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四章《獵殺檔案.9》(2)
釋前嫌合璧雙劍換思路跳出疑潭
1
708專案小組辦公室,司徒笑眼巴巴地望了好久,終於能名正言順地踏進這間辦公室的大門了。
推門而入,眼前都是熟人,馬勇、趙玉昆是一組留下來的刑偵幹警,三組的董哲、五組的宋俊都是各個小組的精英警力,這四個人應該就是專案組的刑偵力量了,全是可以獨擋一面、經驗豐富的老刑偵,就差二組的司徒笑了。
在痕迹鑒定方面,專案組負責人劉定強本身就是這方面的一把手,還有整個鑒證科三組專為708案件負責,另外全局的鑒證法醫資源也都朝708傾斜。
法醫方面是老法醫李明敏帶隊,稍微年輕肯干有能力的法醫都被他納入旗下。
電子信息技術方面,局裡實力最強的王克生自然被抽調,一切以708案件為優先。
五名刑偵幹探,五名專業技輔,每個人的旗下都還有各自的小隊,這樣的專案組在局裡絕對算陣容強大,可偏偏還是沒有抓到708嫌犯。
「司徒。」
「司徒,你總算來啦。」
「等你好久了,就差你了。」
大家都是熟悉的同事,也都知道司徒笑就是第一個負責708兇案的警察,只差一點就抓到兇手,看到司徒笑到來,紛紛打著招呼。
「司徒笑!」馬勇瞪著司徒笑,「你小子可算來了。」
「勇哥。」
不是每個人都像司徒笑這麼渴望進入708專案組的,馬勇就有種有苦說不出的感覺。
起初只是查沙貴的死因,卻意外發現兇手可能和708兇案是同一人,在經歷了126追捕行動失敗之後,案件由特偵處接手,但由於特偵處主要精力放在一件已調查了半年之久的特大毒品走私案上,一時派不出人手來,派了搞痕迹鑒定的輔助人員劉定強前來主持。
馬勇他們因為沙貴案、王陵案和126行動三個案件都有參與,自然被前來組隊的老劉抓了壯丁,馬勇極力辯解也脫不了身,三組五組也參與了126行動,結果董哲和宋俊也被抽調。
劉定強做後期鑒定和後期現場絕對是一把好手,可是前期偵查和現場指揮就不怎麼在行,物盡其用,自然要將馬勇推到現場指揮的位置上去。
但對馬勇而言,也從未和什麼高智商變態兇殺犯打過交道,更別提這個犯人的身手簡直是特戰隊員加上武術大師。
126行動的失利,無疑是一記火辣辣的耳光扇在馬勇臉上,但這僅僅是個開始,此後708嫌犯接連作案,短短几天連殺幾人。
劉定強的後期工作不可謂不出色,許多疑犯留下的蛛絲馬跡都被他找了出來,可是警方的前期偵查幾乎停滯不前,別說像司徒笑上次那樣提前鎖定罪犯的目標布置誘捕陷阱了,連兇手的影子都摸不到。
偏偏前期偵查就是馬勇帶隊負責的,他就這樣被人連續打臉,到了2月1號,得到舉報嫌犯被暴露,在有人提供全方位實時追蹤的情況下,警局抽調大量警力進行圍追堵截,結果又讓疑犯逃走了!
若說前面只是打臉,這次就是給了馬勇當頭一棒,馬勇羞愧難當,都快寫辭職報告了。
這時候馬勇等一線刑偵,才對司徒笑在708案第一次抓捕失敗后的消極頹廢有了深刻理解。
司徒笑的到來,馬勇是第一個歡迎的,在他看來,這本來就是司徒笑留下的爛攤子,你不來收拾誰收拾。
而同樣參與了126和201兩次抓捕行動的趙玉昆、董哲、宋俊等人,也都清晰地認識到,這起案子的困難程度和棘手程度,比他們想象中更為艱難。
兇手殺人沒有固定目標,兇手自身的反偵查意識很強,現場往往十分乾淨,幾乎找不到明顯有用的線索,更可怕的是,兇手的行動能力超乎想象,熟知海角市的每一條大街小巷和各個路口監控就不提了,動輒就能從百米高樓往下跳,在城中進行低空翼裝飛行的兇手,怎麼捉?
他們也都很好奇,司徒笑以前是怎麼差一點就抓到這個狡詐的疑兇,在種種心思下,司徒笑的歸來,倒有點眾望所歸的味道。
司徒笑和大家打了個招呼,見每個人都有自己的事情在忙,找劉定強報到呢,聽說已經進實驗室了,一時半會兒出不來。
司徒笑也不客氣,自己找趙玉坤要了資料,開始研究專案組這段時間的調查成果。
繼王陵、沙貴死亡之後,到目前為止,又有四名受害者疑似被708兇案系同一疑犯所害,分別是1月28日凌晨,26歲的外賣送餐員李源;1月29日凌晨,21歲的女大學生張莉;2月1日凌晨,53歲的送水站老闆楚大江;2月4日凌晨,31歲的公交車司機王靜芳。
四名死者居住的地點也毫無規律可言,李源和楚大江在海角市西北方,一個在三環,一個在一環內,張莉在南邊的大學城,王靜芳則在東南方。
相距最遠的李源和張莉,隔了差不多30公里,但是兩人的死亡時間卻僅隔了一天,或許還不到24小時。
從年齡和居住地就可以看出,和以前的一樣,這應該是四名毫無交集、沒什麼共同點的被害者。
四人中,距離公安局最近的是楚大江,一調查才發現,楚大江開的農夫山泉送水站還是給局裡送純凈水的。
最不可思議的死者當屬張莉,她居住在大學公寓式宿舍內,與她同在一間宿舍的還有兩名女同學,大家一起入睡,第二天醒來女同學就敲不開張莉的門,同學聞到血腥味,叫來學校保安破門而入,才發現了屍體。
而當晚其餘兩名同學根本沒有聽到任何動靜,她們嚇壞了,其中一名同學當場就心理崩潰,現在還在進行心理治療。
李源和楚大江都是單身獨居,李源是朋友去找他發現的屍體,楚大江則是送水站員工找不到店主,隨後發現的屍體。
王靜芳則是四名死者中最倒霉的,她本不在海角市,而是海角市下面的柳縣公交公司員工,這次是來海角市參加總公司培訓的,結果死於出租屋內。
不過專案組目前查到,兇手在2月做下的兩起兇殺案,與以前的兇殺案有所不同。
楚大江的屍體被發現時,劉定強就發現屍體胸腹的切口沒有用鹽酸處理,而且切口雖然平齊,但並不如周麗茹的屍體切口平滑,如果說周麗茹的屍體像是用手術刀切開的話,這楚大江的屍體則像是用的美工刀。
接下來2月4日的王靜芳屍體,同樣沒有再用鹽酸,切口也是較為粗糙。
就這一情況,劉定強做出兩點假設,第一,兇手的鹽酸用完了,畢竟所有海角市化工品原料採買店都被警方監控了起來,警方一直想通過倒追鹽酸來源來排查出可能的疑犯;第二種假設則要可怕一點,2月1號和4號這兩起兇案並不是同一個兇手做的,而是出現了模仿者。
第一種假設的依據是,由於兇手通常是先令被害者昏迷,喪失行動能力,然後再切開傷口,往傷口裡和臉上倒鹽酸,通過這種強烈的化學反應,來觀察受害者痛苦的表情,藉此獲得快感。
但如果兇手以前買的鹽酸已經用完了,而在警方的嚴密查控下,沒辦法購買到新的鹽酸,他一時找不到同類替代品,也不知道該如何令受害者感到更大的痛苦,所以他連手術刀也換掉了。
第二種假設雖然只是純粹的假設,但也不能排除這種可能,警方再如何嚴加控制,死者親屬總歸是知情的,這口口相傳就會被有心人打聽到,這人多了,什麼樣的人都有,難免出現那些崇拜惡魔甚至模仿行事的變態之徒。
目前劉定強負責總調度,馬勇和趙玉昆負責王陵和沙貴案的深入調查,另外還有126和201兩次圍捕行動的事後分析調查;董哲和宋俊本來主要負責的是李源和張莉兩起命案;後來再次發生命案,趙玉昆主動提出負責楚大江的案子;最後發生的王靜芳案,只是做了現場取證,很多鑒定證據還在實驗室里做實驗,司徒笑估計自己會主要負責深入調查這起命案。
但是在這之前,司徒笑有著自己的打算。
在天涯市他就做過一次分析猜想,今天出門前艾司還提醒自己換一種思路去想問題,現在這起708連環兇殺案裡面,有一個非常重要的問題一直困擾著司徒笑。
那即是,126抓捕行動中的疑兇,是不是暗中幫助自己的那個神秘人?而在此基礎上,司徒笑進一步引申出,126行動中的疑兇,究竟是不是708連環兇殺案的真兇?
如果說神秘人就是708嫌犯,那麼通過神秘人與自己的聯繫方式,就可以對嫌犯的行蹤加以輔助確認;如果不是,那麼,將神秘人從錯綜複雜的案件中抽離出來,這起案件起碼會清晰一半。
否則,按照現在的調查結果來看,兇手就像一個幽靈,在海角市的東南西北,各個角落都有出現,但無論監控還是行人,都沒人見過他,他選擇殺的人,又毫無目的,完全隨機,兇器是隨處可見的小刀,這樣的兇手簡直是偵查人員的噩夢。
如何驗證自己的猜想呢?司徒笑想從恩恩身上打開突破口,馮恩恩是名中學生,生活作息規律,日常接觸的人和事都很單純,兇手既然在派出所內喊出了一定要殺馮恩恩這樣的話,那他起碼會與馮恩恩有所交集。
毫無交集之人,怎麼能喊出海角二中馮恩恩這樣的話來?
不過在126當天,警方就派了警力與馮恩恩接觸,馮恩恩則是當場否認了與嫌犯認識,當然,也不排除嫌犯的偽裝造成了馮恩恩的誤認,但是馮恩恩在回憶中也說沒有和什麼陌生的人接觸或是什麼奇怪的事情發生。
隨後警方也對恩恩周邊的同學和親友進行了走訪調查,但是調查的結果卻並未找出任何可疑目標,畢竟只是普通高中女生,接觸的人和事都有限,唯一的疑點就是去年夏天恩恩在蓮花山中被毒販推下山崖,有沒有可能是疑犯擔心被馮恩恩辨認指證而試圖進行滅口報復?
除此之外,就實在找不出馮恩恩有什麼值得變態殺人狂特別惦念著非殺不可的理由了。
所以警方後期,將調查的重點放在英姐偵辦過的那些案件身上,查看當年被英姐抓獲的窮凶極惡的匪徒犯人是否有已經出獄了的,或是犯罪集團首腦尚未伏法而他的親人又被英姐指揮抓獲了的……
對方無法直接謀害英姐,所以就挾私報復,將目標對準了英姐唯一的女兒。
可若是要從這方面入手調查的話,那懷疑目標可就多了,英姐從警二十多年,經她的手處理的卷宗瀚如煙海,專案組根本找不到頭緒,將最有嫌疑的十多個目標一一排除之後,專案組還是將偵辦重點放在了已經發生的兇案上。
但司徒笑的想法和他們不同,他早就懷疑,126逃脫的疑兇在派出所吼那一嗓子,完全不合邏輯,與其認為對方是在以這種方式來挑釁警方,倒不如說對方是在以這種方式來提醒警方,加強對馮恩恩的保護工作。
嫌疑人屋中的監控設施,或許的確是在監視恩恩,但監視的目的,究竟是為了殺害,還是為了守護呢?
現在司徒笑用另一種思路來分析這件事情,如果警方一開始的調查方向就是錯誤的,那麼找不到嫌疑目標也很正常,所以,如果警方不是調查和恩恩有沒有刻骨仇恨,而是調查與恩恩十分親密的人呢?
近段時間,她有沒有交往什麼新朋友,或是與什麼人過從甚密?她的死黨趙雅欣和鄭婉兒應該知道吧?對了,問文風啊!
司徒笑第一時間聯繫了文風,現在兄弟兩人每天只是相互問候一聲,幾乎沒有交流,畢竟兩人都忙得昏天黑地。
司徒笑甚至沒有問文風的近況如何,直接就問關於馮恩恩的事情。
文風有些猶豫,但當他聽說恩恩被人威脅時,還是大致說了一下:「那個,恩恩在學校里平時也就是和同學有些小打小鬧,沒有什麼大矛盾。如果說和恩恩他們走得比較近的話,這個學期開學那會兒倒是有一個送外賣的年輕小夥子,感覺他對恩恩特別有好感,不過沒送多久似乎就沒有出現過了,應該和哥哥調查的案件沒什麼關係吧?」
司徒笑道:「有沒有關係由我來判斷。那個送外賣的叫什麼名字、在哪裡送,除了他之外還有沒有別的人和恩恩他們走得很近?」
「這個,我也不是很清楚,是在天天見送外賣的,我可以幫忙問一下慧穎。哦,對了,雅欣有個表弟好像和恩恩他們幾個很熟,有一段時間恩恩說不出話來還叫那表弟幫忙翻譯呢。」
「雅欣的表弟?和一個送外賣的?他們都和恩恩關係比較親密?」司徒笑思索著,外賣員,大街小巷,倒是和自己對126行動中嫌犯的懷疑吻合,但是恩恩怎麼可能和一個送外賣的關係親密呢?
「嗯……那個表弟和恩恩他們的關係或許還要密切一些,那次恩恩生病了我打電話去問,應該就是那個表弟在恩恩他們房間里接的,還有一次我看到,他和恩恩手牽著手,好像很親密的樣子,慧穎說他們正在交往,而且……而且住在一起了,恩恩過生日那晚那個表弟也來了,他給恩恩準備了一個好盛大的生日晚宴,那天晚上放的焰火全城都能看見!」
「他叫什麼名字?」這麼重要的信息,前期調查竟然沒有人問出來!
