富貴險中求,定南侯在戰場上廝殺得取功名,不也是冒著生命的風險嗎?所以,她不認為自個兒有任何錯,她是肯定能救活牡丹,才會接下這個在別人眼中不可能完成的重任。
經此一事,閉門謝客的定南侯府迅速熱鬧起來,據宮裡人說,皇帝見了小林氏救活的那些牡丹花讚不絕口,認為比以前的牡丹更有精神了,甚至稱讚小林氏是伺花神者轉世。因為傅冉雲而門可羅雀的定南侯府,迅速成為炙手可熱的人家。
傅老夫人經不住各家夫人的熱情吹捧,在回京后第一次辦了個賞花宴,地點設在城外的莊子上,莊子上開滿了菊花、一品紅、一串紅、木槿花、大麗花、晚香玉、美人蕉、唐菖蒲等,端的是花團錦簇,是個賞花的好去處。
參加賞花宴的人已不是定南侯府以前相交的那些人家,而是另外一撥人,親近三皇子黨的人家。
傅凌雲再次到達目的地時,感慨萬千,沒錯兒,這就是她前世被「發配邊疆,閉門思過」的地方。
林家表妹翠玉一見面,便低聲嚷嚷道:「大表姐,這是怎麼回事啊?我們老夫人整日提心弔膽,罵你們夫人吃了狗膽,才敢摸上皇貴妃這條線,成天在家出幺蛾子。老夫人整日在家吃齋念佛,好在你們逃過一劫,倒是折騰得老人家夠嗆,一鬆懈下來,累得病了一場。」
傅凌雲大驚,再無閒情逸緻,將手中的魚食全部丟盡魚池裡,急聲問道:「外祖母沒事吧?」
林翠玉嘟著嘴說道:「表姐安心,吃了幾日葯已是大好了,大夫囑咐少見風養著才沒敢過來。至今兒仍是氣得不清,那幾日,老夫人天天遣人上門詢問,偏偏你們老侯爺說不見客,打發去的人又打發回來,半點消息沒有,可不是嚇著了嗎?」
傅凌雲微微鬆口氣,細細將來龍去脈說清楚了。
林翠玉驚異:「你們夫人果然好本事啊!真像陛下金口斷的伺花神者轉世。」
傅凌雲苦笑,她就是為這個不安,小林氏身上處處透著詭秘,可惜她兩眼一抹黑,根本不知從何查起,自從發生鍾靈毓秀塢落水一事,小林氏的行動越來越縝密,大表哥林魁玉能查到的線索都很快被掐斷了,根本查不到那個死掉的船娘系何人所殺。
林翠玉為傅凌雲擔心:「這次你們夫人在皇貴妃跟前得了臉,兩次進宮領賞,領一回皇上的,領一回皇貴妃的,她那尾巴又該翹起來了。大表姐,你得小心些了呀。」
傅凌雲抿唇說道:「我知道的。」
傅凌雲迅速整理思路,將小林氏的所有疑點寫成一封信交給林翠玉:「林妹妹,這封信務必交到大表哥手上,讓他幫忙查一查。小林氏越來越不安分,不知道她後面還有什麼幺蛾子留著沒使出來。另外,你和大表哥說一聲,老侯爺的立場沒變,我們定南侯府和安國公府、林府是一條船上的,小林氏怎麼蹦躂是她的事。」
作為官家女兒,對家族的立場必須維護和深熟於心。林翠玉斂起玩笑的神色,鄭重地說道:「我知道了,我會原話轉告的。」
林翠玉掃視一圈各家小姑娘們,果然不見安國公府的淳于嘉,難怪傅凌雲今兒興緻不高,不與各家姑娘耍在一處,恐怕是在擔心安國公會因此退親呢。
臨走時,林翠玉終究不忍心,邀請傅凌云:「表姐,我回去跟老夫人講,讓老夫人接你去林府。」
傅凌雲含笑點頭,朝她揮了揮帕子,提醒她路上小心。
這日之後,小林氏與皇貴妃越走越近,以皇貴妃召見為由,強行讓傅老夫人放出傅煥雲,甚至要帶四個兒女(包括傅凌雲和傅丹雲)一起進宮拜見皇貴妃,美名其曰讓他們四姐弟長長見識。小林氏在定南侯府一時風頭無兩,永和院的丫鬟婆子出來都能橫著走了。
而這個消息傳出來后,在定南侯府暗地裡又流傳著一個新的謠言:小林氏帶傅凌雲單獨拜見皇貴妃,而不是賢妃,是否在暗示定南侯府和安國公府的聯姻即將破裂呢?
傅凌雲的親事再次出現危機。
恰好,這時候林府老夫人派人來接傅凌雲,趕在進宮前把她接走,老侯爺親自出面吩咐下人為傅凌雲準備侯府最豪華舒適的馬車。
傅凌雲半途中去了一趟朱雀街,裝修裝潢完的流螢酒樓已然開張,她心裡一緊,窒息的感覺襲上胸口,那是一種毀天滅地的仇恨,無論她用多少時間和力氣去遺忘,也無法忘懷淳于蘅冰涼的小身子倒在她懷裡的情景,無法忘懷淳于蘅滿身血的一幕,那是她永遠不能逃脫的夢魘。
傅凌雲微微闔眼,緩緩地呼吸,緩解胸口的灼痛,在扁豆的提醒下走下馬車,走進流螢酒樓旁邊的布店。
布店老闆認識定南侯府的馬車標誌,又記住了傅凌雲的聲音,雖然沒看見傅凌雲帷帽下的面容,依舊認出這是上回出手闊綽的客人,趕忙熱情地迎上來詢問。
傅凌雲若無其事地選了幾匹貴重的布匹,輕笑道:「上次我給我祖母做的衣服,我祖母十分滿意料子的成色,所以,老闆,我又如約過來買了。」
那布店老闆忙笑嘻嘻地說道:「哎呀,姑娘真是有眼光,我們布店的料子是最好的,童叟無欺,那流螢酒樓一裝修好,我就盼著姑娘再次上門了!」
傅凌雲狀似無意地問道:「我瞧著這流螢酒樓比別的酒樓裝修得更華麗些,那酒樓老闆肯定是個了不得的人物嘍?」
布店老闆笑著回答:「我總共見過三回,據說是個姓江的老闆,是個什麼背景我卻不清楚。姑娘知道,朱雀街這塊,店鋪後面沒靠山是開不下去的,能辦得起這麼大的酒樓,想來不會是普通的商戶。」
傅凌雲再未打聽其他的話,作為貴女千金也著實不該打聽陌生男子的背景,但流螢酒樓的名字對得上,江冬瑞的姓氏對得上,那麼這酒樓掌柜必是江冬瑞無疑。
傅凌雲不知是該鬆口氣,還是該提口氣,這一世,她一定要讓流螢酒樓湮滅在朱雀街上。江冬瑞,這個殺害她兒子的幫凶,她也會向他討回命債!
