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三章 夜色燭火
張旺的突然失蹤令整個秦王府都大亂起來，程咬金等人很明白張旺最有可能去幹什麼，這也正是他們現在最害怕發生的事情。然而，張旺的消失悄無聲息，幾乎沒有驚動到任何人，等到他們反應過來的時候，已經是太晚了。
篤篤篤！篤篤篤！
長安城外，迎著當日的最後一絲夕陽，一人一騎離開城門，向城外飛奔而去。
馬上的人自然便是張旺，此刻的他神情肅穆，面目焦慮，手中長鞭不停地揮打著馬匹。
「二郎，你要挺住，你一定要堅持住，我這就去找你爹娘前來救你……」
低聲地，張旺一邊縱馬疾馳，一邊在口中默默念叨著。今日正午，當程咬金將重傷的鄭阿生二人帶回來時，張旺便已經明白髮生了什麼事情，他雖然嘴上不說，但事實上心裡的焦急卻不比任何人差。之前，趁著尉遲恭返回王府，張旺便順勢從秦王府悄悄溜了出去，他一路出城向姚家村方向疾馳，分明是要去找朱氏夫婦了。
按照李世民、程咬金等人的考慮，朱燦入獄之事乃是一記晴天霹靂，最好不要讓朱氏夫婦知道，因為這樣一來不但無濟於事，反而有可能產生新的麻煩。對於這一點，張旺並非不清楚，不過他最終還是沒有忍住，彷彿在他的心裡似乎認定朱氏夫婦能夠救出朱燦一般。
夕陽西下，長安城正南的一條土路上掀起一陣滾滾煙塵，宛如一條灰色長龍般向城南方向移動。很快，天色漸漸黑了下來，張旺一路上馬不停蹄，已經可以遙遙看到不遠處的那一片村落了。
城南十里，姚家村。
正當張旺在縱馬疾馳之際，村口處的一間酒肆之中亮起了一點小小的燭火，這一點燭火若隱若現，隱約映照出房中的兩道身影，看起來略有些孤獨寂寥之感。
酒肆當中，身材矮壯的朱老三正在火盆中燒著柴火，那一雙有些漆黑的手隨意將木柴丟入火盆，被火焰映照的雙目中似乎別有一絲神采；朱老娘還在炕上半躺著，距離火盆較近用以取暖，她和朱老三一樣，此時都在看著那盆柴火茫然失神，只有偶爾會發出一陣低微的咳嗽聲。
三天了，從長安城來到這裡已經足足三天了。這三天內，朱氏夫婦在這間小小的酒肆之中藏身，期間並沒有離開過任何地方。雖然身處城外，不過這對夫婦對於長安城內剛剛發生的一切十分清楚，就彷彿早已經預料到了一般。
那一日夜晚，朱燦離去不久后，雪娘子便也跟著離去，等到朱氏夫婦發現不久，卻又見到擔心他們安危的張旺從長安城匆匆趕來。朱氏夫婦明白，長安城的局勢已經到了最為關鍵的時候，身處其中，朱燦很難不會受到牽連，所以他們又讓張旺返回城中幫助朱燦，可是就在昨日，從城中返回的張旺帶回一個噩耗，那便是鄭阿生等人已經失手被擒。
得知這個消息后，朱氏夫婦沉默了很久，他們知道此時只有朱燦能夠救出鄭阿生等人，不過他們也隱約明白這樣一來會付出什麼樣的代價。最終，朱老三還是讓張旺通過程處默去找到朱燦，現在想來，城裡的事情已經進展得差不多了，只不過夫婦二人並沒有焦急地想要知道什麼，他們只是在靜靜地等候，眼看著那一團團火焰在火盆里劇烈地燃燒著……
恢恢恢恢！！！
一聲突兀的馬叫聲從路邊傳來，令朱氏夫婦二人猛地從沉思中醒轉。『咔嚓』一聲，朱老三手中的一根木柴被其硬生生掰斷，可見其看似平靜的表面下是一顆並不寧靜的心，炕上的朱老娘也忍不住心中一跳，想要站起身來，但隨即還是緩緩地坐下。
夫婦二人對視一眼，誰都沒有去主動做什麼。
噠噠噠！噠噠！
很快，來人已經走到門外，聽其腳步聲略顯凌亂，顯然是有十分著急的事情。朱老三正在猶豫是否前去開門，而就在這時，只聽『吱呀』一聲，一臉焦急的張旺已經從門外闖了進來。
「大哥！大嫂！我老張對不起你們！」
撲通！剛一進門，張旺便不由得向朱氏夫婦跪了下來，情不自禁地，他的雙目一紅，湧上一陣淚水，只是強行忍住才沒有讓其流下來。
「老張，發生了什麼事，你起來慢慢說。」
此時的朱老三沒有起身，只是微微揮手讓張旺起來說話，不過只需仔細看去，便會發現他此時的雙手正在隱隱顫抖著。
張旺對朱老三的話茫然不顧，而是繼續大叫一聲道：「大哥！大嫂！二郎他有難了！他現在已經被人抓入大理寺牢獄，你們快想辦法去救救他吧！」
噼里啪啦！
火盆中的木柴在劇烈燃燒，濺起一點點灼熱的火星。