「我想想,奇怪,好像每次都只是說表弟,沒有提到叫什麼。恩恩他們似乎有意隱瞞呢……啊!我想起來了,那次當翻譯時,恩恩無意間喊了一句,艾……艾司巴嘎雅路?」
「艾什麼?艾司?」司徒笑愣了一下,就聽文風道:「沒錯,恩恩是叫他艾司!」
艾司!司徒笑整個兒呆住。
2
「你朋友啊?」
「每次遇到他,他都被人追著砍……」
「現在改高級辦公區了,你們還上得去?」
「有後門啊……」
「你也在青瓦街龍場打過拳?」
「你叫什麼名字呢?」
「艾司,司令的司。」
「我可是看完六百多集柯南的人。」
「總覺得劉姐姐的行為不太對啊?」
「喂,是司徒大哥嗎?求求你幫幫我,我爺爺奶奶被人綁架了!」
「那個開車來接我們的小夥子啊,挺熱情的,他說,他叫司徒笑啊。」
「奇怪,為什麼看見像艾司的人我會追過來呢,我在想什麼啊?」
「司徒大哥,你說,這次行動,有沒有可能,我是說或許不一定是708的嫌犯呢?」
此子之多智,近妖也。
「有破綻!」
「報案人不對。」
「犯罪動機不足。」
「這是一起精心設計的所謂的完美謀殺案。」
「所以它又被稱為,劇目表演式殺人法,也像是有人用絲線操控傀儡殺人,又叫傀儡殺人法。」
「艾司有,要保護的人在這裡,艾司不能走。」
為什麼艾司的電話打不通?
「笑哥,你知道嗎,那個708兇案的嫌犯又出現了……」
「我想,我或許知道他們進行的是哪種犯罪行為了。」
第三個假瞿律師的出現。
「喂,是司徒大哥嗎?求求你幫幫我,我叔叔被人綁架了。」
「船艙電力系統出現故障,不知怎麼的,魯超那伙人全都倒在裡面,一個都沒跑掉……」
當「艾司」這個名字從文風那裡被提及時,與艾司從相識到如今的每一幕,都像電影般在司徒笑腦海里回放,司徒笑這才意識到,自己早就對艾司有所懷疑了嗎?
一個沒怎麼上過學的打工少年,僅僅看什麼動畫片就能知道這麼多東西?僅憑一個眼神,僅憑腳步聲的輕重不同,就能猜到自己經歷的事情或心中所想?
同樣的線索和資料,自己這個十年警齡的幹警還沒理出頭緒,他就已經猜到了事實的真相……
司徒笑呆了十來秒,不自覺地就開始轉身回走,馬勇問道:「司徒,去哪裡啊?你還沒見劉老師呢,他還沒給你安排工作。」
「我有點急事,我馬上回來。」司徒笑轉身邁開第一步之後,便一步快過一步地加速,最後飛奔起來。
「砰」,車門重重關上,「嗡……」,油門一轟到底。
艾司,你怎麼能騙我?你到底是誰?你接近我,是帶著某種目的來的嗎?
司徒笑在大街上不住超車,風馳電掣。
我那麼信任你,我甚至不願意對你有一絲懷疑……
變換車道,猛力換擋,橫向漂移,漆黑的剎車印,冒煙的輪胎。
艾司,你為何而來?你小子,欠我一個交代啊!為什麼騙我?怎麼能騙我?為什麼!為什麼!為什麼!
司徒笑拉手剎,拔鑰匙,踢門,鎖車,大步跑回樓上,不到門口,就在樓道間大吼:「艾司!你給我出來!」
沒有回聲,司徒笑拉開房門,屋裡空空蕩蕩,乾淨整潔,艾司不在,跑到哪裡去了?司徒笑看到門邊擺得整整齊齊的替換拖鞋,原本打算用力關門的手忽然一松。
拖鞋是艾司不知從哪個角落裡翻出來的,原本落滿灰塵,艾司說:「司徒大哥每天都在外面跑來跑去的,穿著皮鞋很累腳,現在天冷了,回家就換上這雙棉拖鞋吧,會舒服一點……」
自己是不是太心急了?或許,艾司並不是自己想象的那樣?司徒笑不由得想起這段時間家裡的改變,艾司沒理由會害自己啊,如果他想殺了我,有很多機會吧?
精緻美食,回家前看到的暖色燈光,窗明几淨,陽台上掛著的衣褲飄著清香……
「司徒大哥,你回來啦!」
「司徒大哥,你醒啦!」
那個笑起來就能讓整個屋子充滿陽光的艾司。
還有那一夜,那僵直的抽搐,那野獸般的低吼掙扎,那個寧願自己忍受瀕死的痛苦,也不願讓別人為他有絲毫擔心的艾司,怎麼會是兇手?
他或許,有什麼不能說的苦衷?司徒笑將手機掏出來,點開電話,所有通話,第一欄就是艾司,他的手指滑到艾司這一欄上,遲遲按不下去。
可是,他為什麼隱瞞欺騙自己?艾司是神秘人嗎?他是126逃犯嗎?他是——708那個變態嗎?
應該再多了解一下,司徒笑將通信錄往下拉……
「老爺子,您好啊,身體還好吧?連雲恢復得怎麼樣啊?是,是,我知道,公安部成立的專案組,這起案件肯定會一查到底,我們不管它亞聯在我們海角還是天涯有多大勢力,絕對不會放過!哎老爺子,跟你打聽個事兒唄,您老和艾司,是怎麼認識的啊?」
……
或許,應該早一點查艾司的,只是司徒笑覺得,每個人都有自己的秘密,做朋友,就不該對別人的過往刨根問底。
但是,艾司,對不起了!是你先瞞騙我的!司徒笑順著連老提供的線索,從蔡素芬查到人民醫院,很快就從蔣大叔那裡查到一個人,吳爽!
司徒笑立刻想起126那晚自己曾去人民醫院調查一名假冒醫生,最後與那假冒醫生有過近距離接觸的,就是吳爽。
這樣說來,艾司果真就是126事件中,從派出所打出去,擺脫了警方設下的重重圍堵,在天台上和不知名的兇手進行了生死搏殺,最後又去醫院裡尋求治療的那名嫌犯?
可是當晚自己就住在艾司家裡啊?第二天早上艾司身上沒有傷口,那名嫌犯可是受了多處重傷的,不可能僅過了一夜就傷勢痊癒了吧?
難道是,艾司知道自己會懷疑,故意讓自己看到的?
不對,還有一個疑點,那疑犯明明居住在前進小區,可是當時艾司是住在景逸城小區,而且從鄰居和他打招呼的情況看,分明是住了一段時間啊?
司徒笑毫不猶豫,直接找到景逸城小區,很快就有了新的發現。艾司住的房子是1月3號租的,與前進小區那名疑犯的房間出租時間十分接近,而周圍的鄰居大概隔天能看見他一次,幾乎都是早上,由於艾司熱心助人,所以很快周圍的鄰居就認識他了。
也就是說,艾司租下景逸城的房子之後,只須隔上一兩天露一個面,幫一下幾位老人,讓大家有一個印象就可以了,他其餘時間,則可以待在前進小區裡面。
小渾蛋!是同時用不同的身份租了兩間房子嗎?一旦其中的一間出事了,另一間可以作為打消警方調查疑慮的掩護,隨時都在躲避著警方可能的調查吧?
原本繼續深入調查,司徒笑還可以直接去人民醫院查問吳爽,還可以去調查雅欣,可是,查問了景逸城那些老人之後,司徒笑突然不想查了,他想直接去問艾司,他想聽艾司親口告訴自己,到底是為什麼……
這個想法,在司徒笑從蔡素芬老人那裡離開之後,便已經產生。
他原本以為,自己了解艾司,就像了解自己的親弟弟一樣,那種一見如故、那種赤誠童真,毫無偽飾。
可現在,司徒笑第一次生出一種看不透的感覺,他看不透,艾司到底是個什麼樣的人,他年紀並不大,卻擁有兩個截然不同的身份。
其中一個,可以救助一名毫不相干的老人,悉心照料,連護工護士和同病室其餘患者的直系親屬都自愧弗如,宛若天使。
而另一個身份,藏匿於黑暗,殺人無算,就連簡單的租住房屋都充滿了心機和策略。如果他真的是那名兇手,那更是變態到令人髮指,毫無規律地襲殺無辜路人,用鹽酸腐蝕活人內臟器官,從受害者極度痛苦扭曲的掙扎表情中收穫快感,還從受害者身上收集毛髮指甲等作為藏品,以便隨時回味殺戮時的興奮,何其變態。
難道說,一半是天使,一半是魔鬼?艾司是一個如此矛盾的綜合體?
那澄清若湖的雙眸、那溫和陽光的微笑,難道都只是他的偽裝?
他折磨他人,那種扭曲的內心,與他自身那頭痛的折磨是否有關呢?
不對,如果艾司是708兇案的疑犯,他不可能不清楚,自己一旦破獲了劉彩婷案,肯定會參加708兇案的調查,他還一直幫自己出謀劃策,加快破案的進程。如果他真是那個高智商的變態兇手,他就應該阻止自己的調查,或是誤導調查方向才對。
或者?他一直渴望自己將他抓獲?還是希望自己能識破他的身份,他有雙重人格,善的一面在白天幫自己,而惡的一面,在深夜殺人?
帶著種種猜疑,懷著矛盾的心理,司徒笑又回到家裡,路上幾次三番地掏出手機,在聯繫人為艾司的手機號碼上來回滑動,卻始終按不下去,如果艾司是兇手,他會跑吧?
他肯定會跑吧?
推開房門的一剎那,司徒笑立刻注意到,沙發旁的茶几上,壓著一張紙,剛才第一次回來時還沒有!艾司回來過了!
司徒笑唰地將紙從杯子下扯出,只見上面寫著:「司徒大哥,你太激動了,希望你冷靜一下,我不是兇手,你相信我,就來找我,我去看朋友了。」
字跡娟秀,跟個娘們兒似的!
大門還開著,司徒笑拿著字條坐在沙發上,這裡面透露著許多信息。
3
首先,艾司知道自己在懷疑他了,或許昨晚自己提到要參加708兇案調查時他就已經開始警惕了吧?但是他還回來過,也就是昨晚那時候他還很肯定自己並沒懷疑到他頭上。
那就是剛才露出的破綻,第一次自己回來時,艾司肯定不在家裡,可是,自己什麼都沒做啊,什麼東西都沒碰過,艾司怎麼知道自己已經懷疑他了?
啊,是門,開門時下手重了嗎?艾司根據這個就判斷出自己很憤怒,隨後推斷出引起自己憤怒的原因是他本人?
哦,沒錯了,在這個時間點特意趕回家裡來,還帶著怒火,以艾司的智商,根本不難猜出原因,更何況昨天提到708時,艾司肯定一直都警覺著,隨時提防著自己調查到他頭上。
那麼,在字條上他坦承他不是兇手,也就是說,艾司一直都知道,警方調查的708疑犯,就是他!那,那個從派出所里一路打出來,並且逃掉的126嫌犯,就真的是艾司無疑了!
這小子,裝得柔柔弱弱的樣子,竟然這麼能打?
「你也在青瓦街龍場打拳啊……」
讓我冷靜下來,相信他就去找他,意思就是說,如果我沒有去找他,那就是仍然懷疑他,他就不會回來了。
這混小子,叫我去找他,多少給點線索啊。
不知為何,看到艾司親手書寫的「我不是兇手」,看到這五個字,司徒笑就有種如釋重負的感覺。
艾司留下的唯一線索,就是他去看他朋友了,說得容易,好像自己看到這條消息就一定能找到他一樣。
又沒有細問過他的過往,誰知道他有多少朋友,不過話說回來,像艾司這樣的人,能有多少朋友呢?看恩恩雅欣她們去了?吳爽?連老爺子?