到了林府,傅凌雲安心在林老夫人的羽翼下享受寧靜安樂的日子,好容易等到大表哥林魁玉有空見她,她沒有先問關於流螢酒樓和小林氏的事,而是拿了一本書冊給林魁玉:「大表哥,這是我偶然得來的詩集,大表哥先瞧瞧看。」
林魁玉微有疑惑,他也是考科舉掙來的官職,對詩詞歌賦有些研究和興趣,翻開詩集一看,頓時被詩詞的瑰麗和意境驚艷到了,如獲至寶地細細品讀,完全忘了旁邊還有個傅表妹。
等讀完后,他仍覺得意猶未盡,半晌后,他才反應過來似的,欣喜若狂地問道:「表妹,這些詩詞篇篇是精品,這樣的精品怎麼沒有流傳於世呢?你到底從哪裡弄來的這些寶貝?」
傅凌雲在詩詞的造詣上並不高深,遠遠達不到讓人稱讚的地步,索性她生性淡然,並不爭強好勝,聞言莞爾一笑:「大表哥,你信不信,這是我從小林氏那裡弄來的詩集,這上面的詩全是我四弟弟煥雲和二妹妹冉雲做的。」
林魁玉難以置信地挑高眉毛,他絕不相信傅冉雲和傅煥雲能寫出這樣的好詩,不禁脫口而出:「就你們夫人那德行教養出的兩個混帳能做出這樣的詩?傅表妹,你就別開玩笑了,你要說,這詩詞是你做的我還有些相信。」
傅凌雲輕輕搖頭,一本正經地說道:「大表哥,我沒騙你,這的確是冉雲和煥雲做出的詩,但是我忘了哪一首是冉雲做的,哪一首是煥雲做的。而且,那詩集上的大部分詩詞還未流露在人前,只是先寫好了放在詩集中。大表哥,我想求你一件事。」
林魁玉聽出些眉目,這位表妹雖然一本正經地肯定這些詩詞是傅冉雲和傅煥雲的成果,可她眼中盛滿的全是不信任。他嚴肅的臉斂起多餘的表情,毫不拖泥帶水地說道:「傅表妹,我當你和翠玉一般待,何苦用個『求』字,倒顯得我們兄妹生分了。有什麼事,你只管說,我能做到的一定會幫你辦到,我做不到的也會想辦法為你辦到。」
傅凌雲眼眶突然有些濕潤,她什麼都沒為林家人做過,外祖母和表兄妹們卻如此維護她,她眨了眨眼,掩飾眼中的熱淚,輕聲說出打算。
林魁玉連連點頭,展眉笑道:「這很簡單,我一定為你辦到,哈哈哈!傅表妹,若傅冉雲和傅煥雲知道是你推波助瀾,讓他們得償心愿名揚京城,甚至名揚天下,會不會對你感激涕零?」
傅凌雲瞬間哭笑不得,嗔道:「大表哥,你明明知道,若是他們知道是我做的,肯定會撕了我。」
「唉,表妹做了好事卻不留名,還要擔心被他們報復,真真是世道艱難啊!」
過了兩日,安國公到林府拜訪,名頭是與林魁玉切磋武藝,這是明明白白地告訴那些左右搖擺的牆頭草——傅家大姑娘和安國公的親事不會有變!
雖然前世也有小林氏救活牡丹花這個事,安國公從未提出退親,但傅凌雲依舊提了口氣,直到此時那口氣才放下去。
扁豆眉開眼笑地端了盤子草莓進來,紅艷欲滴的草莓裝在綠色的柳葉形瓷盤裡:「姑娘,這是安國公府農莊上進上來的,國公爺特意命人摘來新鮮的討姑娘喜歡,姑娘賞臉多吃啊!」
傅凌雲臉上飛起彤雲,啐了她一口:「偏你口舌伶俐,聒噪得跟麻雀似的。」
她拈了一顆草莓放進嘴裡,草莓飽滿多汁,酸酸甜甜十分可口,忍不住多吃了幾顆,這是她吃過的最好吃的草莓。
這次安國公上門,因為大表哥林魁玉在府中相陪,傅凌雲只是在林老夫人的院子里匆匆見過他一面,兩人並沒有私下見面的機會,但是傅凌雲仍送了安國公回禮,一雙她親自做的鞋子。
安國公神色如常地接了鞋子,晚上回府馬上關上房門拿出來試穿,感覺整個人輕飄飄的,嘴角一直掛著淺笑,正當他沉浸在溫馨場景中時,傳開叩門聲。他迅速脫掉鞋子去開門:「嘉妹?這麼晚了,怎麼來找大哥?」
淳于嘉越過他的胳膊,走進房中,自個兒倒了盞茶,悶悶不樂地:「大哥,是不是定南侯府親近皇貴妃,你要和傅家大姑娘退親?」
安國公一挑眉,坐在她對面,揮手讓準備跟進來伺候茶水的丫鬟退下去,微微勾唇說道:「嘉妹是聽誰說的我要退親?我從未說過這種話。」
淳于嘉細細一琢磨安國公話里的意思,喜色迅速染上眼角:「大哥!你不會跟傅大姑娘退親是嗎?我就說我好容易遇見個喜歡的大嫂,而且跟我一條心,不會欺負我,上天怎麼就那麼殘忍要奪走她!哼,下回我再聽見那些婆子們嘴碎傳謠言,一定撕了她們的臭嘴!」
安國公似笑非笑地斜睨著她,說道:「知道是謠言,你還相信?謠言止於智者。」
淳于嘉嘿嘿傻笑,小聲說道:「府中的下人們現在都被姑媽收服了,她一直想讓聶表姐做安國公夫人,肯定是她放出的謠言……大哥,聶姑媽會不會在賢妃姑媽面前亂說啊?我聽說這幾天聶姑媽經常進宮求見賢妃姑媽,她最愛嚼舌根子!」
安國公輕拍她肩膀,半嗔半責:「好了,姑媽到底是我們親姑媽,每日處理我們府里的事務也很辛苦,不許你人前人後誹謗她!至於賢妃姑媽那裡……」
他頓了頓,沉吟著說道:「賢妃姑媽還未正式見過傅大姑娘,眼看婚期不遠了,見見也無妨。對了,這幾年咱們府上有孝,我都快忘了,我記得宮裡每年都有賞花宴,邀請各家年輕姑娘和公子進宮,是由皇后的中宮舉辦。今年定的是秋季的賞菊宴,到時你想辦法在賢妃面前弄到請柬送到林府去。我想,定南侯府也很希望通過這個機會,借傅大姑娘的手表明立場。」
淳于嘉拍案稱絕:「以賢妃姑媽的名義給傅大姑娘發邀請帖,傅大姑娘妥妥地就是我們家的媳婦了!大哥,你真聰明!」
安國公無奈搖頭,湛黑的眸子在美人燈下閃爍著明亮的光:「要看傅大姑娘怎麼選,皇貴妃也會給她發邀請帖的。」
十來天過去,傅凌雲果然收到了兩份宮裡發的賞菊邀請帖,一份是賢妃的,一份是皇貴妃的,賢妃的邀請帖直接發到林家,而皇貴妃的邀請帖是小林氏派海桐轉送到林府的。
小林氏左等右盼,心想著她頭回寬宏大量允許傅凌雲進宮參加賞菊宴,傅凌雲肯定會感激涕零地回來梳妝打扮,誰知一直等到參加賞菊宴的前一天晚上,才等來林府姍姍來遲的回話:傅凌雲會參加賞菊宴,卻是與林翠玉一同進宮。
小林氏鼻子氣歪了,這外面的人又該說她是個刻薄的後母,嚇得繼女不敢從自個兒府上出發進宮。