張旺的話令整個房間中都沉寂下來，只能夠聽聞那一陣木柴燃燒的聲響。
話音一落，張旺便沒有再多說，他此刻只有雙目含淚，時而看看眼前的朱老三，時而又轉頭看看一旁的朱老娘。
朱氏夫婦都沒有轉頭看他，不過張旺知道二人的心中早已泛起了一陣驚濤駭浪，他心想以朱氏夫婦的見事之明應該很早就預料到這一切，可是那又能怎樣呢？明知道有災難發生卻無能為力，而只能眼睜睜地等待它來臨，這世上還有什麼事情能比這更加痛苦呢？
一瞬間，張旺似乎明白過來，他想起當日自己和鄭阿生受到朱燦的鼓動便一同參與到那場皇儲之爭當中，可是自那時起，朱氏夫婦便已經預料到日後會有一場大難。現在想來，朱氏夫婦那時被逼無奈只得勉強答應，而從那時起，他們心中便早已種下一顆災難的種子了吧。
回想起當日的場景，張旺心中悔恨不已，他當下更加泣不成聲，在地上叩首不止道：
「大哥！大嫂！我張旺對不起你！我和老鄭他們都對不起你！早知今日如此，當時無論如何我們也不該答應朱燦去參與到那事當中，如若這樣，他也不會有今日之難了！」
張旺哽咽片刻，頭顱在地面上撞得『砰砰』直響，直到不久后，才終於聽到一絲迴音。
「唉……」
一聲嘆息，朱老三巍然不動，而炕上的朱老娘卻首先開口了：
「老張，無論如何你先起來說話，你告訴我們，老鄭和那些兄弟們可還好嗎？他們現在已經安然無恙了是嗎？」
聞言，張旺使勁兒點了點頭，答道：「是，大嫂，老鄭和老范剛剛被救了出來，他們雖然負了傷，但是二郎的恩師雪姑娘已經在幫他們治療，想來不會有什麼大事。另外，其他眾兄弟雖然還在刑部牢獄，但是有那李世民等人全力維護，當可在幾日之內釋放，只是，只是……」
話音一頓，張旺又忍不住悲從中來：「只是這一切全都是二郎拿性命換來，今日一早我找到二郎將老鄭被擒的事情告訴他，可是沒想到他最後竟會公然闖進太極殿，以自己的性命來交換老鄭他們！早知如此，我寧肯獨自一人去救老鄭，便不會去找二郎了啊！」
張旺正在悔恨不已，一旁的朱老三卻猛然低喝一聲道：
「老張！你冷靜點，事情到底如何，你且給我們仔仔細細從頭說個明白！」
此時，張旺終於微微回復了下情緒，他微一咬牙，這就將今日之事一五一十說出來，從闖入秦王府面見朱燦，到朱燦離開王府闖入太極宮，再到太極殿上以命換命，張旺將事情說得十分仔細，可是越說到後來便越感到心中無力，因為這樣的局面實在太過無解，事實證明，就連李世民等人也是束手無策了。
「大哥！大嫂！表面上，二郎是為了老鄭他們才犧牲自己，實則他卻是在暗地裡被李淵當做了那『玄武門之變』的替死鬼，因為只有這樣一來，他李唐皇室才能藉機保住自己的顏面。現在二郎他背負了所有罪名，而他自己又不肯辯駁，這樣只怕是必死無疑啊！」
張旺一邊說著，一邊緊盯著朱氏夫婦道：
「大哥大嫂！現在該怎麼辦，你們快想想辦法啊！！！」
早在張旺述說的時候，朱氏夫婦臉上已經各自浮現出一絲慘笑，此時，二人心中幾乎是同一想法，那便是好一個二郎，不愧是自己的兒子。
朱老三臉上的慘笑看起來尤為慘烈，那是一種絕對逆境時的笑容，彷彿事情已經走到絕路，可行的辦法有一個，也只有一個，反倒不會再因為什麼事情而畏首畏尾了。
「陛下要殺人，李世民雖然貴為太子，只怕也是無能為力了吧？」
沉默良久，朱老三忽然笑一聲道，同時轉頭看向張旺。
張旺點了點頭，表示雖然李世民、程咬金等人都在竭力想辦法，但是想來到最後定然還是無能為力。
「呵呵，這樣也罷，有些事情沉寂了許久，如今也該是和他們父子說個明白的時候了。」
朱老三又是一聲慘笑道，看起來竟是有什麼辦法可行。
聞言，半躺在炕上的朱老娘神色不變，只是隨意一笑。
張旺猛地抬起頭來，話音一顫道：「朱大哥，你可確定要用那辦法嗎？」
這一路上，張旺雖然早有心理準備，不過等到當真聽聞朱老三如此說，卻還是不免一驚。
「除此之外呢？」
朱老三轉頭看他道：「難道你要我們眼睜睜看著二郎死去，然後我們所有人都辜負當年的那個誓言嗎？」
「不錯……」
很快，張旺緩緩點了點頭：「我們都不能辜負那個誓言……」
夜色下，酒肆之中寂靜無聲，只殘留下一點微弱的燭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