坐了半分鐘,司徒笑覺得自己已經冷靜下來了,忽然靈光一閃,難道……不會是……
二龍山公墓,司徒笑和艾司首次相識的地方。
大頭楊聰之墓。
火盆里的灰燼是剛剛燒過的,地上的香還有餘煙繚繞,在墓碑旁邊,特意多擺著三炷香和一沓紙錢,似乎是給自己準備的。
「艾司!你出來!」
「你出來……」
「出來……」
「出來……」
「出來……」
聲震山岡,炸雷迴響,松柏簌簌而抖。
風吹過墓地,林木在餘音中晃動,窸窣有聲,司徒笑用最快的偵察方式打量了一下四周,沒有看到艾司。
「司徒大哥。」忽然聽到身後有人,司徒笑猛地回頭轉身,只見艾司就靜靜地佇立在深柏掩映間,高自己一層拜台,相距約五米遠,唇紅齒白,眉目清秀,依然如第一次見面時那般,宛若畫中走出的仙家童子,不帶一絲一毫的人間煙火氣息。
「今天大頭六七,給他上炷香吧。」艾司指了指他留下的那些東西。
「我們都算是大頭的朋友,雖然他恨我。今天,當著大頭的面,你要把話給我說清楚!」司徒笑點燃三支香,插在香爐里。
「我是被冤枉的,但是我沒有證據,你的疑問我都可以回答,信不信由你。」
司徒笑單刀直入:「好,那我問你,126行動中逃脫的疑犯,是你吧?」
「是我。」
「那王陵是你殺的?」
「王陵不是我殺的,在兇案發生之前,我都不認識這個人。」
「那你為什麼要在警方調查王陵案時前往案發現場?」
「案發現場離恩恩住的小區很近,我想弄清楚究竟發生了什麼事。」
「為了近距離觀察現場,所以你告訴朱雲森你住在樓上?其實你住隔壁小區。」
「對。」
「那麼案發現場為什麼會留下你的血跡?」
「我在調查大頭死因時,中了他們的圈套,受了傷,他們應該是在那時候有收集到我的血樣,在偽造王陵遇害現場時,就能故意栽贓我。」
「他們是誰?708案的真兇嗎?不止一個人?」
「他們就是司徒大哥在調查伍家連環兇案和劉彩婷姐姐毒殺案時,出現過的那些殺手!如果王陵案確實是708連環兇殺案中的一起案件,那麼,708連環兇殺案的真兇,十之八九,就是這個殺手組織中的一員,就算不是,也和這些殺手有著更為緊密的聯繫。」
果然是這樣嗎?司徒笑略一沉思,又將話題轉回艾司身上:「那好,我們假定他們取得了你的血樣,布置在案發現場誣陷你。那麼當時我們的警員第一時間就封鎖了你的住所,從你住所里搜出來的那些監控設施,以及被分門別類整理收集的受害人身體脫落組織,你怎麼解釋?」
「監控設施是我的,那些受害者身上的器官組織什麼的,跟我沒關係。」
「那為什麼會從你房間里搜出來?」
「我不知道,或許是搜查隊員帶進去的。」
「搜查隊員帶進去的?那暗格在你的梳妝桌抽屜下面,和梳妝桌抽屜完全吻合,是他們提前知道了你梳妝桌的大小和暗格的位置,還是他們連梳妝桌一起帶進去呢?帶這麼大一張桌子進去,未免太顯眼了吧?」
「那幾天我身上有傷,沒來得及回去查看,等我回去的時候,所有證物都被你們警方收拾得差不多了。但是我想,既然他們是要對付我,那麼他們做證據,肯定會把我釘死,沒那麼容易洗脫。」
「有傷……」司徒笑自嘲道,「那天你逃出派出所之後,半道阻擊你的也就是那些殺手,我在路上看到的那個背影也是你,你也知道我發現你了,故意將我甩開,是這樣嗎?」
「是。」
「你受傷之後,知道警方會全城通緝你,你以前住的地方已經被警方查封,另一個租住的小區也已經不再安全,所以當晚,我打電話給你說發生了126事件時,你就已經想到了,最危險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你用話術誘使我主動提出來,讓你住到我家裡,是不是!」
「對不起……」艾司低聲。
「對不起!對不起有用的話,還要我們警察幹什麼!什麼無證小販,什麼交不起房租,從頭到尾,你都在利用我,是不是——」司徒笑咆哮。
「艾司不是有意要欺騙司徒大哥,只是,當時那種情況下,艾司實在沒辦法向司徒大哥坦白自己的身份。對不起,真的很抱歉……」艾司低頭鞠躬。
「對!身份!還有身份!」司徒笑時而捏拳,時而指著艾司,來回走動,鼻息粗重,一直在吼,「你小子,不是什麼打工仔吧?哈?還看了六百多集柯南!你這一身的本事,哈——如果不是今天我查出你,你還打算一直瞞下去,是吧?哈?你究竟是什麼身份!告!訴!我!」
「怎麼?不說話了?不敢說了?你不是說隨便我問什麼你都回答我嗎!回答我呀!」司徒笑很想冷靜地面對艾司,但他做不到,當他看到艾司那張人畜無害的臉,一想起艾司的種種欺騙,心頭的怒火便無法遏制。
「雖然,艾司很不想承認,但是,如果司徒大哥問的是艾司這一身本事的話,我其實……也是個殺手……」
「殺手!」司徒笑重重地點頭,「終於肯承認了啊!所以,你找機會接近我,潛伏在我身邊,利用我們警方的情報,幫你對付另一夥殺手?是這樣吧?」
「不——不是司徒大哥你想的那樣子,艾司和別的殺手不一樣的。」
「不一樣?有什麼不一樣?難道你不是靠殺人為生的罪犯?還是說你只殺壞人、不殺好人,是個有原則的殺手?又或者,你是特殊部門的?你替國家殺人?你要能拿出國安局或是特種軍分區的證件,我馬上拍屁股走人!就當我們從來沒見過!」
「司徒大哥,艾司知道你很生氣,因為艾司一直瞞著你,如果你能冷靜下來,艾司可以從頭給你細說。」
「你說!」司徒笑鼻孔里噴出焦灼的熱氣,赤目圓睜,彷彿一頭憤怒的公牛,他捏起雙拳,遏制住暴走的情緒。
「這話說起來就長了。」
「那就長話短說啊!現在708兇手還在殺人啊!每耽擱一分鐘,都可能出現一具新的屍體,你別說你不知道啊!」
「要從去年夏天,7月說起。」艾司很平靜,那種淡定的表情似乎連帶著要撫平司徒笑的情緒。
去年7月?708!司徒笑第一個想到的就是連環變態兇殺案案發的時間……
但結果,艾司說了一個與此毫不相干的故事,聽起來卻更加離奇。
在那個陽光明媚、林蔭斑駁的午後,男孩遇見了女孩!
黑暗中透出光來,朦朧中看清了第一眼,便有了記憶開啟后脫離黑暗的第一幀畫面。
從此往後,那張標緻的瓜子臉、那狡黠靈慧的雙眼、那兩根跳動不已的麻花辮,還有那不時微揚弧度的俏皮唇角,便如烙印般楔進了靈魂深處。
艾司說得很快,也很簡練,但他的思緒中,卻有更多內容重現。
猶記得,那雙溫柔的手第一次觸碰到肌膚時帶來的暖意,以及從被攙扶出箱子之後,第一次學說話,第一次學走路,第一次吃東西,第一次穿衣服……人生中的每一個第一次,艾司都還記憶猶新。
蟬鳴漫山遍野地響著,藤蔓爬滿山坡,青草地上陽光斜照,恩恩在鞦韆上灑下歡笑,花菜在野地里來回奔跑,婉兒的長裙、雅欣的長腿,空氣里滿是帶著絲絲甜味的迷人的清新泥土芬芳。
巨樹下的老木屋,承載著滿滿幸福的味道,稍加回憶,艾司的唇角都會不自覺地上翹。
司徒笑如聽天方夜譚,下意識地就要反駁,但直覺卻告訴他,艾司說的都是真的。
司徒笑曾在最兇殘的黑幫卧底,自有一套辦法辨識別人的話是否真實,但是用在艾司身上,他卻不敢肯定,這小子,可是騙過自己一次的人,聽起來怎麼那麼不可信呢?
完全失憶?被恩恩她們幾個小丫頭在森林裡撿到,像教嬰兒般從學習說話走路開始教起?
若說恩恩、雅欣這兩個野丫頭在外面撿到一個來歷不明、記憶全失的男孩,將他偷偷養起來,教他說話寫字,甚至還帶到城裡租房同住,這一點司徒笑相信,除去婉兒不算,另外兩個丫頭一向膽大妄為,絕對幹得出來。
只是,艾司的來歷,真的如他所說,除了記得自己在一個木箱子里待了好幾天,此外毫無任何記憶了嗎?
還有那個死皮賴臉也要纏著收徒弟的師父,殺手的傳承都是這麼來的嗎?這得是多不靠譜的人才能幹出這種事兒來啊!
隨著艾司的陳述,越來越多的疑團被揭開來,恩恩獨自進山,在銀龍谷被毒販推下山崖,又意外發現了龍建屍體,其實是陪艾司進山遠足,那頭被艾司打死的熊,當時是為了保護恩恩。
10月圖書城逃走的那名中年殺手正是艾司的師父,後來死乞白賴非讓艾司接受他們暗夜行者的傳承。
11月銀行劫案那兩名精於化妝術,成功制止了劫匪造成更大殺傷的神秘人,也是艾司和他師父,當時自己推斷的海角市有不止一夥殺手是正確的!
自己被誣陷,近乎山窮水盡時,神秘人第一次出現,竟然是因為自己的失聯令文風擔心,而文風的擔心又導致了恩恩的不開心,這才引得艾司出手查明真相。
艾司繼續說下去,意外發現有人在牙膏里下毒,不知道是想殺誰,生日當晚被恩恩趕出家門,大頭聽到了什麼消息因此殞命,擔心是自己的身份造成了恩恩他們身處險境而不敢回家,選擇了就近默默守護,結果發現了蟋蟀大叔,才有了後來的121警方行動。
可是緊接著,殺手組織就發起了126反制,艾司因此成為被警方通緝之人。
艾司說完了,目光清澈地看著司徒笑,司徒大哥信或不信,將決定艾司接下來的命運!
司徒笑凝眉虎視著艾司,不發一言。
4
「你說,你失去了在遇到恩恩她們之前的所有記憶,甚至連吃飯說話走路穿衣這些基本生存技能也不具備,那豈不是……」片刻之後,司徒笑開口,嗓音乾澀。
「嗯,一張白紙,恩恩她們說,像初生的嬰兒一樣。」
「你覺得這種事情,我能信?」
「師父說,可能是某種手術,針對大腦進行了基因或分子層面的物理破壞,造成了記憶完全缺失,而艾司的頭痛症或許也與此有關。師父還說,類似的大腦實驗,早在二戰時期,美蘇英德等國就進行過大量實驗,目的就是為了製造出像機械一樣完全服從指令的士兵,還給艾司找過許多網站資料,艾司也可以找給司徒大哥你看。」
如果這小子說的是真的話,那他豈不是很慘?不對!就算很慘他也是騙了我啊。「好,就算你找到一種解釋,那你這麼長時間,難道就從沒想過去查找自己是從哪裡來的?又或者帶著什麼特殊的指令?反正你什麼都不記得了,如果有什麼指令或暗號,諸如打個響指,你立刻變成殺人機器,豈不是很危險?」
「那都是電影里的誇張手法,師父說過,催眠也沒厲害到那種程度。而且,不瞞司徒大哥,頭痛症剛剛開始發作的時候,艾司腦子裡會有一些記憶畫面回閃,很細碎,就像各種記憶模糊的夢境。雖然那些畫面只出現過一兩次,但是那些畫面讓艾司覺得……很糟糕,一點都不想再回想起來,可能心裡也期望著全部忘掉吧。只有艾司和恩恩她們在一起時,每一天都過得很開心也很充實,所以,艾司從一開始就沒有認真地去回憶過,自己是從哪裡來的,為什麼會失去記憶……」艾司聲音漸低,鼻尖忍不住酸楚,他也從沒想過,有一天會和恩恩她們分開啊!
「好,你可以不在意,那你師父呢?他將你從一個完全失憶的普通少年重新訓練成了一名殺手,他為什麼相信你?他有什麼目的?」司徒笑每一個問題都直擊要害,有些問題連艾司都沒深思過。
艾司想了想,才回答道:「那會兒為了籌錢給恩恩過生日,我在龍場打拳,師父在那裡注意到了我,隨後花了一段時間在暗中跟蹤調查艾司。或許是覺得艾司的一些行為明顯和殺手不符吧,最後才從艾司口中得到了答案,後來師父他又給我做了一系列的檢測,包括測謊,還有司徒大哥你說的催眠、暗示,什麼都做了,相信以師父的小心程度,比司徒大哥還要謹慎無數倍呢。」
「所以他敢肯定,你是完全失憶,那他就不怕你背後的組織嗎?你也說過了,殺手都是有組織的吧?從嬰兒幼兒時期就開始挑選,從本能神經反射就開始淘汰弱者,還有那種讓你完全失去記憶的洗腦試驗,這是都足以證明你身後那個培養你的組織不僅可怕而且強大,你師父他就不怕幫你恢復了本事,被那個弄丟你的組織注意到嗎?」
艾司思索道:「前一個問題和這個問題,我是這樣想的,師父他找上艾司,是有很多種原因的,比如艾司本身的身體素質很棒,又比如照師父所說,我們暗夜行者這一支,更類似於中國古代武術流派的傳承,他從事的又一直是殺手這種高危職業,所以他一直在全世界尋找,可以繼承我們流派的傳承者吧。或許,師父也覺得,就算幫艾司恢復了這一身的本事,艾司也和其他的殺手是決然不同的,至少不會做出弒師叛祖這樣的事情來。
「至於弄丟了艾司的那個組織,師父倒是反覆強調過讓艾司要小心謹慎,師父說過,他從未見過像艾司這樣有潛力的殺手,所以艾司身後的那個組織,比司徒大哥你能想到的還要可怕。但是師父同時也說了,只要艾司不是像一個明星那樣拋頭露面,也不需要太過擔心那個組織找上門來,因為時間已經過去這麼久了,要找的話早就找到了。師父說,很有可能,艾司在那個組織中,已經被標記為死亡或徹底失蹤,尋找成本太高,存活概率無限趨近於零,加上他們對自己的清除記憶手段很有自信,所以,艾司已經不在那個組織的名單上了。」
「那麼,也就是說,你現在是一個擁有一身殺手本事但沒有任何組織的獨行殺手嘍?」司徒笑眼中精光一閃,似乎有了一個大膽的想法。
「嗯,似乎是這樣的。師父說我們暗夜行者一直是一脈單傳,他也不要求艾司去做什麼,就那麼突然地離開了,感覺除了留下暗夜行者的傳承真沒發現師父他還有別的什麼目的,至少艾司現在看不出來。或許今後的某一天,師父又會那樣突然地跳出來找艾司吧……」想起那位不良大叔,艾司嘴角忍不住又微微上撇。