小林氏雄赳赳氣昂昂地到壽安堂告狀,她親手伺候公婆二人吃完,才撿著殘羹剩飯匆匆吃了半碗胭脂米飯,洗完手,坐在一旁陪傅老夫人喝茶,說道:「說到喜歡孩子,真沒有比凌丫頭外祖母更喜歡孩子的,這不,凌丫頭在林府里玩得都快樂不思蜀了。宮裡舉辦賞花宴,一年才一次,呵呵,今兒林府傳話來,我母親捨不得凌丫頭,要親自為凌丫頭打扮進宮去參加賞菊宴呢。」
傅老夫人吃飽喝足,慵懶地靠在鴛鴦錦繡大迎枕上,聞言,懶懶地掀了掀眼皮子,眼底閃過一道精光,聲音毫無波瀾地問道:「你想說什麼?是說我孫女多,對孫女們不夠愛護嗎?」
小林氏面色一僵,連忙打哈哈:「老夫人說哪裡話,老夫人是天底下最慈祥的祖母,孫女孫子個個孝順愛戴。媳婦的意思是,凌丫頭是我們定南侯府的人,要是從林府出發去宮裡,咱們做長輩的面上會不好看啊!再說,於凌丫頭的名聲也有礙,知道的,說她孝順外祖母,那不知道的,說不定會私下嚼舌根子說她胳膊肘往外拐。」
她暗暗嘀咕,傅老夫人這幾日明面上對她十分寵愛倚重,怎麼今兒有些反常呢?她細細一尋思,察覺是在提到傅凌雲時,傅老夫人才變得敏感。
傅老夫人半歪著身子,抿了口茶,臉色半分未變,閑聊似的說道:「親家老夫人眼跟前只有翠玉一個孫女,多疼凌丫頭是凌丫頭的福氣,也是凌丫頭平日孝順乖巧,她才時時惦記。冉丫頭和煥雲許久不曾去林府看望她外祖母,你看他們什麼時候有空,讓他們也去林府敬孝心。」
小林氏臉色漸漸變得鐵青,她垂眸看似順從地應了兩聲,急匆匆出了壽安堂,她在林府受過大罪,才不會讓傅冉雲和傅煥雲羊入虎口遭罪。
徐嬤嬤放下帘子,迴轉到內室里,沉默地給傅老夫人捶腿。
傅老夫人的臉隱藏在氤氳的茶霧之後,她嘆口氣,說道:「這個刺兒頭,三天兩頭想著怎麼讓我給她當槍使!當別人都是傻的。」
徐嬤嬤安慰道:「侯夫人這四年裡頭沒老夫人看顧,行事難免粗糙了些,老夫人慢慢教才是。」
傅老夫人點點頭,低喃道:「眼看著是太子得勢,三皇子外家是扶不起的阿斗,可耐不住皇上寵愛皇貴妃的三皇子,皇上又是春秋鼎盛,那個位置鹿死誰手還不定呢。唉,你們夫人走這步棋險是險了些,不過,未嘗不是在給我們定南侯府留後路。」
徐嬤嬤聽了這話,腦袋垂得更低,耳朵自動屏蔽掉周圍一切聲音,跟沒聽到似的,手下按揉的力道大了些。
恰巧,這時候老侯爺回到後院,他耳力好,聽個仔細,冷哼一聲:「真是婦人之見!夫人可知朝堂上什麼人最可恨?」
徐嬤嬤臉色白了白,趕忙起身告退。
傅老夫人猛地從大迎枕上抬起身子,不妨她私下說的話被老侯爺聽了去,臉上訕訕的,順著話問:「什麼人最可恨?」
「最可恨的人便是牆頭草!」
老侯爺脫掉外罩衫,徑自在銅盆里洗手,繼續說道:「這些日子該折騰夠了,老大媳婦伺花神者轉世的流言漸漸被大家忘到後腦勺,夫人該遠著皇貴妃,別再沒事瞎摻合皇家那些事。皇帝的心思豈是我們能猜的,皇上定誰是太子,我們便效忠誰,我們傅家忠誠的人唯有皇帝,這才是保全容華富貴的根本。」
傅老夫人細細一想,前些日子因為老侯爺沒發話,她才任由小林氏折騰的,既然老侯爺明確給了準話,她自然也有了行事的方向,連忙笑說道:「外面的事男人清楚,女人糊塗,如今妾身明白過來,再不會犯糊塗。」
賞菊宴在所有人的日夜期盼中終於來臨,這是皇宮每年僅一次機會邀請官家貴族的子弟和千金到宮中賞花,也是貴族年輕男女變相的相親宴。每年賞花宴后,皇帝和皇后指婚的旨意最頻繁,不少王府里的王妃通過此宴會選兒媳。
其實,賞花宴就是變相的選秀,只不過不是專門給皇帝選妃子,而是給皇室和官家子弟選妻子,當然,也有些女孩的目光會放在皇帝的身上。
傅凌雲和林翠玉到達宮門口時,定南侯府的馬車在外面等待,傅丹雲興高采烈地下馬車摟住傅凌雲的胳膊:「大姐姐,幸虧等到你了,不然的話,我真不敢進去呢。除了上次去東宮觀看太子大婚,我是第一次正式進皇宮,聽說皇宮好大,我真怕自個兒繞暈迷路了,給府里丟臉……」
話音未落,傅冉雲掛著甜笑的臉閃過一絲鄙夷,笑意盈盈地迎上來,笑容可掬地說道:「大姐姐,時辰不早,我們走吧。」
她不敢去動林翠玉,拽著傅凌雲的胳膊朝登記處走去,邊走邊嬌憨地回頭對呆立在原地的傅丹雲說道:「三妹妹,我記得宮裡大概的宮道,待會兒跟著我,不會讓你們迷路的。」
傅凌雲若有所思,傅冉雲因為小林氏現在又得勢了,她便丟掉那層溫婉的外衣,又做回她的天真少女了。她覺得有些可笑,尋思一番,前世傅冉雲徹底改變天真的形象是在與淳于沛成親后,那時候她做國公夫人的美夢被敲碎,才會有那樣翻天覆地的改變吧。
不管傅冉雲怎麼改變外在的形象,依舊改不了她自私、貪婪、刻薄、奸詐的本性。
傅凌雲甩掉傅冉雲的手臂,拉住失意的傅丹雲,說道:「在府里時,夫人說會帶咱們四姐弟進宮面見皇貴妃娘娘,不想,外祖母接我去了林府,沒這個福分進宮。我還以為三妹妹是嫡出,一定會跟夫人進宮呢,誰知你竟沒進宮。既然咱們姐妹里只有二妹妹熟悉皇宮,那二妹妹在前面領路吧。四妹妹,五妹妹,六妹妹,你們可得跟緊三姐姐啊!」
傅凌雲的聲音不高不低,周圍的千金小姐們恰恰聽了,聯想到京城裡曾經流傳過一陣曾經很出風頭的傅冉雲變為庶女,霎時明了傅凌雲話里的諷刺,紛紛捂嘴輕笑。
傅冉雲覺得女孩們的目光像針似的扎在她身上,她袖中的拳頭悄然捏緊,眼眶裡有一瞬間布滿氤氳的霧氣,然後迅速地恢復如常。
她上前一步,卻發現後面的姐妹和表姐妹每三人一組湊在一起,沒有她的位置,她咬咬牙,立在原地。等回去后,她會讓這群出身低賤的丫頭們知道誰才是真正的貴女!哼,誰讓她娘是定南侯夫人呢,而且是得宮中貴人看重的侯夫人呢?
林翠玉冷笑一聲:「大表姐,傅冉雲在得意什麼啊?」
傅凌雲不用猜也知道,傅冉雲最是愛慕虛榮,八成是與皇貴妃有關吧:「不用管她,咱們是來參加賞菊宴的,不是看她臉色的。」
傅丹雲有些不安:「大姐姐,我們這樣孤立二姐姐,會不會有人看笑話?」
傅凌雲眸光轉冷,冷冷地瞅著傅冉雲的背影:「咱們定南侯府鬧的笑話還少嗎?」
登記完后,傅冉雲臉色一沉,傅凌雲投的邀請帖竟是賢妃下的帖子!