一個奇怪的師父,收了一個更奇怪的徒弟嗎?司徒笑壓下心中紛繁的雜念,繼續問道:「你說那些殺手,三番五次地想殺害馮恩恩,你在確定了他們的目標是馮恩恩之後,利用我對那個文著蟋蟀文身的殺手的興趣,誘使我們警方組織了121行動,而隨後的王陵案和126行動,都是來自那個殺手組織的反制措施,他們為什麼要屢次三番地殺馮恩恩?」
「我不知道,還沒找到原因,或許和708案有關,或許毫無關聯,但是他們幾次行為都很小心,似乎想要做成意外中毒或意外事故的樣子,應該是不想引起警方的注意。在126行動之後,不知道是因為我殺了那名用槍的大叔,還是因為我喊出了要殺恩恩的話,或者二者皆有,這一段時間,他們似乎停止了對恩恩的暗殺活動,但是我也不敢肯定,在聖誕節之後,他們也停了近一個月沒有動手。」
「既然你也是殺手,那麼,你覺得那些殺手他們到底是想做什麼?」
「這個我也不知道,師父說他們是來海角市建立基地,但是殺手通常不會在基地附近連續作案,在基地城市的行動應該更隱蔽小心才對,儘管他們看起來似乎已經足夠小心,但對一個試圖在某座城市打造基地的殺手組織來說,絕對不夠。他們原本可以做到讓當地警方沒有任何察覺才對。而聽司徒大哥說了那些案情,在708案和伍家兇案裡面,殺手們近乎明目張胆地在行動,車禍、毒殺,都帶有很明顯的職業殺手印記,所以,艾司覺得,他們不是想在海角市建立基地,而是另有目的。」
「什麼目的?和他們插手的這些案件有關嗎?」司徒笑追問。
「現在掌握的資料還太少了,708連環兇殺案的停頓暫歇和再次出現,伍家兇案和劉彩婷案的幕後推手,暗殺恩恩,還有殺死大頭,或許還有更多司徒大哥所沒有接觸到的案件,林林總總,艾司無法確定他們是否都有聯繫,但是感覺他們在暗中籌劃著什麼,並且,似乎已經進行到了很關鍵的地方!」
「是因為708案的兇手作案頻率越來越快嗎?」司徒笑和艾司一樣,不知從何時起,就有一種縈繞不去的危機壓迫感,他很能理解艾司這種含糊說辭的真實意義,「你說的大頭很有可能聽到了什麼秘密而被殺,有什麼證據嗎?在大頭死亡當晚,我也去了現場。」
司徒笑看了一眼大頭的墓碑。
「那天晚上,因為文風要走,恩恩和文風吵了一架,我去追恩恩,手機和外套都落在餐廳里被人偷走了。就在那晚,大頭給我打了幾個電話,如果不是特別重要的事情,他不會連續打好幾個電話的,後來警方沒有查出大頭死因有什麼可疑之處,我就打算去殯儀館取回大頭的遺物手機,但是沒想到在殯儀館和另外一名殺手撞上了,他應該也是去拿手機的……」
「所以說,為了不引起警方的懷疑,那些殺手殺了大頭之後,並沒有取走他的隨身物品,就是為了偽造大頭醉酒溺斃的假象?」
「是的,那些殺手對警方的調查心理掌握得很透徹的,而且他們也不是沒做準備,如果發現死者臨死前連續撥打了同一個號碼那也很可疑,所以他們當時將大頭最後撥打的幾個號碼都刪除了,警方看到的只是前面的一些號碼,重撥回去大概都是些借錢啊、酒吧啊這一類的號碼吧。」
司徒笑皺眉:「繼續說。」
「和那名殺手打了一場之後,我拿到了大頭的電話,我這才發現他手機上的有些撥打記錄被刪除掉了,而且那晚偷我手機的那名小偷被別的電話騙出去,死在外面了,當晚他的屍體就和大頭的屍體存放在相鄰的停屍櫃里。我看死因上寫的是溺水,但我在那具屍體上發現了電擊斑,他死前很可能受過電刑,對方拷問過他,顯然是想知道大頭有沒有將消息傳出去,而他們事後想將大頭的電話拿回去,也是出於這個目的考慮,他們希望大頭聯繫過的人還會撥打大頭的手機,用來確認大頭有沒有泄露什麼消息。但是殯儀館那次遭遇,讓他們知道了我的存在,應該是從那個時候起,他們就在試圖調查我、消滅我。」
艾司緩緩說出他和那個殺手組織前後交鋒的全部經過,每一次明爭暗鬥,都充滿了生與死的考驗。
是在兩條戰線上同時交鋒嗎?暗殺恩恩時,由於前兩次都是想造成意外中毒的假象,所以艾司也不知道他們究竟想暗殺誰,還以為是自己的身份令恩恩他們陷入了危險之中,這才想到要離開恩恩他們並暗中保護;而大頭的死,則讓艾司和那個組織里的殺手直接發生了兩次交鋒,雙方都察覺到了對方的存在,不對,艾司和他師父是早就知道那個殺手組織的存在的。
暗殺恩恩失敗會令那個殺手組織懷疑出現了什麼意外情況,而大頭的死則徹底地將艾司暴露出來,隨後的121行動又讓他們將艾司和恩恩聯繫在了一起,這才有了後來的王陵案和126行動,整個邏輯過程聽起來沒有問題。那麼那些殺手,又究竟是為什麼……
司徒笑想起了大頭死時,自己在馬桶邊緣發現的水漬,不由得開口道:「關於大頭的死,我這裡倒還有些現場照片,也不知道算不算線索,待會兒拿給你看。現在聽你這麼說,你一直在追查那群殺手的線索,那麼你現在到底查到多少和他們有關的情報?」
5
「師父前期做過粗略調查,說那個組織可能會有七八名核心成員,由於同行業間的忌諱,他並沒有深入調查,但就我接觸過的殺手……」艾司認真回憶起來。
「首先是在圖書城,司徒大哥你們追蹤過的那位蟋蟀大叔;還有那個胸很大的小姐姐,個子不高,只有一米五幾的樣子;然後在森林裡有一個和毒販在一起,接下來有個一米九幾的保羅應該很能打,和他在一起的是個戴眼鏡大哥,如果我沒弄錯的話,眼鏡大哥就是偽裝成瞿森的麥克斯;還有126行動里,在天台上狙擊過我的那位大叔,另外殯儀館見到的那個戴黃皮面具的,這就是七個了。另外艾司懷疑,他們幕後還藏著一個人,是他們的頭目,就是暗中操縱傀儡戲的那名傀儡師,加起來有八個,另外還有沒有人就不知道了。」
太好了,這絕對是很重要的線索,司徒笑默記在心,他們警方目前還只接觸了蟋蟀和小夢,如果不是艾司跳出來偽裝成瞿森,他們都還不知道以前那個瞿森是被一個叫麥克斯的人假扮的。
「現在那名和毒販在一起的殺手死了,蟋蟀大叔死了,用狙擊槍的死了,還剩下五個,那個戴眼鏡的麥克斯是名黑客,他擅長一種叫籠中術的古暗殺拳法;保羅走的就是西洋綜合技擊的路子,槍法和體術都很不錯,身體優勢極為突出,長得高不說,而且金髮碧眼特徵明顯;那個胸很大的小姐姐第一次見她時她用的名字叫沈冰冰,飛哥他們說她很像一個叫小夢姐的人,我沒和她直接交手,但是她身法很像日本的忍者流派,兩次給恩恩下毒就是她做的,很可能是忍者五道中的葯道;那名戴黃皮面具的殺手,他的刀術很凌厲,有點軍方刺殺術的影子,用的是一把小刀,手腕十分靈活,而且身高臂長和我較為接近,不知道他是否和708案有關。如果他沒有在別的案件中出現過,那麼我覺得他很可疑,嗯,或許他在殯儀館撞見我之後,就產生了利用我們體形相近的特點來栽贓我的想法……」
「你是說,在殯儀館你碰到一個身形和你相似、擅長用刀的殺手?很有可能他才是708案的真兇!具體說說,他還有哪些特徵!」
艾司現在有些後悔,當時沒有將那把匕首找到,他再次詳細回憶了和那名黃皮殺手交鋒的每個細節,但僅憑這些,是無法將那黃皮殺手和708連環兇殺案的兇手綁定在一起的,見司徒笑不置評論,便又接著說下去。
「至於最後那名傀儡師是否存在,我不敢肯定,但是就我接觸到的這些殺手來說,他們更像是奉命行事的成員,而不像一個組織的首領,一個完整的殺手組織,肯定有一個首領,我懷疑他隱藏在幕後發號施令。其實艾司所了解到的情況也並不多,大概也就是這樣了,至於這個殺手組織什麼時候來海角市的,他們參與策劃了哪些案件、有什麼目的,還有多少隱藏成員,艾司也是不知道的。其實,艾司選擇和司徒大哥待在一起,也是因為艾司發現,這些殺手出現在司徒大哥偵辦的案件中,艾司想通過對這些案件的深入調查了解,來進一步找出他們要殺害恩恩的原因。」艾司低頭坦承,臉上寫滿歉意。
「所以說,從一開始,你就知道,是那些殺手在背後搞鬼!他們想殺恩恩,他們設計了劉彩婷的中毒死亡,他們或許與708案有關。但是,從頭到尾,你都沒想過要通知警方,你寧願通過轉彎抹角的方式來引起我的注意,藉助我們警方的力量緝捕殺手,你躲在暗中操控這一切,你,都,沒,有,向,我,提,過,一,句!」這正是令司徒笑無比憤怒的地方。
司徒笑剛剛有些平息的怒火頓時又被點燃,大聲斥責:「說白了,你在利用你的司徒大哥,你在利用我們警方!!你需要藉助我們執法機構的力量,但是,從一開始,你都沒打算採用報警報案的形式來尋求幫助,而是選擇了自己和那群殺手斗,用你想當然的辦法!121行動,為了追捕蟋蟀,我們一名同事重傷,一名無辜旅客重傷,緊接著王陵死了,就是為了逼我們警方找到你,而迄今為止,兇手又已經連殺了六人,甚至殺戮到現在都還沒停止。
「沒錯,我承認,在劉彩婷案中你給了我很大幫助,傀儡殺人戲、劉家拋屍案,包括魯超的被捕,你都出了大力,但那又怎麼樣呢?你為什麼不從一開始就選擇和我們警方合作,如果不是我查到你,你是否還打算一直隱瞞下去?就住在司徒大哥的房間里,做著自己的事,只肯用這種隱晦的暗示來提醒?」
艾司舔舔嘴唇,他清楚地感到,司徒大哥之所以這麼憤怒,不在於自己的真實身份,而是在於自己對他的欺騙。
關於這件事情,艾司自然是愧疚的,只是他認真思索之後,覺得如果再來一次,他依然會選擇這樣做,畢竟這是最安全、最有效的方法。
「對不起,司徒大哥,我承認沒有對你說實話,但如果有再來一次的機會,我還是會這樣做。」
「師父說,每一個真正意義上的殺手,都是很厲害的,他們最起碼都要有刀鋒特種兵的身手和王牌特工的頭腦,這是一名殺手入門的基本要求。」艾司頓了頓,還是如實說道。
「師父說過,在這個世界上,只有殺手,才能對付殺手。
「如果,不是司徒大哥查到了艾司,而是艾司提前向司徒大哥坦陳這一切,司徒大哥你會信嗎?如果在121行動之前,艾司告訴司徒大哥,有人要暗殺恩恩,已經實施了三次,司徒大哥你信嗎?能夠馬上立刻有效的採取行動嗎?如果,126行動當晚,我就告訴司徒大哥你實情,司徒大哥你又會是什麼反應呢?」
「假設那些沒有發生過的事情有什麼意義!你怎麼就知道我不會立刻採取行動?你怎麼就知道我不會信你!」
「沒用的。」面對司徒笑的咆哮,艾司依舊淡然,彷彿只是在低聲地自我陳述,「就算司徒大哥相信艾司,也能立刻採取行動,艾司還是不敢冒這樣的險。因為,你們不了解殺手,請司徒大哥仔細地想一想,從708案調查開始至今,你真的,了解過……殺手嗎?」
司徒笑一窒,想反駁艾司的話被堵在胸口,如梗了塊石頭般難受。
「司徒大哥還記得126行動中艾司被攔截阻擊吧?第一次是他們設下的陷阱,第二次,則是他們利用警方將艾司逼到唯一的通道上,然後半路阻截,他們為什麼能那麼清晰地掌握艾司的逃跑路線?因為他們完全入侵了警方的通信頻道,調度指揮車上能查看到的信息他們都有掌握,甚至許可權比現場指揮車還高,事實上,他們能做到的遠不止於此!
「師父說過,殺手組織要在某個地方建立基地,第一步要做的就是收集當地司法體系資料,政府部門要員,每一位執法公務員,上至廳局級幹部,下至公路巡警、片警,他們都會收集你們詳細的個人資料,對重要人物甚至會秘密暗中掌握他們的指紋虹膜等物。同時,對政府部門的網路入侵也是少不了的,公安系統內網早就被他們攻破了,每一位警員的日常工作都在他們的監控之中,公安局下達的每一道指令他們都能同步獲知,這樣的對手,你們真的了解嗎?」
司徒笑眉頭一皺,旋即反駁道:「你未免將你們殺手誇大得太言過其實了吧?我們公安系統內網可是物理隔斷,外網根本無法入侵。」
「若是從內部入侵呢?」艾司打斷司徒笑的話,「司徒大哥在被人陷害時,你覺得艾司是從什麼地方得到那些指控你的第一手材料的?艾司都能做到,更遑論那些殺手。在2月1日那天,假瞿森律師為了引導警方追捕艾司,他不僅接管了全市的交通系統,還入侵了所有聯網公司的監控攝像頭,甚至直接黑進了某國的軍事偵察衛星,從太空對艾司進行定位跟蹤。司徒大哥不會覺得,你們警方的物理隔斷內網,比間諜衛星還難入侵吧?」
司徒笑眉頭皺得更緊,看起來艾司不是空口無憑,警方內網被人入侵?警局裡的一舉一動都在別人的監控之下?這是他從警以來從未聽聞過的事情!隨即司徒笑又想起自己在偵辦伍家兇案時,被人誣陷時,每一個時間節點都掐得恰到好處,那種無形中有一隻手左右著案件進程的錯覺……難道說,他們的一舉一動,果真都被對方瞭若指掌嗎?他們一直在對抗的,就是這樣的罪犯?
只聽艾司又道:「所以,和這樣的敵人抗爭,艾司一直戰戰兢兢,不敢露出絲毫破綻。這是一場暗中的戰爭,如果艾司提前通知了警方,哪怕是像司徒大哥這樣正直且可以信賴的人,在通知的那一刻起,就等於暴露了自身的存在。他們會順藤摸瓜找到艾司並實施圍殺,艾司不怕死,可是他們還想殺恩恩,艾司怕因為自己的失誤而讓恩恩陷入絕境之中。司徒大哥,你能理解嗎?」
司徒笑不能理解,艾司這小子,簡直將殺手形容得太過可怕,彷彿無所不能無所不在無所不知,在自己經手的這幾起案件中,那些殺手造成的破壞,也沒有艾司說的那麼誇張。這小子,是在用這種聳人聽聞的描述,來為欺騙自己的事實進行開脫嗎?