她深深吸口氣,眼珠子一轉,然後一改陰雲般的臉色,興緻勃勃地給傅家姐妹和林翠玉做起嚮導,講解宮裡的布局和娘娘們的宮殿,甜美的聲線加上甜美的笑容,讓過往的宮女和貴女們覺得極為賞心悅目和悅耳,甚至有幾個貴女跟在她們旁邊,津津有味地聽她講解。傅冉雲偶爾神來一筆說出幾句十分發人深省的詩句,還未到達御花園,便有了幾個談得來的朋友。
等到達御花園時,傅冉雲忘了身後的姐妹們,跟新交的朋友進入忘我的境界,完全沉浸到滿園菊花的美景之中。
最小的六妹妹傅綉雲可愛地揉揉耳朵,小大人似的喟嘆道:「唉,原來有宮女引路啊!二姐姐終於讓我耳根清凈了,那些宮殿,嬤嬤教我們宮規時便有背誦,我剛才差點以為又回到被嬤嬤點名背規矩、背宮殿名字的禮儀課上呢!」
話音剛落,便引來姐姐們的笑聲,傅綉雲說出了大家的心聲。
是時,皇帝左邊站著端莊的皇后,右邊落後半步跟著美麗的皇貴妃,後面還有一大群宮妃隨伺,雍容華貴的隊伍逶迤而來,頓時花園裡跪倒一大片。
「參見皇上,皇上萬歲萬歲萬萬歲!參見皇後娘娘,皇後娘娘千歲千歲千千歲!」
皇后微微含笑,斜睨一眼未被參拜的皇貴妃,眼底閃過不屑,有皇后在的地方,就沒有眾人參拜皇貴妃的道理。
皇貴妃沒有注意到皇后的目光,粉面嬌羞地看一眼皇帝。
皇帝即刻心情大好,渾身舒泰,爽朗地哈哈大笑:「都平身吧!今兒是皇后、皇貴妃和太子妃一起辦的賞菊宴,你們只管玩樂,好好欣賞宮裡的菊花,不必顧及朕,開心最好!」
「謝皇上、皇後娘娘、皇貴妃娘娘、太子妃娘娘!」
女孩們整齊劃一的清脆嗓音如千百隻嗓音優美的畫眉鳥在唱歌,此刻的御花園只有奼紫嫣紅,哪裡有初秋的半分蕭索。
皇后在聽到眾人拜謝皇貴妃時,眸色微微一沉,她看向皇帝的目光隱含著一絲失望和怨氣。
御花園正中開闢出一塊場地,可供各家千金們表演才藝,這也是貴女們展示才華、進入皇室貴人視線的機會。
皇帝和皇后坐在首位,皇帝特意讓人在他龍椅的旁邊加把椅子賜給皇貴妃,高台上的氣氛瞬間變得微妙,但台下的氣氛卻如火如荼,皇后講了幾句開場白,讓大家各自去先去賞花,因為這場賞菊宴的名目便是賞花。
傅凌雲和姐妹們在涼亭里品茶,淳于嘉附在她耳邊咯咯笑:「傅姐姐,我大哥今兒也進宮了,以往他從不參加這種賞花宴,聽說傅姐姐要來,這才來呢。」
傅凌雲順著她指的方向看去,御花園分為兩部分,一部分是內御花園,一部分是外御花園,平常是后妃們賞花的玩處,此時被隔開內外,唯有中間粉牆做隔斷,但粉牆上有鏤空的窗子,透過樹木和假山能隱隱綽綽地看到對面的人影,卻看不清對面人的面容。
這座御花園可謂是九曲迴廊,獨具匠心。
淳于嘉見傅凌雲的目光穿過粉牆上的鏤空窗子,曖昧地捂嘴笑道:「傅姐姐,若是有話想對我大哥說,只管告訴我,我一定會一字不差地轉告。」
傅凌雲耳垂飄紅,收回目光,低咳一聲,忍不住起了幾分羞意,說道:「好了,別鬧我,我跟安國公只見過幾回面罷了,哪裡有話需要你傳。」
淳于嘉不信:「我大哥把海棠都送給你了,怎麼可能只見過幾回面,我才不信!」
傅凌雲微怔,細數起來,她跟安國公見面的次數一隻手能數得過來,但是相處卻沒生分的感覺,她是因為有前世的記憶,那麼,安國公是怎麼想的呢?
亭子外的汪子芹捧著一壇酒上了台階,看見傅凌雲愜意的表情,便笑吟吟地說道:「傅大姑娘,難道是準備詩情大發了?」
傅凌雲趕忙回過神來,和汪子芹互相見禮,羞澀地說道:「我們家老夫人是個愛詩的,可惜我資質魯鈍,半點沒繼承到她老人家的才華。汪姑娘若是有作詩論詩的興緻,我們家二妹妹在這方面倒是能相陪一二。」
聽到傅凌雲提到「二妹妹」,汪子芹笑道:「我是個實誠人,實話告訴你,我是不懂詩的,和你倒是『臭味相投』了。來,這是皇後娘娘發的菊花酒,讓我們邊賞花,邊喝酒,莫辜負了好秋光。」
傅凌雲撲哧笑了:「你這一句話,真是實誠人了。」她印象中,汪子芹是喜歡詩詞的人,故意如此說,是因為不想與傅冉雲有交集。
不多一會兒子,花園裡響起絲竹之聲,淳于嘉輕拍手笑道:「傅姐姐,有人開始表演了!我們一起過去看吧!」
傅凌雲輕搖頭,笑容溫婉:「我是個懶的,不去湊熱鬧了,你們去吧,我在這裡聽也是一樣。」她所在的亭子地理位置比較高,能看到皇帝那邊的情況,她是想等著傅冉雲上台時再去湊熱鬧,別的熱鬧她不感興趣。
淳于嘉並未糾纏,傅凌雲是已定親的女孩,不需要用才華才藝去展現,她只要文文靜靜地在後妃和王妃們面前露個臉即可。
淳于嘉又問:「那你們誰和我一起去?」
除了傅凌雲和林翠玉、傅丹雲之外,汪子芹和傅家四姑娘、五姑娘、六姑娘都去了,傅凌雲特別鼓勵了一下四姑娘傅雲麗。這個妹妹本來要定親的,結果因為傅冉雲落水被乞丐救起一事,被連累得失去一門幾乎談妥的親事,在豪門貴族裡是一樁醜聞。
傅凌雲回想了下,傅雲麗前世的夫君現在是高門望族子弟,可後來因為紈絝敗家被發配到外地做官,因為在官期間搜刮民脂民膏,在北齊變成南齊那段混亂里被當地老百姓亂刀砍死了,傅雲麗和她的孩子不知所蹤。
所謂塞翁失馬焉知非福,傅凌雲真心希望這一世的傅雲麗能嫁個好郎君。
傅凌雲目送大家下了亭子,轉回頭悄聲問林翠玉:「林妹妹,你怎麼不去?是不是……外祖母給你定了親事?」
林翠玉的臉慢慢紅了,一向爽利的人變得嬌羞無限:「傅表姐真壞!我哪裡知道其中緣故,只是聽從老夫人的話不惹事罷了。」
傅凌雲掩唇而笑,取笑道:「我看是不惹桃花才對吧?我們林妹妹這麼可愛,多才多藝,若是你上台表演,要迷了多少男子!」
林翠玉不依地捶打傅凌雲,臉憋得似個煮熟的蝦子。
傅凌雲連連討饒,問:「外祖母有沒有告訴你,是哪家啊?」
林翠玉垂著下巴,低低地說道:「外祖母和母親一直不肯告訴我,說是等定下了才會跟我說。」
傅凌雲心中有數,先不說她知道前世林翠玉嫁的美滿姻緣,單是林老夫人識人的眼光就不差,她眸光愉悅地垂下,正好看見亭子外假山下有小姑娘張望,但她們都是站在亭子外猶豫一會兒子,又走了。
傅丹雲不明所以:「大姐姐,那不是李家姑娘嗎?上次在農莊里和你親熱地說話,今兒怎麼裝不認識咱們?」
傅凌雲嘆口氣,望著遠處視線內的傅冉雲,眸光一閃:「我是拿的賢妃娘娘的邀請帖來參加宴會的。你剛才注意到李家姑娘和誰在一處嗎?」
傅丹雲似有所思:「李姑娘從二姐姐那裡來的。」
「所以啊,你們拿的是皇貴妃的邀請帖,我拿的是賢妃娘娘的邀請帖,李家姑娘就不敢上來了。」
傅丹雲如醍醐灌頂,繼而臉色忿忿的:「二姐姐太不懂事了!哪有在外人面前和自家姐妹過不去的!」
傅凌雲不以為意,看著意氣風發朝這邊走來的傅冉雲,雲淡風輕地笑道:「我早上落了她面子,她回擊我是應該的。」
不僅三皇子黨的官家千金不與她親近,便是太子黨的官家千金們也是持觀望態度,傅凌雲是兩黨的結點,受到的關注絕對比傅冉雲多得多。
一身雲錦杏色衣裳的傅冉雲滿面春風地進了台階,一進來便一屁股坐在石凳上,嬌氣地嗔責道:「大姐姐,一轉眼你們不見了,害得我好找!我還以為你們真迷路了,幸虧有姐妹看見你們坐在這邊亭子里賞花,不然我要哭求皇貴妃幫忙了!」
林翠玉一向懶得理睬傅冉雲,小口小口品著燙熱的菊花酒。
傅凌雲對傅冉雲炫耀與皇貴妃的關係絲毫不在意,淡淡地笑道:「我看二妹妹玩得高興,便沒打攪你的興緻,宮裡規矩多,卻正好限制了我們,免得我們走散迷路,妹妹放心玩便是。」
傅冉雲嬌憨地嘟嘴道:「我又不是小孩子,大姐姐卻總是用哄小孩子的口吻哄我。大姐姐,你瞧,這是皇貴妃賞賜的菊花茶,你們都嘗一嘗。」
傅丹雲是對傅冉雲最不滿的,她不敢說什麼,卻拿起鐵勺子玩起茶水裡沉浮的菊花。
傅冉雲熱情地發出邀請:「李家姑娘對詩詞的造詣好高,我才知道天外有天人外有人,一會兒子我們約定去皇後面前斗菊花詩,大姐姐,你們要來給我助陣哦!我第一次見皇上,沒有你們在旁邊,我會緊張得說不出話來……」
林翠玉和傅丹雲像看怪物似的看著傅冉雲,難道傅冉雲想去給皇帝當妃子,或者嫁入皇室嗎?否則的話,她為什麼要去皇帝面前表演?