「這些事,恩恩知道嗎?」
「她不知道,艾司不想讓她處於恐慌當中,26號那天艾司被懷疑成變態兇手后,借著那個身份說出要危害恩恩的話,這是艾司在當時所能想到的唯一能讓警方加強保護恩恩的辦法了。」艾司低頭細語,再抬起頭來,鏗鏘有力急速道,「他們已經知道艾司和恩恩有所關聯,又被警方保護,所以只要一天沒找到艾司,他們就一天不敢對恩恩下手。現在我們雙方,都在暗中偵察對方的存在,誰能先發現對方的根底或破綻,誰就掌握了主動。」
司徒笑語氣森寒:「照你這個說法,我查到你的根底,反而是暴露了你咯?」
「不……不是的……」聽司徒大哥語氣不善,艾司連忙分辯。
此時一陣電話鈴聲打斷了他們的對話,司徒笑看了一眼來電號碼,又深深地看了一眼艾司,接起電話。
馬勇打來的:「司徒,你小子跑哪兒去了?劉老師做完實驗出來了,還說有工作要交給你呢,快回來。」
電話擱在耳邊,司徒笑一直望著艾司,要怎樣處置艾司,就在他一念之間。
艾司一條腿微微地后移了五厘米,重心放在後腿上,如果從司徒大哥口中聽到任何不利的回答,他就得立刻轉身逃走了,他不願與司徒大哥為敵,但同樣不願成為一名待審之人。
司徒笑猶豫了兩秒,開口道:「等我一下,跟劉老師說,我現在在外面查一些線索,可能要過一會兒才能回去。」
「那好,你快點,現在我們每個人都在爭分奪秒和兇手搶時間。」
「知道了。」司徒笑掛掉電話,「我沒有把你交代出去,你知道這意味著什麼。」
艾司沖著司徒笑微笑了一下:「謝謝司徒大哥。」
「不要那麼急著謝我。」司徒笑卻開始活動四肢,關節發出噼里啪啦的響聲,「既然你把那群殺手說得那麼厲害,好像我們警方起不了什麼作用一樣,只有你一個人,才能夠和他們周旋,意思就是你比我們都還要厲害嘍?既然如此,別說司徒大哥不給你機會,你要連我都打不過,又怎麼讓我相信你?」
終究還是免不了一戰嗎?司徒大哥一定還在為艾司的欺瞞而生氣吧?艾司微微嘆息,但仍從上一層祭台跳了下來,絲毫不懼地與比自己高出一頭的司徒大哥對望。
「如果你連我都打不過,還談什麼保護恩恩,該怎麼著就怎麼著吧,我一樣會把你交到局裡。」司徒笑一句話又堵死了艾司的退路,逼著他全力應戰。
6
兩人在大頭墓碑前站定,司徒笑微微後退一步,艾司退後兩步,兩人相距五步。
微風習習,紙灰飛揚,青煙繚繞,隨風飄散。
輕風陡然轉疾,一截寸許煙灰斷落,黑色飛灰打著旋兒襲向艾司。
司徒笑便在那一霎乘風而動。
後腿沉身猛踏,五步並作兩步,風至,身至,拳至!
拳未及勁風已襲,驍猛無雙。
艾司古井無波,雙目不瞬,等到拳風帶起他的短髮后揚,這才隨風而退。
司徒笑擅長傳統武功,通臂拳、洪拳、南拳、形意拳都有涉獵,后又加入擒拿和自由技擊組合拳法,利用身體優勢,往往大開大合,力道十足。
艾司抽身而退,司徒笑便揮拳直進中宮,只聽空中「啪」的一聲爆響,有如甩鞭。
只見他左拳直進,橫掃搬攔,右拳又跟著倏忽從左拳拳影中探頭而出,拳勢不止,左拳又已帶風襲至,雙拳如龍,上下左右,前後絞擊,出手便是連環套拳,不給艾司絲毫喘息之機。
那空中的紙灰煙塵,在司徒笑拳風的帶動下,恍然間隱約如一頭黑龍,張牙舞爪要將艾司席捲其中。
艾司連退七步,一次都沒接司徒大哥的拳,此時拳風剛猛,乃司徒大哥全力而為,且司徒大哥心中還有一股戾氣,艾司從不認為自己能在力量上與司徒大哥一較高下。
等司徒笑連攻了十餘拳,肌肉開始發熱,身體活動開來,速度和力量有所改變,這個由慢到快的過程,必有間隙,艾司便抓住了司徒笑雙拳快慢出現交錯的那一線破綻,瞬間出手。
若司徒笑是猛,那麼艾司便是迅,詠春寸身快打,司徒笑前一記直拳遞出,后一記直拳還未跟上,艾司已經在他橫臂連續拍擊了三下,以速度化解力量,將司徒笑拳力帶偏,露出空門,艾司閃身而入,利用自己的體形優勢貼身,避開後手拳,伏身提肘頂心門。
司徒笑鐵拳可剛可柔,見前一拳已被帶偏,艾司貼身靠近,當即收力,擰腰轉身,避開艾司肘擊,同時返身橫攔,原本如鞭甩出的后拳,在半途突然又如鋼筋鐵骨。
艾司索性繼續矮身,就像只靈巧的猴子,突然從司徒笑腋下鑽過,避開了如塔吊矩臂橫掃過來的一拳。
司徒笑拳不收手,抬腿側襲,艾司再轉身到司徒笑后心,拍擊司徒笑腰肋,司徒笑勾腿,在中掌的一瞬間撤力小跳,整個人又轉了回來,與艾司面對面,左拳直襲,化掌,蒙蔽艾司雙眼,右拳後手發力,由下至上,仿若無中生有。
艾司不為所動,搭手下壓,司徒笑的左手立刻又化掌為拳,寸間發力,再向前遞進五寸,艾司伸手格擋,一上一下,忽然兩人就搭成了橋手。
艾司不與司徒笑大哥角力,雙手為爪,要拿捏司徒笑手臂上的穴位。
司徒笑自然知道,別看自己手臂比艾司粗了一倍有餘,肌肉厚實,但穴之所在,往往避開肌肉厚實處,一旦被抓,又酸又麻,甚至有力也使不出。各家擒拿短打,都是以此為基礎,司徒笑怎會讓艾司鎖住自己的穴。
只見他雙手捏拳,往前一送,利用猛然縮緊的肌肉,將艾司雙爪撐開,隨後一松,造出空隙抽出手來,反手一絞一搭,又要將艾司鎖住。
艾司被彈開的一瞬間,就知道司徒笑要做什麼,趁兩隻鐵鉗般的大掌尚未徹底合攏鎖死時,雙手一錯一縮,往司徒笑麻筋一拂,趁勢脫開,再交錯反鎖司徒笑手臂。
司徒笑雙臂外翻攪伏,憑藉生猛大力,硬生生從艾司的反鎖中掙開,又要再鎖艾司,艾司雙臂跟著司徒笑畫圓,兩人便在擒拿、反擒拿、鎖臂、解鎖這個過程反覆拆招,頃刻間各自試圖鎖住對方四五次,又各自脫出四五次。
最後終於,雙手各自搭住對方雙腕,兩人互相牢牢鎖在一起,司徒笑大喜,若比力氣,那還不把小雞仔似的艾司掄起來甩。
但司徒笑還未來得及發力,艾司已經先一步一躍而起,整個團身騰空,雙腿從雙臂間穿了過來,柔術——蟒掛枝!
整個身體掛在司徒笑單肩,雙腿絞住司徒笑單臂,利用自身重力下壓,司徒笑雖說單臂舉起艾司也不是問題,但在突然的鎖臂中力道變幻,他的新力尚且跟不上艾司的動作,絞鎖的另一隻手臂令其失衡,司徒笑不得已只能鬆開一隻手,同時單手掄起艾司下砸。
艾司絞臂擰身,腳蹬在司徒笑肩窩發力,以全身的力量對付司徒笑一條手臂,終究還是要佔點便宜,趁司徒笑向下發力時,已鬆了絞索,回蹬,撐地脫出,算是破了兩人互鎖的不利局面。
司徒笑當然不會放任艾司如此輕易脫出戰圈,一開始他就判斷出艾司會以靈巧閃躲為主,一番交手下來更堅定了自己的判斷,近身鎖靠,大力纏抱,不給艾司遊走的空間。
司徒笑手臂一長,艾司後手翻,司徒笑踏步貼近,艾司再翻,司徒笑猛地出手,在艾司后翻時,揪住了他的外衣。豈料艾司抖手聳肩,來了個金蟬脫殼,整件外衣就從他身上脫落下來,后翻不停,同時揚腿一勾,整件外衣兜頭罩向司徒笑,卻是將麥克斯的籠中術靈活運用。
司徒笑沒想到有這一招,猝不及防,眼前已被艾司外衣遮擋,艾司反彈而至,左右排破手抵腿,令司徒笑目不視物同時又要找尋重心的間隙,雙手捏拳如輪飛轉,連環扯空拳。
從司徒笑揪住艾司衣服,艾司縮身脫衣,揚衣遮眼,到司徒笑找到平衡,甩開衣服,整個過程可能不到一秒,而艾司的連環快拳已有七八拳落在司徒笑腰腹位置。
司徒笑腹肌硬頂,生吃了這七八拳,衣服還在手上,帶衣收拳,再雙風貫耳般地鐵門閂,艾司矮身,毫無形象地從司徒笑胯下鑽過,卻使司徒笑後繼無論怎麼發力也攻擊不到。
司徒笑應變也是極快,直接向後躍起,側身沉肘,睡羅漢卧榻,艾司橫滾,司徒笑肘擊青石板,石板裂開。
兩人同時翻身而起,相距兩步,虎視眈眈。
若說開始這一場只是試探,現在就要動真格的了。
對方的身高、體重、臂展、腿距、力量、速度、反應、柔韌、靈活、拳頻、眼瞬……一切的一切,雙方都在這一系列的試探中,得到了答案。
至於他們各自的性格、習慣、精神、意志、情緒、想法等,兩人雖然共同生活的時間僅有一兩周而已,但他們卻像熟識了幾十年的兄弟,自問在心中對對方都有了足夠了解。
接下來,就是全力以赴地戰鬥了!
這一次,艾司率先發難,他像一頭獵豹,踞地撲擊,重心極低,攻擊極快,那一躍的矯捷,攻擊在空中不斷變化,令人眼花繚亂;司徒笑不動如山,若猛虎守窩,踞山巔而雄盼,等艾司攻到身前,才雙掌猛拍,以一力降十會化解艾司快如閃電的攻擊。
艾司忽然虛晃一槍,沉身下腰,柔若無骨,起腿反攻,單臂撐地,雙腿連環踢擊,同時迴環起身,連攻帶守,連消帶打,司徒笑正欲追擊,艾司又已經至退而進,左右探手,掌拳互換,拍、捶、搬、攔、杵,招招不離要穴。
艾司將自己身體的柔韌性發揮到極致,踩著輕快的步伐,倏進倏退,瞻之在左,攻之在右,搶上路惑敵,穿下路攻后,他每每搶到司徒笑死角,利用拉扯出來的空隙,一擊即走,從不在同一部位攻擊兩次,不給司徒笑以力相抗的機會。
艾司如同蝴蝶穿花,舞者旋踏,將「矯若游龍,翩若驚鴻」八個字發揮得淋漓盡致,攤手、截拳、詠春、八極、戳腳、拐腿、地堂、無影……各門各派的精華招式,被他雜糅分拆,融為一體,自成氣象,攻勢若行雲流水、滔滔不絕。
司徒笑見招拆招,力臂如鋼,腿如鐵柱,艾司攻勢如潮,他就如那海中高山,巍巍不絕,任你風大浪急,我自巋然獨立。
他的招式,剛猛勁道,開合有度,每一拳每一腳都直來直往,卻有著萬鈞難擋之磅礴氣勢,橫平豎直,吐氣中開,洪拳、形意、羅漢、通臂、譚腿、鞭腿、跆拳道踢、泰踢……也都被他融會貫通,信手拈來。
艾司身姿矯健如龍,司徒笑便是從容若虎,氣貫山河,仰嘯風雲,兩人拳腳交擊,空中噼啪聲不斷,如那過節鞭炮,四散炸開,忽而左響,忽而右炸。
艾司拳鋒越來越快,雙手輪鼓直若不見實影,司徒笑拳風一變,跟上了艾司的節奏,雙拳交擊,風起雲湧,一拳剛過,另一拳又已接上,就像兩隻緊緊咬合的齒輪,由慢至快,高速旋轉起來。
一陣「噗噗噗噗」的聲音,鼓點密集交加,快如機槍突射,司徒笑大力碾壓,艾司借力後撤,這一輪快拳,雙方不知交接了幾百次,艾司連退了數十步,身後就是墓地台階邊緣,已退無可退。
而這一輪搶攻之後,雙方的前臂肌肉都已經酸麻發熱,耗到極致,司徒笑吐氣中開,側步崩拳!
沉地發力,地與腿合,腿與腰合,腰與臂合,臂與力合,一拳之勁,可崩山巒,是為崩拳。
司徒笑這一側身振臂,艾司不敢直攖其鋒,他如落葉,身同風起,立於台階邊緣,後仰空翻,剪臂,絞纏。
同樣的招式,司徒笑豈會再上當,他摟臂環抱,倒拔垂楊柳,只須躍起合腿,就是格鬥中的禁招:斷頭台。
艾司卻是一腿勾臂,另一條腿靈動無比地連踹司徒笑下頜,同時雙手指突,連挫司徒笑大腿要穴,令他無法跳起。
司徒笑雙腿一合,在艾司脫離的當口轉身橫掃,旋身側踢,同時連環踢擊,艾司在空中團身,借力彈起,由台階邊緣翻落至司徒笑身後。
司徒笑返身猛攻。
一陣激烈互攻之後,司徒笑的身體優勢又一次佔了上風,他動若雷霆,重拳排山倒海般呼嘯而來,每拳每腳都虎虎生威,現在身體發熱,已進入最佳狀態。
司徒笑一路劈掛砸搶,地上塵土飛揚,過道旁枝搖葉落。
拳風如刀兵,寒意割面,盛氣凌人,但見拳打腳踢,掌劈肘擊,如瘋如魔,司徒笑將連日辦案的各種鬱結心情都融入拳中,一拳快過一拳,只覺得酣暢淋漓,自高風入院后,好久都沒人陪自己如此暢快地對決了。
這一拳雙峰貫日,忘掉趙衛國;這一拳橫掃千軍,忘掉被誣陷的自己;這一腳旋風側踢,忘掉高風、曉玲的重傷入院;這一記抱頭膝撞,忘掉不能第一時間參與708的再偵辦;神龍擺尾,忘掉被艾司這小子長達數十日的欺瞞……
司徒笑越打越順,所有沉重的心理負擔都被放下,淤積的不滿漸漸化開,只需要出拳,專註於眼前,興起時外套一解,一摜到地,一個凌空飛踢,跟著乘勢追擊……
艾司自知理虧,苦苦挨著,那些致命殺招自是不敢使用,司徒大哥的拳也不是那麼好接的,每一次交擊,都有如車撞機錘,稍有破綻,就會被打得人仰馬翻、騰空亂滾。
艾司就像驚濤駭浪中的一葉小舟,隨時有船翻人覆的危險,但他在浪頭中隨波逐流,始終保持意識清明。
他在等待,等待風暴平息,等待猛獸竭力。
司徒笑壓縮著艾司的活動空間,艾司等待著反擊的機會。
遲滯!艾司敏銳地捕捉到司徒笑那一拳出現的稍顯遲緩,儘管依然拳風獵獵,看上去勢不可擋,但這是力有未逮的一個信號。
肌肉的持續收縮,體內堆積的乳酸漸漸到了一個極限,它開始反過來影響神經反射速度和肌絲拉伸的力度。
真正的格鬥高手,都有屬於自己的節奏,鬆弛有度,這樣才能保證每一拳都能打出最大強度、每一次閃躲都擁有最佳反應時間。
雖然他們的體能也會下降,但是過程是緩慢的、呈階梯狀的,往往比他們的對手降得更慢,以確保優勢的不斷擴大,或是使差距漸漸縮小。
司徒大哥卻沒有調整他的節奏,他只是在單純地發泄,他就像一台永不知疲倦的機器,一味地求猛求快!
這是他在用他自己的方式,將體內的負面情緒,包括憤怒、擔憂、焦慮、傷感、隱約的懼意、彷徨,等等等等,統統以炸裂拳勁的形式,發泄出來!
或許,這也是另一種形式的放水吧?
艾司是這樣理解的,機會就在眼前,艾司毫不猶豫地蹂身而上,切入司徒笑的中下路,踢腳,膝彎,刺拳,腋下,肘窩,軟肋,鞭腿,踏膝蹬。
司徒笑當仁不讓地與艾司展開對攻,拳對拳,腳對腳,別開,攻擊,擋住,硬踢,雙方在狹窄的過道上頻頻交手。
「啪啪啪啪……」這是快速刺拳打出的裂空之聲,是手臂交擊、骨肉相撞的聲音。
「噗噗噗……」這是兩腿對踢,或是腳底印在身上的聲音。
一連串的快攻快防之後,艾司出了一個「昏招」,他竟然返身頂住司徒笑的刺拳,想來個鎖臂扛抱摔,以司徒笑的體重,艾司哪裡抱得動。司徒笑一手抵住艾司腰部,另一隻胳膊屈過來就要鎖喉。
但艾司突然做出一個尋常格鬥家做不出的動作,他借著司徒笑施加在他腰部的推力,以司徒笑屈過來的胳膊做軸,一個雙手反握單杠地旋身上翻。
整個身體繞著司徒笑的手臂翻了一圈,變成騎在司徒笑背上,雙腿固定在司徒笑肩背,手臂橫生過來,另一隻手臂加固屈伸,完成了三角加固鎖喉。
艾司的位置正好處於司徒笑手臂攻擊範圍之外,司徒笑伸手掰了掰,三角加固鎖喉力道十足,倉促間也不是司徒笑能用蠻力拉開的。
司徒笑猛地一腳高踢,艾司手臂不松,全身後仰,這一腳踢在空處,司徒笑猛地側身,帶著艾司往旁邊的墓碑上撞去。
墓碑一陣晃動,艾司挨了一記,但就是不鬆手,司徒笑身體微微前屈,然後猛地一個後仰,巨大的身體壓著艾司砸向地面。
嘭的一聲,兩人倒地,艾司還是雙腿死死夾住司徒笑腰部,雙手三角鎖固司徒笑的咽喉,令他無法呼吸,令他血流不暢。
司徒笑想要起身,但大腦開始一陣眩暈,他向前掙扎,艾司毫不放鬆地與他角力,司徒笑猛地後仰,用後腦攻擊,撞在艾司胸口,艾司趁機加緊鎖喉的力度,像水蟒般慢慢絞緊。
司徒笑忽然伸手抓住了艾司大腿上的傷處,他記得很清楚,在126那天,艾司身上至少有兩處大的傷口,一處在肩部,一處在大腿,不可能這麼快就好了。
果然,手一搭到傷處,艾司的腿就微微有抽,但司徒笑只是搭在上面,卻並沒有發力,反而是拍了拍,艱難地發聲道:「撒手,你贏了。」
艾司手一松,整個人呈「大」字癱在地上,司徒笑也躺在地上,大口地呼吸,兩人都是喘氣如牛。
7
躺在地上休息了五分鐘,司徒笑氣喘勻了,聽到艾司的呼吸聲,綿長而有韻,顯然比自己更快恢復。
誠然,司徒笑並沒有將艾司當作生死大敵來對付,打到中途的時候就已經完全放開,一味搶攻,沒下狠手,艾司身上的傷口,他也沒做出針對性攻擊。
艾司又何嘗不是如此,他的技擊技法,始終限定在傳統武術和綜合格鬥的範疇內,師父讓他每天練習的那些健身操里的動作,艾司一個都不敢做,那些動作殺傷性太大了,攻擊的全是人體薄弱處,而這些薄弱處與那人是高大魁梧還是矮小瘦弱並無關係。
這是一場在雙方理性可控範圍內的較量,雙方都有所收斂,只在力量和技巧上做比拼,可謂各展所長。
「司,司徒大哥,你……你不生氣了吧?」聽著司徒笑漸近平緩的呼吸,艾司小心翼翼地問著。
這小子……一通暴風驟雨般發泄之後,司徒笑心頭的怒火確實宣洩了不少,冷靜下來回想,自己或許並不是在生艾司的氣,只是因為連續辦案不利,以及對708兇手遲遲沒有落網的焦慮,積累了太多的負面情緒,艾司的欺瞞最終成為這一切的導火索。
聽到艾司那頗為稚氣的詢問聲,司徒笑反而有些歉意,如果按艾司所言,他重拾記憶的時間,算到現在也不過大半年而已,就算他記憶力驚人,記住了大量的知識,可他的心智,還遠沒有成熟到正常青少年的高度,倒似稚嫩孩童,天真爛漫。
甚至在艾司的心中,這世界依舊還充滿了光明與愛,那些他沒接觸過的事物,連電話詐騙他都信以為真……抱著這樣的心態,竟然在和那些殺手的對抗中活了下來,該說他什麼好呢?
艾司啊,這個世界上,壞人有很多啊!
「你身上的傷沒事吧?」司徒笑翻身而起,他沒有回答艾司,而是問起艾司的傷情。
司徒大哥,是在關心艾司嗎?艾司心中一暖:「嗯,沒問題,這種程度的對抗,傷口不會迸開的。」
還在逞強!司徒笑看過126行動時的天台現場和醫院監控,不難想象那天艾司受了多重的傷,更何況2月1號艾司再次被警方和殺手同時追捕,應該又受了不輕的傷,不過司徒笑也很疑惑:「26號那天你逃脫之後,第二天早上我親眼看到你去洗澡,身上並沒有傷口,你是怎麼做到的?」
艾司不好意思道:「是全妝術,在原本的皮膚外面再套一層人造皮膚,只要不觸碰,看不出破綻的。」
所以是一早就有準備的嗎?看著艾司那一臉歉然的模樣,司徒笑發現自己並沒有更多的怒意,他試探著問:「能讓我看看你的傷口嗎?」
艾司以為司徒大哥仍是有所懷疑,撩起了上衣。
司徒笑瞳孔猛地一縮,實在很難想象,那看似單薄的身體上,竟然密密麻麻布滿了傷痕。
最多的是划傷,那是艾司在天台與大槍搏鬥時留下的,彷彿頑皮的孩子在牆上的胡亂塗鴉,縱橫交錯,淺紅的瘢痕一道覆蓋著另一道,一眼望去便有一二十道,不難想象那天血肉翻綻的慘烈戰況。
這些傷痕就像血紅的肉蟲,爬滿了艾司的前胸後背,最大的兩處,一是肩頭的貫穿傷,尚未癒合,巴掌大的白色紗布敷料下仍有紅色滲出,另一處是艾司自行手術剖腹探查時留下的,在小腹的一側,半透明的減張力膠布下可見傷痕長達十多厘米,拆線后的點線狀紅色痕迹,如同蜈蚣腳,令整道傷疤顯得猙獰醜陋。
身前的傷是與敵人正面生死搏殺留下的,以划刺傷為主,後背的傷,則是斑斑點點,一個個銅錢大小的灼燒傷痕,宛若月球表面的隕石坑。
大多數是被近距離爆炸物崩炸濺射造成的破片傷,還有幾條看似極深的引流竇道,則是被高壓鋼珠貫穿造成的,強行吸出信號鋼珠后,為了清創,艾司又自行擴大的瘡口,看起來就像在光滑的背部,多了幾張血肉模糊的大嘴。
艾司的身體,自肩頸以下,遍布傷痕,幾乎找不到一寸完好的肌膚,司徒笑甚至還知道,艾司沒有暴露出來的胳膊和大腿,同樣如此。
大多數傷,都是新近造成,最陳舊的傷也不超過兩周。許多地方,艾司就像給自己身體打補丁一樣,貼著豆腐塊似的紗布,淡淡的紅色,就從紗布中心慢慢暈染開來。
司徒笑彷彿看到,一個從最激烈戰場被抬回的老兵,剛從戰地醫院清醒,便又要趕赴戰場,艾司他,就一直帶著這樣的傷,在和那些看不見的黑暗勢力,戰鬥嗎?
司徒笑一直活躍在刑偵一線,也算見慣了各種負傷之人,有同事,也有那些窮凶極惡的犯罪分子,他們中也有許多傷得比艾司還重,但他們要麼痛呼慘號,要麼昏迷瀕死,唯獨沒有艾司這樣淡然。
彷彿那些傷痕已經癒合,沒有痛覺,但顯然並非如此,那是血肉開裂摩擦不斷且深入臟腑的傷,正常人應該躺在床上靜養,哪怕走一步也要痛得嘴角抽搐,更何況這樣的傷口還不止一處!
艾司卻渾然不覺般泰然自若,臉上始終帶著陽光般和煦的微笑,和他衣衫下的傷痕形成鮮明的對比,令人動容,不忍卒視。
此刻再看艾司那澄清若湖的雙眸,司徒笑心頭顫動不已,他不由得再次想起那夜艾司用床死抵著房門,以頭搶地、氣若遊絲地野獸悲鳴……
隨即想到更多,神秘人為了收集劉彩婷案的關鍵線索四處奔走,為了阻止連雲被殺悍然出擊,在警方和殺手的圍追包夾下一次又一次死裡逃生。
那高樓間盪索縱躍的身影,此刻於腦海中,如夜空劃破黑暗的閃電!
何曾想過,在那春風般的笑臉下,忍受了多少痛苦,艾司獨自苦苦地挨著,默默行進於黑暗,還頂著一個被通緝的身份,他在守護他心中唯一的光!
冷風襲來,汗濕的內衣貼在身上黏膩冰涼,司徒笑深深吸氣,探手抓起外套,又將艾司的外衣扔過去:「把外套穿上!」
司徒笑別過頭去眺望群山,將心頭翻湧的情緒強行收斂。
艾司接過外套,一臉平靜。
「艾司,給我和那些殺手,做個對比評價吧?」
「嗯,剛才和司徒大哥進行的是技擊格鬥,在這種層面上的較量,司徒大哥全力以赴,艾司是打不過你的。但是,司徒大哥你使用的是武術和綜合格鬥技法,偏重於擊倒對手;而殺手們,像這種近身格鬥的話,更偏重於殺死對手。擊倒和殺死是兩個完全不同的概念,如果司徒大哥加入過特種兵營,又經歷過實戰,出手的風格或許會和現在有很大不同。」
艾司自然清楚,司徒大哥逼著自己全力出手,絕不僅僅是因為受到欺騙的憤怒發泄,尤其在這個708兇手連續犯案的當口,每一分每一秒都格外寶貴。
司徒大哥應該是在聽到自己對殺手的描述之後,潛意識就產生了這樣的念頭,通過和自己的正面交鋒,來打開更深入了解殺手的缺口,分析出警察和殺手的區別。
也就是說,自己提出的708兇手有可能是殺手偽裝成變態兇手的這種假說,司徒大哥至少已經信了一半。
艾司客觀地評說著:「不過憑藉司徒大哥多年辦案擒凶的經驗,在那些殺手手上沒有趁手的武器,或是他們不熟悉的領域,司徒大哥和他們之間的勝負應該是五五開,或許司徒大哥還略佔上風。但如果他們手中有武器,或者不是正面地一對一較量,而是暗殺的話……」
司徒笑自嘲道:「我不要死得太快,是吧?」不知為何,司徒笑突然想起,自己在調查侯偉南案時,在那工地附近,結果被悄無聲息地麻醉倒地,甚至記憶都出現了短暫缺失,頓時背心的冷汗又多了一層。
艾司沒有直接回答,轉而道:「這些殺手頻繁出現在司徒大哥查辦的案件之中,或許不是巧合,他們很可能參與並製造了一系列的重特大案件,708案與他們是一定有所關聯的,如果司徒大哥要對付的是他們,就得對他們有更多的了解才行。」
艾司打算將自己所知道的關於殺手的內容告訴司徒大哥,司徒笑卻看了看時間,問道:「你還有別的事嗎?沒有的話我送你回去,路上說。」
試探已經結束,司徒大哥又要爭分奪秒地查辦708案了,艾司點頭道:「好。」他在大頭的墓碑上拍了拍,就像拍著一位老友的肩:「大頭啊,艾司要走了,如果有機會的話,七七我來送你啊,司徒大哥也來了,司徒大哥,是個好人,他是警察,你是賊,你就別再恨他了。」
風吹過,枝搖葉落,艾司彷彿聽到了大頭的回應,沖司徒笑微微一笑:「我們走吧。」
路上,艾司言簡意賅地將師父告訴他的那些關於殺手的常識和自己接受的一些訓練毫無保留地說給司徒大哥聽,能夠向司徒大哥坦承自己的身份,對艾司而言也放下了心頭一個大包袱,語速輕快不少。
殺手的傳承沿革、殺手在歷史上的演變過程這些艾司跳過,關於現代殺手的選拔訓練方式和職業分類,艾司說得較為詳細,司徒笑漸漸勾勒出一個集情報收集和特種暗殺於一體的准軍事機構框架。
和他想象中相差不大,這些不是單個殺手,而是一個縝密繁複的組織,他們或許有著悠遠的傳承歷史,又或許是財閥重金打造的產物,在艾司的描述中,都在強調一點,無論如何,他們都不是地方警力所能對付的。
而艾司所說的,和他展示出來的那些殺手的本事,確實將司徒笑嚇住了,尤其是暗夜行者如川劇變臉一般的面妝術。
艾司一直在副駕駛座端坐著,雙手交叉放在腿上,僅僅是微微低頭,然後再抬起頭來,整個人竟然容貌大變!司徒笑生出一種大白天見鬼的荒謬感,差一點和旁邊的車發生剮蹭,這和他想象中的偽裝術全然不同!