林翠玉憋笑憋得很辛苦,傅冉雲真是被皇貴妃的娘家人給繞進去當陪襯了,皇貴妃娘家專出美人,每隔幾年便會朝宮裡送幾個新鮮的,幫助皇貴妃固寵。
傅丹雲低頭使勁戳那菊花,林翠玉使勁給傅凌雲使眼色,傅凌雲終於「磨不過」妹妹和表妹的熱情,無奈說道:「好吧,我正好要去給賢妃娘娘請安呢。」她早料到有這一出,卻沒想到傅冉雲的目標竟然是皇室。
傅冉雲聽到「賢妃娘娘」四個字臉色微沉,餘光看見傅丹雲面前的茶盞,失聲叫道:「三妹妹!你怎麼可以搗爛我的菊花!」
傅凌雲朝大家一點頭,便朝賢妃的席位走去,等走到賢妃面前時才發現原來賢妃的女兒嘉圓公主也在座。
傅凌雲心一凜,看著嘉圓公主乖巧溫柔的笑臉,心裡略微發毛。皇后沒有女兒,對賢妃的獨女嘉圓公主十分寵愛,尤其是嘉圓公主外表溫柔乖巧,更加討她喜歡。但事實上,傅凌雲卻知道安國公這位表妹不是善茬。
有一次嘉圓公主到安國公府做客,淳于蘅養的一隻小狗不小心撞到她的衣角,嘉圓公主當即大怒,命人活活燒死小狗,小狗臨死時發出的凄厲叫聲直到現在依舊讓傅凌雲瘮得慌。再有,嘉圓公主直到傅凌雲去世前,一共前後嫁過七位駙馬,其中有五位是「暴斃」的。民間有傳聞說「鐵打的公主,流水的駙馬」,指的正是這位嘉圓公主。
但此刻從外表上,傅凌雲一點看不出這位溫柔公主骨子裡的暴虐。她平靜地上前行禮:「見過賢妃娘娘,見過嘉圓公主。」
嘉圓公主好奇地抬起頭:「你怎麼知道我是嘉圓公主?」
賢妃溫婉如水的目光柔和地望著傅凌雲,微微含笑。
傅凌雲莞爾一笑,說著場面話:「素聞皇後娘娘和賢妃娘娘最為寵愛乖巧可人的嘉圓公主,臣女看見公主坐在賢妃娘娘身邊,便斗膽猜測是嘉圓公主。」
嘉圓公主靦腆地笑了笑,羞澀地看向賢妃:「母妃,傅家姑娘說話真甜,我喜歡,母妃可要多請傅家姑娘進宮陪我玩耍。傅家姑娘,你覺得好不好?」
賢妃先發話:「傅大姑娘是定南侯府的嫡長孫女,教養上自然是個好的,只要傅大姑娘不嫌棄,母妃當然歡迎。」
傅凌雲連忙說:「公主可愛伶俐,乖巧孝順,臣女喜歡還來不及,哪裡會嫌棄,娘娘不覺得臣女叨擾便好。」
賢妃滿意地頷首,眼中閃過一絲讚賞:「如此,嘉圓你得空便和傅大姑娘多親近親近。」
又聊了幾句茶道,傅冉雲和各家姑娘的斗詩也開始了,傅凌雲便告罪退回去,她的態度便是定南侯府的態度,她與賢妃的相談甚歡相信在場的人都看到了,現在不是與賢妃深交的時候,以免外人說她或者定南侯府討好安國公府。她嫁給安國公是高攀,但老侯爺並不想因此便矮安國公府一頭。
傅凌雲思前想後,覺得沒有錯漏,這才專心看場上比賽,恰好李家姑娘在場上飲酒作詩,每飲一口酒,便出一句詩,雖然詩的意境並不高深,但那副醉態可掬的模樣實在惹人憐愛。吟出最後一句詩時,她飲下最後一口酒,步履稍顯蹣跚,一條酒絲順著嘴角流出,染濕下巴,滾入精緻的鎖骨中,水汪汪的眼和鎖骨在秋日暖陽里瑩瑩生輝,催人憐惜。
皇帝的目光瞬間變得灼灼生熱,如有實質般黏在李姑娘白皙柔膩的鎖骨上,意猶未盡地目送她下去,直到看不見了才收回目光。
皇后心尖似被扎了下,皇貴妃怨恨地幽幽瞅著台下被扶走的李姑娘,乾淨甜美的笑容幾乎維持不住,雙腿上的那塊裙子被揪成褶皺。
皇帝見了,便輕佻地以食指抬起她下巴:「愛妃吃醋了?不過是個沒長開的小姑娘罷了,在朕眼中,愛妃是最美的。」
皇貴妃毫不掩飾眼中的嫉妒,楚楚可憐地望著他:「怕哪天皇上的目光再也落不到臣妾身上……」
皇帝見最喜歡的皇貴妃做出小女兒姿態,心疼得不得了,忙哄道:「咳,今晚朕去你宮裡,好好補償愛妃怎麼樣?啊,上次北狄進貢的貢品里,你選幾樣喜歡的,好嗎?」
皇貴妃在眾目睽睽中抓住皇帝的手,皇后輕咳一聲,聲音有些嚴厲地低聲斥責:「皇貴妃,下面這麼多官家千金,你成何體統!皇上,您也注意下威儀!」
皇貴妃害怕地推開皇帝的手,低頭唯唯諾諾地不敢多嘴,眼淚也憋回了肚子里。
皇帝面色微僵,眼中閃過一絲氣惱,不自在地咳了兩聲,恢復那副高深莫測的模樣。皇后臉上的笑意便盛了幾分,只是眼角瞟向皇帝的餘光帶著鄙夷和不屑。
此時,台下走上來一位長相不出眾,但笑容格外甜美的姑娘,那小姑娘朝台上行了一禮:「李姐姐飲酒賦詩格外有古人風骨,臣女不才,願東施效顰。」
皇貴妃見是自個兒喜歡的傅冉雲上台,而且傅冉雲容貌不出眾,她倒不擔心入了皇帝的眼,忙不迭地跟皇帝推薦道:「皇上,傅二姑娘的祖母是定南侯府老夫人,傅老夫人年輕時便是名冠京城的才女,臣妾見識過傅二姑娘的詩詞,真是得傅老夫人真傳了。」
皇帝微微一怔,納罕地問道:「朕記得那位種活恪親王牡丹花的伺花神者轉世也是出自定南侯府?」
皇貴妃驚喜似的抬首:「正是,皇上聰明強識。這位傅二姑娘便是定南侯夫人的女兒。」
「哈哈,若是傅二姑娘真能將菊花詩做活,那傅夫人便果真是伺花神者轉世了!傅二姑娘,你的詩念來朕聽聽,不怕東施效顰,只要能作出好詩來,宮裡的菊花酒讓你喝個夠!」
傅冉雲看著高台上揚著尊貴笑容的皇帝,仿若黑夜裡最耀眼的那輪月亮,整個生命而因此明亮了:「臣女定不負皇恩浩蕩!」
她先抿一口菊花酒,蓮花碎步輕盈地往前一步,凝眉細思,忽然綻放出如秋日最燦爛的菊花般的笑容,讓人眩暈了雙目,接著恬淡優美地吟道:「花開不並百花叢,獨立疏籬趣味濃。」
皇帝眉梢一挑,雙眸微亮。
傅冉雲微微一笑,自信地吟唱道:「寧可枝頭抱香死……」
皇帝忍不住拍案道:「好風骨,下句呢?」
傅冉雲仰頭一飲而盡剩下的杯中物,朗聲含笑而立:「何曾吹墮北風中!」
皇帝從未見過這般自信的女子,眸光輕轉,溢出一絲讚賞:「好詩,好詩!菊花的風骨盡顯,想不到這世上真有如此凌寒獨立的女子!傅二姑娘,你這詩起個什麼名字?」
傅冉雲羞澀地甜甜道:「皇上謬讚,冉雲才情拙劣,便叫《寒菊》吧。」
皇帝細細回味,捋著鬍子笑說道:「傅二姑娘當真有乃祖母的才華。若是傅二姑娘再能做出一首菊花詩來,朕重重有賞!傅二姑娘,你敢不敢接受這個挑戰?」
這賞菊宴要作詩當然是做菊花詩,各家女兒都會提前琢磨一首以免在皇帝面前丟臉,所以,皇帝臨時起意讓傅冉雲做第二首詩,才是真正地考驗她的才華。
傅冉雲微微一怔,皺眉苦思,皇貴妃解圍道:「皇上,傅二姑娘能做出一首如此驚才絕艷的好詩已是不易,皇上不如先讓她下去好好琢磨琢磨,再上來吧。好詩怎麼能想做就做呢?」
皇后則笑道:「皇貴妃此言差矣,本宮瞧著剛才傅二姑娘的『臨場發揮』便很精彩,本宮想,便是再做一首,對才華滿溢的傅二姑娘來說,不過是信手拈來。傅二姑娘,你說是不是?」
皇貴妃略顯緊張地捏緊帕子,看向台下的傅冉雲。
傅冉雲微微一頓,繼而甜美的聲音響起:「臣女自知資質魯鈍,不及祖母萬一,但是皇上和娘娘的話給了臣女信心,臣女便試著再做一首,若是不好,請皇上和皇後娘娘千萬別懲罰。」
皇后微微眯眼,冷哼一聲,這個傅冉雲果然不是個安分的,巧舌如簧,當她聽不出來她故意模糊「皇上和娘娘」中的「娘娘」二字,分明是不把她這個皇後放在眼裡!