所幸艾司解釋,這是他們暗夜行者的特技之術,也只有他和他師父能做到爐火純青,其餘殺手頂多只能戴頭套式變臉,在緝捕過程中也不可能做到像他們這樣秒速變裝換臉。
能在一秒之內將全身裝扮和整個容貌完全換掉,意味著警方緝捕罪犯的一大利器——全城監控便形同虛設,更何況殺手們都接受過反監控訓練,有著特殊的殺手小徑,原本監控就幾乎抓拍不到他們的身影。
至於艾司後來所說的動態射擊、超遠超範圍精準狙擊、各式武器的自制能力、海陸空全交通工具的熟練駕駛等,司徒笑反而能平靜接受下來,不就是007和諜中諜特工的現實版本嘛,只是這樣的人不是一個而是一群而已。
現在的問題就是,這些殺手在海角市頻繁出手,卻又藏頭露尾,他們究竟在圖謀什麼?司徒笑仔細回憶了每個疑似有殺手參與的案件,卻無法將它們關聯起來,但直覺又隱約地提醒著他,彷彿有一張鋪天蓋地的大網,將整個海角市都網在中央,許多人被網在其中而不自知,有些人略有警覺但不知危機從何而來。
艾司還在繼續提醒:「哦,對了,純以技擊格鬥來說的話,那群殺手裡那個保羅,無論身體優勢還是格鬥能力,他都比你要強,遇到他要小心!」
一時千頭萬緒,反而越理越亂,司徒笑摒棄了理清那一團亂麻似的漁網的想法,回過神來,對艾司道:「先不管保鑼還是保鼓,我們現在先要將708案的真兇揪出來,我有一個思路,既然說,你不是兇手,那麼我們先要將你在這起案件中被誤認為兇手的那部分摘出來。我需要知道你在126和201兩天的詳細經過,看看能不能找到什麼證據替你脫罪,只有這樣,才能解放一部分警力,讓我們有更多的精力追捕真兇。」
「恐怕很難。」
「欸,難不難的再說,你先說事情發生的詳細經過,然後我來找警方這邊的調查線索,只要找到證據將你排除在外,案情最少明朗一半。」
艾司便將自己在126當天和201那一天所經歷的一切詳詳細細地複述了一遍,他記憶力很好,記得事件發生的每一個細節。
司徒笑手指在方向盤上輕輕叩擊:「在兇案現場發現了不是受害者,而是疑似兇手的帶有DNA遺傳特徵的血跡;然後在疑兇的住所里發現整起系列兇殺案所有受害者的各種身體組織藏品,還有許多用於跟蹤監控和偽裝自身的材料;隨後疑兇在派出所內打傷民警逃走,利用偽造炸彈威脅別人交換身份,在警方的重重包圍下逃走。這三點串在一起,幾乎可以說是鐵證如山啊!」
艾司靠在副駕駛座上,也有一些悵然:「是啊,我說過,下套一定會把證據釘死,不會留下什麼讓你可翻案的證據。」
「如果26號那天你沒跑就好了,他們至少不會像這樣連續殺人。」
「沒用,他們最多換一種方式殺人,如果他們想要製造恐慌,他們同樣有的是辦法。」
「我原本考慮,如果你不是真兇,那麼只要找到兇手殺人時你不在場的證據,最起碼可以多一個疑點,我就能在專案組裡提出不同的看法,可是從兇手作案的時間看,暫時也找不出對你有利的證據。那麼第二個疑點,就是你家中搜出來的證據,那些從死者身上取下的藏品,屬於不同時期不同死者,那箱子屬於708兇案真兇,至少那些藏品,只有真兇才能收集到,這點毋庸置疑。那麼,我們要搞清楚的就是,箱子是怎麼被放在你家的。」
「司徒大哥,不用在這上面浪費時間了,他們知道我的身份,也知道警方的調查程序,不會有什麼明顯的破綻讓我們找的。」
「你呀,你這就叫『關心則亂,醫不自醫』,不管他們做得多巧妙,只要是假的,就一定有破綻,而且這麼大一個案子,涉及的環節如此眾多,哪裡可能做到滴水不漏。你忘了我當初是怎麼被人誣陷的,你又是怎麼給我翻的案?你既然都能替我查明真相,為什麼不能替你自己洗脫冤屈?你剛才怎麼說來著?只有殺手才能對付殺手。只有你自己,才能想到他們會用什麼樣的手段來陷害你……」
「可是——」
「有什麼好可是的,把你從708案中區分出來,對你來說是一種解脫,對我們警方而言,也是一個極大的突破,你自己首先不能放棄,你自己都不想查了,你還指望我們這些警察能從裡面給你找出破綻,洗脫你的罪?而我們警方如果找不到正確的調查方向,就會被你的身份誤導,浪費很多警力來查你,到時候真兇就有更多機會殺死更多無辜的受害者。艾司,你必須自己調查出你是清白的證據,這不僅是在幫你自己,也是在幫警方,更是在幫那些受害者,你明白嗎?!你需要查警方查收的什麼物證、調查的線索之類,我幫你弄,艾司,以你的腦子,一定能找出破綻來。」
艾司突然覺得有些感動,忍不住道:「謝謝你,司徒大哥。」
司徒笑嘆息道:「有什麼好謝的,你幫我翻了一次案,我也想辦法幫你證明一次清白,這或許就是因果循環吧,說起來,還是你幫我幫得多些,我就不和你談什麼兩清了。」
「謝謝你,相信我。」艾司誠懇道,當所有人都認定你是兇手,且鐵證如山時,司徒大哥卻只憑一席之話、片面之詞,就選擇了相信,艾司覺得心裡被什麼東西塞得滿滿的。
「唉,行了,別煽情啊,你是27號到的我家,28號、29號連續兩天凌晨兇手行兇。雖然你睡外面、我睡裡面,但是兇手能從我司徒笑家出去殺了人再回來安睡,還一點都不被我察覺,這是絕對不可能的,所以我才相信的你。」見艾司眼睛似乎有些微紅,司徒笑趕緊勸他止住,「我們警方辦案講究的是證據,如果被我查到有證據證明你就是兇手,今天就不會是我一個人在這裡了。這次調查連雲的案子,我算見識到這些人的手段了,真要誣陷一個人,還不跟玩兒似的。所以,好好查吧,我一時半會兒估計也找不出來證明你不是真兇的證據,只能靠你自己了。」
「嗯……如果司徒大哥想將艾司從708案里摘出來,找到他們構陷艾司的證據,不妨從這幾個方面查找線索。」一旦進入思考模式,艾司的大腦即刻飛速運轉起來。
8
「收集被陷害者的DNA組織來偽造現場好布置,也能解釋,但是被陷害者在被緝捕之後,家中立刻被搜出了兇案死者的身體組織收集品,兩相印證,加上其餘輔證,用常理思維去判斷,必然是真兇無疑。所以那個裝著死者身體組織的箱子,就是重中之重!」艾司左手握拳抵在嘴上,分析道,「那個箱子的出現,只有兩種可能,其一,在我被警方帶走,現場搜查警員趕到我家之前,在這段時間他們進入我家,藏好了證據,其二,警方的搜查人員,帶著箱子進入我家。」
「時間這麼短?」司徒笑眉頭一皺,不管艾司說的哪種情況,司徒笑都覺得難以置信。他試著反問:「既然你說他們殺害王陵是為了利用警方排查來找出你,那為什麼不能是你去到王陵被殺現場時,就被他們盯上了?然後跟蹤找到你的住所,趁你不備將證據藏在你的住處?」
「他們做不到!」艾司很篤定,「殺手與殺手之間,相距太近,便有感應,就像一頭披著羊皮的狼,混在羊群中總能第一時間發現另一頭披著羊皮的狼。」
司徒笑不由得想起在圖書城追擊蟋蟀時,無意間瞥見賀柱德的情形,游移不定的眼神,神秘而帶有殺機的氣息……可惜,不是每個人都能夠感受到那種令人頭皮發緊的危機,而且這還是那些殺手在暴露身份后或是同行接近時無意識間散發出來的殺意,若是平時,他們凝神收斂,混入人群就像滴水入海,悄無痕迹。
「那遠距離監控呢?他們不是能入侵我們警方的監控網嗎?我們不能第一時間分辨出你來,他們能做到吧?」司徒笑又問。
艾司解釋道:「常規的監控是無法拍到艾司的,我們殺手管那種完全避開監控,又能在城裡自由活動的通道稱為監控盲道或是殺手小徑。為了照看恩恩,從小區到學校周圍的殺手小徑我都提前做了布置,他們不可能避開我的那套布置再架設另一套監控體系,那位蟋蟀大叔就是這樣被我發現的,他們肯定也知道這一點,所以絕不敢再次嘗試。」
司徒笑明白過來,敢情每個殺手常用的居住地點周圍的環境都會被他們經營得鐵桶一般,在暗殺和刺探情報的同時,他們也時時提防著來自同行或其餘武裝力量的刺探。
只聽艾司又道:「再說,如果他們真的能做到悄無聲息地提前發現艾司,那麼只需要提前布置,計劃暗殺,根本不需要驚動警方,這才是最符合殺手傳統的一貫作風。」說到這裡,艾司心頭一動,似乎抓住一點什麼,警方緝捕自己,事情必定會鬧大,設下這個局,僅僅是為了狙殺自己呢,還是在為708案造勢?或者二者兼有?
司徒笑沉吟道:「所以說,從一開始,他們就知道,憑藉他們自己的手段,想在不驚動你的情況下,將你從這片區域找出來,幾乎是辦不到的,為什麼利用我們警方反而可以?」
艾司苦笑:「我當天去現場打探了命案的起因,加上對司徒大哥曾經經辦的案件略有了解,也知道708案的一些大概。出了命案,警方當然要排查,在周邊進行走訪,這些都是正常活動。所以雖然引起了我的注意,卻沒有令我警覺;我沒有想到,警方會那麼巧合地鎖定我為兇手。後來才從心理畫像驚覺,警方有可能得出變態兇手會返回現場的結論,而且從王陵案發時間和周邊及歷史線索調查,警方還會得出真兇就居住在距離王陵家不遠處,視線可以看到王陵回家軌跡的結論。所有的一切,他們都提前為警方安排好了,順著這樣的線索調查下去,艾司就有很大概率進入警方視線。等艾司想明白這一切的時候,已經晚了。」
司徒笑也沒想到,看似清晰的126行動背後,竟然還藏著這麼深的智計謀算,聽艾司細細分析,心頭已是莫名悚然。
隱藏在暗中的黑手彷彿一名大師級棋手,他不過信手布局,眼裡的棋路已經看到七八步以後去了。此時再回溯整個126行動過程,就會發現其中疑團重重、暗藏迷霧,越想越覺得還有更深層的秘密,若是按照這個思路推算,那708案件怎麼也不可能只是簡單的變態兇殺案了,令人細思恐極!