皇帝卻開心了:「好,無論是好是歹,朕絕不罰你,你放心便是。」
場下斗完詩和準備斗詩的姑娘們都沸騰了,緊張地看著傅冉雲。
傅凌雲看不清高台上帝后的神色,但從皇后的語氣中不難聽出,皇后是有意為難傅冉雲。而且,她看得真切,傅冉雲真動了進宮的心思!
傅凌雲雙眸危險地眯起,宮裡不是他們根基淺的定南侯府能駕馭的,傅冉雲真真吃了熊心豹子膽!
傅冉雲對周圍人的目光一無所覺,她眼裡只有高台上那道明黃的身影,粉嫩的紅唇輕啟,聲音甜得如入口即化的蜂蜜:「那臣女獻醜了。寒花已開盡,菊蕊獨盈枝。舊摘人頻異,輕香酒暫隨。題便為《詠菊》。」
皇帝龍顏大悅,拍案叫絕:「好,這首《詠菊》果然不輸那首《寒菊》,傅二姑娘果真是驚才絕艷啊!」
傅冉雲每吟一首詩便飲兩盞酒,兩首詩下來一共喝下四杯酒,加上她上場前便喝過酒,此刻微醺,兩頰跟抹了胭脂似的飛起兩朵紅雲,帶著幾分醉態地嬌聲軟啼:「皇上,不能忘了賞賜給臣女的菊花酒哦!」
這副憨憨的模樣看得皇帝心都化了,皇后笑吟吟道:「看來傅二姑娘是真喜歡咱們宮裡的菊花酒,詩里都有酒呢。皇上,您這賞賜真不能少了菊花酒!」
「當然,當然,那就賜傅二姑娘十壇御制菊花酒!另加瑪瑙頭面一套,宮緞十匹。一會兒子若是傅二姑娘再次奪魁,賞賜會更多……」
皇后打斷皇帝的話:「那是肯定的,皇上,傅二姑娘不勝酒力,還是先讓人扶她下去吧,謝賞的話,等宴席完了再謝也是一樣的,秋風雖不緊,上了頭卻是不得了。」
皇帝訕訕地笑道:「還是皇後會憐惜人。」
這次皇貴妃沒有再為傅冉雲求情,看著傅冉雲的目光有些冷。
皇后眼尾勾得更高:現在才看出來傅冉雲在勾引英明神武的陛下?
傅冉雲垂下的眸子轉冷,這麼便將她趕走了,說什麼母儀天下,皇后根本是個妒婦!
賢妃看看傅冉雲,目光掠過傅凌雲,轉向高高在上的皇貴妃,可笑地勾起唇角,這場戲有點意思。
傅冉雲在眾女羨慕嫉妒恨的眼神里回到座位上后,裝作喝醉雙手撐著下巴,嬌憨的模樣十分可愛天真。
傅凌雲朝扁豆使個眼色,扁豆將傅冉雲的媚態遮在身後,從皇帝那個位置連傅冉雲的一片衣角都看不著。
傅冉雲略微蹙眉,扯了下大丫鬟碧桃的衣服。碧桃會意,要去踩扁豆的鞋跟,不妨斜里神來一腳,她一下子摔個大馬趴,啃了一嘴巴的塵灰,抬頭恰恰看到傅凌雲慢騰騰收回那隻穿著精緻繡花鞋的腳。
她怨恨地瞪了幾眼傅凌雲的腳,灰頭土臉地爬起來。
傅冉雲沒注意桌子下面的動靜,只管低聲斥責碧桃:「你怎麼這般沒用!連站都站不穩!」
碧桃委屈地癟嘴:「姑娘,是有人絆倒奴婢……」
傅凌雲關心地問:「碧桃,你怎麼了?哎呀,你這麼髒兮兮的,一臉塵灰,幸虧沒被皇上看到,要是定你個殿前失儀的罪,你掉腦袋事小,給我們定南侯府丟臉卻是事大!三妹妹,借你的丫鬟藿香用一用,趕緊帶碧桃去洗洗吧!」
碧桃嚇得臉色慘白。
傅丹雲感覺出傅凌雲和傅冉雲之間的暗潮洶湧,她現在更厭惡剛才在眾人面前公然勾引皇帝的傅冉雲,一改往日怯懦,淡聲說道:「藿香,你帶碧桃去洗洗,要儘快回來,別在宮裡亂竄惹是生非!」
藿香忙道:「是。碧桃姐姐,來吧。」
傅冉雲此時才知碧桃是想說中了傅凌雲的計,她捏緊拳頭,冷哼一聲扭過頭去。
又有幾家姑娘吟詩作賦,皇后建議讓宮女抄下詩詞送到外面給那些才子品鑒,品出個女狀元、女榜眼和女探花來,隨後又有歌舞表演,花朵般的女孩們或者嬌羞,或者直爽,或者優雅端莊,鮮活的氣息讓人如置百花齊放的春天。
傅冉雲看著捧詩本出去的宮女,嘴邊泛起如陽光般璀璨的笑容,直直盯著月洞門,大約小半個時辰后,月洞門口終於有了動靜,有個穿著蟒蛇袍服的皇子和一個書生打扮的人進來,身後跟著的便是宮女。
那蟒蛇袍服的皇子手中握一把摺扇,嘴角噙著玩世不恭的笑意,眼中含著一絲興味掃過高台下的少女們。
那書生羽扇綸巾,很有些仙風道骨的味道,一襲墨色雨過天晴邊的袍子走在大簇的菊花里,身後映著金陽,仿若從畫中走出來的。
傅冉雲莫名地有些激動,眸光比秋天太陽更為璀璨,緊緊盯著走在最前面英武高大的皇子,那位皇子是看到她寫的那兩首詩才會特意進來的嗎?
別的小姑娘可能不知道那兩位是誰,但傅凌雲知道,那皇子便是皇貴妃所出的三皇子,那書生便是明年的狀元郎張回峰,傅丹雲的未婚夫。
關於張回峰,傅凌雲略有耳聞他這些日子的風頭。張回峰在傅四老爺的升遷喜宴上第一回大放光彩,第二次是在太子大婚上。據說他在太子大婚上寫了一首祝福詩,獲得太子大讚,太子特命他為整個宴會寫一篇賦。張回峰當即揮毫潑墨,寫就一篇辭藻華麗的辭賦,極盡讚美之言。三皇子拍案叫絕,太子大婚後,三皇子當即將張回峰引為知己。
想來,張回峰一介貧民能在這麼重要的日子進宮,三皇子花費的心力不少,而且,張回峰是在小林氏與皇貴妃搭上線后,才與三皇子廝混在一起的。
她忍不住蹙起眉梢,張回峰來幹什麼?
三皇子和張回峰朗聲請安,皇帝奇道:「鵬兒,你怎麼到內花園來了?」
三皇子嬉皮笑臉地說道:「父皇,兒臣是為這兩首詠菊詩而來,其中一首是『花開不並百花叢』,第二首是『寒花已開盡』。這兩首詩寫得讓人拍案叫絕!」
眾女的目光紛紛看向傅冉雲,恨不得把傅冉雲戳成篩子,尤其是那位將傅冉雲引為知己的李家姑娘,眼神那叫一個肝腸寸斷,滿滿的都是被背叛的絕望。
傅冉雲穩如泰山,微微闔眼,雙手依舊撐著酡紅的臉,似對外界的事一無所知。
皇帝哈哈大笑,說道:「這位姑娘的祖母曾是燕京第一才女,正是定南侯府傅家的二姑娘!朕剛才也覺得寫得非常好。」
皇后看著略顯茫然的三皇子和張回峰,優雅勾唇笑道:「是啊,本宮和皇貴妃都覺得傅二姑娘的詩不輸男子,瞧瞧,連你們都覺得好!皇貴妃,你說是不是?」
皇貴妃的臉色明顯不如剛才熱情,蔫蔫地應了聲:「是,姐姐。」
皇帝命人叫傅冉雲上來,傅凌雲不願此刻拋頭露面,尤其是在張回峰面前,只好讓人叫醒佯裝醉酒的傅冉雲。一轉眼,卻看見傅丹雲望著高台下張回峰的纖瘦背影出神。
傅凌雲輕聲打趣:「三妹妹,你看呆了?」
傅丹雲瞬間回神,微微嘆口氣,神色有些哀傷:「大姐姐,我是不是太沒用了,琴棋書畫,我什麼都做不好。」
傅凌雲安慰地拍拍她:「別傷心,這世上的詩人多是男子,張公子便是想找知己也是從男子中找啊!」
未料,此時三皇子居然問醉眼惺忪的傅冉云:「傅二姑娘,你的詩是從哪裡來的?」
全場被這一句話給問蒙了,除了張回峰。
傅冉雲迷茫地說道:「三皇子,臣女的詩是自個兒作的,什麼是從哪裡來的?」
忽然,她渾身打個激靈,腦子裡如被潑了盆冷水,瞬間清醒了,眼中的驚駭一閃而過,她下意識地看向三皇子旁邊的書生。
張回峰已收回目光,垂頭束手站在一旁,讓人看不清他的臉色。
皇帝奇怪地問:「鵬兒,你到底在玩什麼花樣?」
三皇子沒錯過傅冉雲眼中的驚駭,心中有了底,忽然斂起玩世不恭的笑,正色拱手對皇帝解釋道:「父皇,請看兒臣手中的詩集。兒臣原不想掃父皇的興緻,但外面各世家、官家子弟都看了傅二姑娘的詩,又看了這本出自張公子手的詩集,兒臣不得不來向父皇以及各位姑娘問個明白,以免冤枉了好人。」
三皇子玩味地看一眼傅凌雲,將一本陳舊的詩集呈給皇帝身邊的大太監李賢德公公,轉交給皇帝。
皇帝接過詩集,其上墨汁有新有舊,每首詩的旁邊都註明作者當時寫作的地點和心情。其中,便有傅冉雲吟出的那兩首菊花詩!
傅冉雲瞬間明白怎麼回事,臉色慘白慘白的,連忙解釋道:「求皇上明察,詩的確是臣女做的,絕非抄襲!」
此言一出,場下嘩然一片,有人小聲嘀咕:「我就說嘛,她那個年紀哪裡寫得出詩!」
「真是不要臉,居然抄襲別人的詩,人家原作都來了,還死鴨子嘴硬不承認!」
「欺君罔上,可是掉腦袋的大罪!傅二姑娘不怕連累家人嗎?」
「傅二姑娘落水當初可就是場上的這位張公子救的,誰知,他們家夫人給傅二姑娘換了排行,要把傅三姑娘嫁過去。現在,竟然又來抄襲人家張公子的詩!」
傅冉雲耳邊嗡嗡響,她覺得要暈過去。
林翠玉扭頭,疑惑地問道:「大表姐,這是怎麼回事啊?」
傅冉雲剽竊菊花詩欺騙皇帝被拆穿,她覺得高興,可她卻不認為這件事捅到皇帝面前是好事,弄不好,整個定南侯府都得玩完。
傅凌雲望著高台上皇帝鐵青的臉色,也是一陣心驚膽顫,忍著驚慌說道:「我也不知道,冉雲很會作詩,平時和我們在課堂上可是能出口成章……」
傅凌雲說得很沒有底氣,她不明白張回峰怎麼會牽扯在其中,她的安排里明明沒有張回峰的——即便沒有張回峰,傅家也要被傅冉雲害死了,她從來不知道小林氏和傅冉雲眼界那麼高,竟然把目標放在了皇帝的身上!
傅凌雲不由自主地站起身,正在此時,一直擰眉的皇帝看一眼唇帶媚色的皇貴妃和李家姑娘,突然呵呵一笑:「呵呵,朕說怎麼聽著張卿的名字有些耳熟呢,前些日子京城裡流傳甚廣一個英雄救美的故事,這英雄可是張卿?」
張回峰一怔,朝皇帝拱手,星眸朗目中不失儒雅,一派風光霽月地說道:「回陛下,流傳多有失本色,草民的確救了傅家三姑娘,並與傅家三姑娘定親,若是說英雄救美,卻是抬舉草民了。」
皇帝傳傅丹雲上前,看了看傅丹雲,金口玉斷地呵呵笑道:「張卿與傅三姑娘倒是郎才女貌,天作之合。」
台下台上的人一頭霧水,不知皇帝抽什麼風,明明是在審問傅冉雲的菊花詩是否剽竊,怎麼會論起張回峰和傅丹雲的郎才女貌上去了?
傅凌雲聽著,皇帝詢問傅丹雲和傅冉雲平日在家的關係,而兩姐妹口風一致地說「親如一母所出」,她便緩了口氣,看樣子皇帝是想攪渾水糊弄過去,雖然半路上殺出個張回峰,卻是無傷大雅,事情大體上朝著她和大表哥林魁玉安排的方向上走。
看來,她賭對了,剩下的就看張回峰是否識趣。
傅凌雲剛坐下,皇帝和了半天稀泥,口風一轉,說道:「張卿,你與傅三姑娘心意相通,傅三姑娘又常與傅二姑娘論詩,偶然間記載了傅二姑娘的詩在你的詩集上,雖然是因為欣賞傅二姑娘的才華,愛詩成痴,卻還是有礙傅二姑娘的名聲啊!」
張回峰瞬間石化,傅冉雲如在閻王殿里轉了一圈,后脊梁骨發涼,後背上滿是冷汗,後腦勺上一陣一陣冷風吹,她忍著沒有去抹額角的冷汗。
台下眾女目瞪口呆地看著這場戲劇性的變化,皇后和皇貴妃、李家姑娘不滿地皺眉。
張回峰反應最快,戰戰兢兢地再次拱手說道:「是,草民謹記陛下的金玉良言,回去后定會刪掉傅二姑娘的兩首詩,不敢有礙傅二姑娘的閨譽。」
皇帝讚賞地頷首,眼中溢出一絲滿意,笑眯眯地說道:「這就對了,孺子可教也。」
張回峰滿頭大汗,今兒他真正意識到什麼是「伴君如伴虎」。
皇帝翻開那本發黃的詩集,頗有些惺惺相惜的感覺,念道:「張卿不愧是老定南侯看中的東床快婿,這手字和這些詩篇篇都是精品。朕最愛這首《菊花》:故園三徑吐幽叢,一夜玄霜墜碧空。多少天涯未歸客,盡借籬落看秋風。等回去后,朕一定要將這首詩裱起來掛在書房中。張卿,可捨得送給朕?」
張回峰趕忙跪下謝恩:「承蒙皇上看得起草民的粗鄙之句,這是草民的榮幸。」
傅冉雲的臉則再次白了,等她退回到位置上,整個人仿若從水中撈出來似的。
傅凌雲冷冷地盯著她,傅冉雲被看得發毛,發現周圍女孩子們的眼中全是鄙夷和羨慕嫉妒恨,那些目光讓她雙腿打顫,像是膠布黏住了她的嘴,讓她無法吐出一個音節,一張口,嘴裡全是上下牙齒打顫的咯吱聲。
傅凌雲嚴厲而嘲諷地低聲說道:「哼,現在才知道怕了?」
傅冉雲下意識地張口辯駁,傅凌雲拿眼角餘光看她,冷艷高貴仿若看個蟑螂:「給我閉緊你的嘴!你這張嘴差點害得我們整個侯府給你陪葬!從現在起,你給我老老實實呆著,不許再說一個字!」
傅冉雲怔愣住,這是傅凌雲第一次用這麼嚴厲的口吻跟她說話,她委屈地癟嘴,聲如蚊吶:「大姐姐……」
傅凌雲顰眉,冷哼一聲說道:「你別怪我嚴厲,二妹妹,你實在太令我、令我們姐妹失望了!你瞧瞧周圍人看你的目光。」
傅冉雲現在才從滅頂的恐懼中回過神來,聽到大家嗡嗡的議論聲,全是討論她不知廉恥的話,大家看她的目光更是讓她如坐針氈,如芒在背。
傅冉雲發覺自個兒成了眾矢之的,她現在最擔心的是回府之後傅老夫人的懲罰。她低頭垂淚,跟霜打的茄子般,對這個賞花宴再提不起半分興緻,更別說勾引皇帝或者皇子了。
三皇子疑惑的目光掃過皇帝和皇貴妃,皇帝有心包庇傅冉雲,他不敢公然提出抗議,但是心中對傅冉雲卻埋了根刺——對於膽敢跟他母妃爭寵的女人,他都沒有好印象。見再無他事,三皇子司徒鵬便一甩廣袖,和張回峰相攜離開了。
皇貴妃不滿地道:「皇上明知傅二姑娘不對,卻為何包庇於她?」
皇帝就喜歡皇貴妃在他面前的坦率,拈酸就吃醋,開心就露出甜笑,從來不掩飾真性情,他捏捏皇貴妃的手,有些安撫的意思,笑道:「待會兒朕會跟愛妃解釋清楚,今兒是好日子,愛妃高興些,嗯?」
皇貴妃順從地忍耐下心中不滿,嘟噥道:「那傅二姑娘跟臣妾搶皇上呢,皇上護著她,臣妾哪裡高興得起來……」
賢妃看出皇帝的些微尷尬,說道:「皇後娘娘,臣妾剛才和傅家大姑娘聊天,這才知道,傅大姑娘是個極愛茶的。平常傅大姑娘難得進宮,好容易進宮一次,臣妾舍下臉面,請皇上和皇後娘娘給臣妾機會,嘗一嘗傅大姑娘的手藝。」
皇帝感激地朝賢妃頷首,眾妃里數賢妃最識大體。
皇后嫣然一笑,說道:「有何不可?沒想到定南侯府的姑娘們不顯山不露水,居然個個是多才多藝的女子!真是深藏不露啊,那就請傅大姑娘上來吧。」
傅凌雲聽到傳令,忍不住露出驚詫的神色,皇家這是打一棒子給顆甜棗嗎?讓傅冉雲丟盡臉,就給她傅凌雲一個表現的機會,挽回定南侯府的臉面。看起來是安撫定南侯府,實則是賢妃拉攏定南侯府,而皇后推波助瀾則是拉攏定南侯府和安國公府。
而且,誰都知道安國公上面沒有長輩,他要娶妻子自然該讓賢妃把關,賢妃相看傅凌雲,讓她展示才藝,這是理所當然的事情。
傅凌雲想通其中關節,挺直脊樑,優雅地起身,朝皇帝和皇後行禮,然後到高台旁邊烹茶,同時,台下響起絲竹之聲。
傅凌雲讓宮女準備了茶爐、水注、茶筅、茶盞、盞托、茶巾、茶杓、水盂等工具,另外要了皇帝和皇后都喜歡的綠茶中的珍眉茶,準備好后,她開始煮水和燙盞,這時候恰好場上的歌舞停下來,但大家的目光都落在了傅凌雲身上。
傅冉雲皺眉問旁邊的傅丹云:「她要那麼多東西,搞什麼鬼?」
傅丹雲斜她一眼,懶懶地說道:「二姐姐,你給侯府丟了人,大姐姐只好拚命烹茶,做到最好,以挽回我們侯府的體面。你不該感激嗎?」
台上的皇帝和皇貴妃看得最清楚,傅凌雲那套行雲流水的動作真是優雅得賞心悅目。
皇後來了興緻,眸光一亮,和賢妃說道:「這是分茶嗎?本宮還是幼時在古書中看到過分茶的記載,卻是第一次看到真人表演!傅大姑娘果真有靈性啊!」
賢妃也有些意外,略顯得意地露出笑容:「臣妾駑鈍,只聽說過有分茶的技藝,卻沒皇後娘娘的眼力看出是分茶。」
皇帝喜歡皇貴妃的真性情,皇后則喜歡賢妃的懂事知禮,賢妃就從未不分尊卑地與她姐妹相稱。
皇后微笑道:「不管是否是分茶,傅大姑娘這套典雅的動作便看出是個真懂茶的。賢妃妹妹,你就在心裡得意吧!這個侄兒媳婦,是個賢惠能幹的,老國公爺沒看走眼!」
賢妃道:「托皇上和皇後娘娘的洪福。」
傅凌雲全身心地投入到烹茶之中,完全沒去注意外界的眼光和議論,分茶是個耗費腦力和體力的活計,她必須全神貫注,燙盞之後,她取抹茶,調製茶膏,再煮水,擊拂。
眾人只看見她的手腕飛快地轉動,茶湯卻半點沒有灑出來,情不自禁地拊掌叫好。
等一切靜止,傅凌雲將分好的茶小心翼翼地端到托盤裡,緩緩地走到台下,李公公接過托盤獻給皇帝和皇后。
傅凌雲跪下,朗聲說道:「皇上鴻福齊天,江山萬代,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她這一喊,那些小姑娘和妃子們趕忙跪下山呼萬歲。
皇帝和皇后一看茶湯,紛紛露出驚喜的表情,原來傅凌雲不僅分茶,而且分出了「江山萬代」四個字!
皇后也起身蹲禮道:「皇上鴻福齊天,江山萬代,萬歲萬歲萬萬歲!」
皇上龍心大悅:「好,好!傅大姑娘這手分茶的技藝力壓群芳啊,賞,朕要重重地賞!」
傅凌雲領到賞賜回到座位上,從頭到尾她都沒有露出得意洋洋的表情,笑容一直很恬淡,很謙和。
傅冉雲酸溜溜地質問道:「大姐姐,我們姐妹平常在一處,你什麼時候學會的分茶,我們怎麼不知道?」
傅凌雲用素錦紈扇半掩著緋色的唇,淡淡地笑道:「二妹妹,你『臨場發揮』想出來的詩,竟然出現在張公子的詩集本子上,這種事比我無意中學會分茶要惹人注目吧?你有空問我怎麼學會的分茶,不如多想想回去后怎麼跟老夫人交代抄襲的事吧。皇上此時放過你,萬一哪天想起你欺君這茬來,你還能像今兒這麼幸運地躲過一劫嗎?」
傅凌雲面上若無其事,心裡卻在滴血。現在的大齊朝氣數將盡,各大世家早養成了驕奢淫逸的陋習,真正有才學的人也是削尖了腦袋才能在官場上有一席之地,很多文雅傳統的技藝便流失了。
前世,她是在南齊敲木魚潛心向佛的那段日子裡,偶然間得到了古茶藝譜,分茶烹茶是她閑暇時唯一的娛樂,她曾親手教導女兒淳于芷分茶,那是在懷念安國公和淳于蘅的憂傷日子裡,最為快樂的時光。
傅丹雲瞥見傅凌雲眼底深沉的憂傷,以為她是為傅冉雲的所言所行而寒心。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