「好,你說的那兩個方向我會重點去查,你還有什麼建議?」
艾司嘆惋道:「這麼明顯的破綻他們不可能忽略,就算順著這樣的思路去查,只怕也難有發現。如果是第一種情況,他們要做到的難度很大,破綻也多,所以查起來反而更容易……若是第二種情況,司徒大哥你就只能像查辦伍家案件最後那段時期一樣,獨自暗查,所以艾司並不建議司徒大哥你將時間和精力浪費在這上面。」
司徒笑不置可否道:「案子怎麼查我來決定,孰輕孰重我還是分得清的,你只管提對這起案子的看法和意見。」
「那好吧。從目前掌握的信息來看,最大也是最根本的問題,可能在於,警方的調查方向,或許是錯誤的。」
「詳細說說。」司徒笑已經預感到艾司要說什麼,如果說調查方向搞錯了,那麼就是從源頭上錯了,這對於一起案件的偵破,可謂致命的破綻。
「因為根據7月的幾起案件,警方有一個初步的結論,當時基本確定了幾點犯罪特徵,高智商,身手不凡,具有一定反偵查能力和軍事素養,對人體結構有一定了解,單人作案,提前踩點,跟蹤受害者,心理變態情緒難以自控,符合一定的心理變態側寫,是這樣吧?」
「嗯。」司徒笑深吸一口氣,腳下油門微微下壓,他已經知道問題出在哪裡了。
「這就是問題所在。那時候司徒大哥你們按照這樣的特點,提前鎖定了兇手要行兇的目標,只差一點就抓到兇手了,所以,無論是司徒大哥還是現在的調查者,都會形成這樣的思維慣式,那個時候得出的結論,是正確的!因為如果不正確,那麼提前設伏的時候,就不可能只差一點就抓到兇手了,這就是正常思維,但是如果對方已經將警方的這種思維和反應都算計在裡面呢?」
艾司加快語速:「當與708案相同手法的案件再次發生時,新成立的調查組自然而然地會按照第一次緝捕的經驗再次嘗試,只是這次一開始,就將目標鎖定到了艾司身上,這就已經被他們誤導了。而這一次的兇手犯案,已經和7月出手時有了幾個最大最明顯的不同,但是很顯然,基於過去的經驗,警方被限制在上一次的偵破和抓捕思路當中,沒有注意到這一點,這一次發生的幾起謀殺,間隔時間很短,標誌性的謀殺方式正在淡化,唯有受害者之間似乎毫無關聯這一點好像還一如既往。」
「你的意思是說,兇手或許還是那個兇手,只是他的犯罪方式,其實已經徹底改變了?」司徒笑唇乾口苦,他的直覺已經告訴他,這次連續發生的兇案已經和7、8月發生的兇案有所不同,但是還沒想得這麼遠,艾司幾句話點明,讓他心底一寒。
「艾司說過,當王陵案的線索指向艾司時,艾司就懷疑708案的兇手和那些殺手有關。他們想借警方的手徹底剷除艾司,如果艾司死了,他們將去除一個心頭大患,如果艾司沒死,則可以分散警方的注意力,誤導警方的偵辦線索,給真正的兇手連續出手製造機會。如果不幸被艾司言中,708案的兇手就是殺手組織中的一員,或是有著非常緊密的聯繫,那麼他這一次出手殺人,犯罪模式和在7月份那一次,則有了根本性的不同!
「殺手組織高效、精密,可以媲美國家級情報機構。兇手能毫無破綻地連續犯案,或許並不是出於對警方的報復心理,而是有一整個情報組織在他身後為他提供情報,使他能詳細掌握被害者的動向,並為他的暗殺計劃進行周密準備,警方再以單人犯罪模式對他進行調查,很可能一無所獲,甚至被他刻意留下的線索指向誤導,這是其一。
「殺手們從來不做毫無意義的事情,他們的每一步行動都有著某種目的性,那麼那些死者,或許就並非警方所認為的毫無關聯。在劉彩婷姐姐的案件裡面,我認真地分析了那個傀儡師出手,一出傀儡戲,他將時間、地點、天氣、環境、法學、毒學、線索、偵辦方向,乃至情侶、警方、路人、梟徒各色人等的人心、思維、想法、變數,都算計到了極致。此人實在是厲害至極,若708案同樣與他有關,那麼案件中的每一個細節,或許都另有深意,比如每次行兇時刀具的變化、用鹽酸毀去容貌、對死者的挑選、下手地點的選擇,乃至現場留下的所有證據、在犯罪心理學方面對警方的誤導,裡面或許都包藏了他的某種目的性……」
「那他們究竟是什麼目的?」司徒笑忍不住失聲詢問,早在查辦伍家兇案時,司徒笑就產生過一次這樣的錯覺,那些殺手積极參与到案件之中,在關鍵處屢屢出手,一次次改變案情的走向,同時無形中誘導著警方的偵辦方向,可偏偏查到最後,他們又悄然身退,讓人搞不清他們究竟有何企圖,如果708案也是如此,那就真是可怕到了極點。
且不說司徒笑從警這麼多年,從未偵辦過類似的案件,就連警方教參和大案要案記載中,也從未出現過類似的情況。警方從頭到尾連犯罪分子的真正意圖的邊都沒有摸到,每起案件從案發到最終,都被幕後那隻無形的黑手所掌控著,就連案件最終偵破的結局,司徒笑都無法確定,究竟是警方徹底偵破了這起案件,還是這就是那幕後黑手想要的結果?
在伍家兇案中,司徒笑就不止一次發出過這樣的疑問:那些殺手,他們究竟想要做什麼?
這個問題,司徒大哥剛才已經問過一次了,看來這個問題確實困惑了司徒大哥很久。艾司略加思索,回復道:「我雖然有些想法,但是……目前掌握的信息還不夠,我要看708案的詳細卷宗資料,從7月開始到最近一起,我想,不管他們有什麼目的,真正的犯罪動機,一定就藏在他們用來誤導警方偵辦的線索裡面。」
「這個沒問題,我來想辦法。」司徒笑說道,「我家裡一直有一份留存,我偷偷藏起來的,你看了就知道。以我當時的調查深度,在那種情況下,我實在難以相信那些死者間會有任何的關聯。」
司徒笑火急火燎地帶著艾司趕回家裡,翻箱倒櫃將那份偷藏的卷宗找出來,遞給艾司:「你先看,我去喝口水。」
桌上放著一件礦泉水,艾司知道司徒大哥只喝白水之後,特意買的,畢竟以前司徒大哥很少在家,家裡連個飲水機都沒有。
司徒笑拿起一瓶,擰開瓶蓋,想了想,直接放在艾司面前,自己又去取另一瓶。艾司原本正在翻看708卷宗,兩人打了一架,都有些口渴,艾司也拿起礦泉水瓶。
司徒笑擰開另一瓶,正往上舉,忽然聽到艾司叫道:「別喝!」
9
司徒笑一愣,只見艾司手裡握著一瓶礦泉水,正盯著瓶身,臉上罕見地帶著幾分怒意:「水裡有毒,他們來了!」
司徒笑心頭一驚:「有毒?」
艾司肯定:「對!這水被他們換過了。」
司徒笑看了看,礦泉水清亮透底,這也能看得出來?「你怎麼看出來的?」
「二維碼不對,不是我買的那一批。」
司徒笑張張嘴,幸虧還沒喝,不然恐怕得噴血:「你——你能記住每一瓶礦泉水上的二維碼?」
「我經手的每一件東西,我都記得。」對自己的記憶力,艾司有絕對的自信,由於暫住在司徒大哥家,為了不引起司徒大哥的懷疑和注意,艾司並沒有在房間里留下殺手那一套防止別人偷盜探查的暗記。因此,艾司特別留意家中物品的擺放位置和每件物品的外形特徵。
艾司從衣服口袋裡一挑,摸出小小一沓類似便條貼的小紙條,淡黃色。艾司從中撕下一頁,小心地浸到礦泉水瓶口,淡黃色的紙條迅速變為一種藍色。艾司輕輕挑起眉角,毒性不如他們給連雲大哥使用的猛毒,但是起效隱蔽,而且發作癥狀不明顯,這種慢性劇毒更為陰狠。
「這是什麼?」司徒笑對艾司取出的試紙很好奇。
「這是一種測試毒性的簡易試紙,和測試ph值的方式一樣。」艾司解釋道,「劇毒物分為有機無機,也就是生物毒素和人工合成的化學毒素,這種試紙大致可以反映出來。黃色為中性,朝綠藍色轉變就是生物毒素,朝橙紅色轉變就是化學毒素,根據顏色的不同提示毒物的致死量,也就是毒性的大小。如果試紙顏色紅到發黑或是紫到發黑,那就是見血封喉的劇毒了。」
「那現在呢?」
「生物毒素,致死量為10毫克左右,也就是每公斤0.1毫克,能溶於水,且無色無味,可能是鬼筆毒素一類的物質。」
艾司一面說,一面打開冰箱和櫥櫃等,四處查看,果然,在冰箱的水果和蔬菜里又檢出有毒物質。最後,艾司在空調櫃機的出風口,掃出了黑色的粉末狀物。
這還真是要趕盡殺絕啊!
司徒笑也驚出一身冷汗,如果今天不是將艾司找回來,只怕怎麼死的都不知道,不過上一次是因為自己調查已經觸及更高層面的利益,這一次比上一次來得還要決絕,這是為什麼?
艾司似乎想到了什麼,森然道:「他們要殺你,可能是因為我。」
「他們找到你了?知道你在我這裡?」短短半日之內,獲悉太多秘辛,司徒笑腦海中還在回想艾司提到的種種聞所未聞的殺手暗殺秘法,聽艾司這麼一說,心頭便是一跳。
「不,如果知道我在這裡,就不是這樣的布置了,應該是通過劉彩婷姐姐的破案節奏和魯超被緝捕時的破綻,他們知道了我或許和你有所接觸!而除了司徒大哥,沒人敢相信一個來歷不明的人提供的線索,所以他們認為,只要殺了你,我就失去了在警局最大的助力,如果僅靠我個人調查的話,對他們的威脅就要少了很多。他們是在害怕我們聯手!」
不知為何,司徒笑長出了一口氣,放下心來,如果真如艾司所言,這次下毒的對象只是他本人,那麼現在,有艾司的暗中協助,他們至少有了對抗殺手、找出真相的機會!
只聽艾司喃喃自語:「為什麼還要害怕我們聯手?他們的事情還沒有做完!正在最關鍵的地方!司徒大哥!剛才在車上關於708案我還沒說完,以兇手目前的犯罪模式,警方的調查方向不對,如果真的是殺手組織在背後操控一切的話,你們只能查出他們留給你們的線索,思路會一直被誤導,完全被他們帶著節奏走。所以,想要抓到真兇,就必須跳出他們的陷阱,從他們意想不到的方向著手調查。」
「從他們想不到的地方進行調查?」司徒笑想了想,道,「你都說那些殺手熟知我們警方的所有偵破手段,連他們都想不到的地方,我們又怎麼能想到?」
「不是這樣的。像這次他們試圖給司徒大哥下慢性毒藥被我們識破,他們的計劃就已經落在空處,我們甚至可以抓住他們這一心理來反向誤導。」艾司放下試紙條,重新翻開卷宗解釋道,「他們的功課都下在如何誤導警方這方面,只要我們能找到他們藏在這一系列不合理舉動背後的根本意圖,那麼他們所有的迷惑和誤導手法都會不攻自破。」
司徒笑困惑不解道:「你這麼說的話,豈不是又回到了原點?我們現在陷入困局,就是因為不知道他們的根本意圖是什麼啊,所以才要通過每一起謀殺來找線索嘛。但是你又說他們製造的每一起謀殺留下的線索都是用來誤導警方的,你這個……這是死循環啊!」他一面說一面在空中畫圓圈。
「我說過,要跳出他們為警方設下的陷阱,所以不能從每一起謀殺現場留下的線索來看,我們需要從更大尺度來拓寬我們的思維。」艾司眼裡閃爍著光芒,一些先前還沒想明白的地方正在慢慢勾連起來。他看著司徒笑,正色道:「司徒大哥,這708案有一個非常不合理的地方,不知你們注意到了沒有?」
「什麼?」
「那就是708案本身,非常地不合理。」艾司舉起卷宗,「如果這起案件的真兇,是一名高智商變態,那麼到目前為止,這個案件還算勉強合理。半年前開始殺人,無法遏制虐殺的衝動,在被警方設伏差一點就被緝捕之後,蟄伏了半年,終於由於內心的變態衝動無法得到滿足,不受控制地再次殺人,結果才剛剛殺兩人,就被警方找到線索,差點被緝捕,從派出所逃脫之後,出於對警方的報復,或是殺人技能退行性病變,所以開始毫無節制地大肆殺戮,想必警方的心理分析師也會得出類似的結論吧。」
艾司吸了口氣,轉折道:「但是,如果我們假設這起案件中的高智商變態是殺手偽裝的,那麼,整個708案,就變得相當不合理了!這樣一起案件,毫無邏輯地四處亂殺,除了引起警方高度重視、讓民眾產生恐慌,對殺手組織而言,是不會產生任何收益的,也不會有個人或組織向殺手下達這樣的委託,除非那些被害者之間,是有潛伏關聯性的。那麼問題就來了,他們製造這麼一起聳人聽聞的惡性連環變態兇殺案,目的是什麼呢?
「剛才在車上我就說過,如果那些殺手能提前發現艾司的位置,那麼他們對付艾司的最佳辦法,就是進行伏擊暗殺,讓艾司悄無聲息地消失,就不會妨礙到他們了,但是他們短時間內沒辦法找到艾司的具體位置,所以利用了警方對708案的重視,布置下了這個陷阱。但是同時,他們就必須考慮到艾司不反抗和反抗兩種情況,一旦艾司反抗,暴露出來的東西,肯定會引起警方更加重視,會有更多的資源和警力向708案傾斜,來自民眾和上級的壓力,也迫使警局不得不在708案上投放更多的精力。126和201兩次行動失敗,我想,專案組的壓力一定很大吧?」
司徒笑汗顏,艾司說得沒錯,現在重案各個小組裡的骨幹刑警幾乎都在專案組裡,技術支援和巡查等輔助警力更是全面朝708案傾斜,聽說連勇哥這種心理素質過硬的都開始失眠,專案組的壓力根本不用明說。
艾司將卷宗放下,輕輕叩擊在卷宗面上:「如果傀儡師將艾司的反應和警方的處境都算計在內,那麼,很有可能,這就是他們炮製708案的真實目的,他們可以利用艾司來掩藏708案的真兇,同樣可以利用整個708案來吸引警方的注意力,來掩藏他們真正要實施的某種犯罪。而這,就是我說的,跳出他們設下的思維陷阱,真正值得注意的地方。」
司徒笑只覺得背脊生出一股寒意,艾司的立論和邏輯非常簡單,首先他肯定他自己不是兇手,是被另外一群殺手陷害的;那麼另外一群殺手可以利用708案來陷害他,那708案的真兇就算不是殺手也和殺手組織有非常緊密的聯繫;那麼假如708案的真兇不是一個變態,那整個708案從頭到尾的合理性就值得質疑了,它確實有可能是殺手組織為了吸引警方注意力而特意設下的一個陷阱!
艾司作為一個以前沒接觸過708案的局外人,或許反而看得更加清晰,當警方把全部精力都投入到708案的破獲上時,艾司卻能跳出這個案子看出此案本身存在的一些問題。
當然,還有一種可能性,既然那些殺手能從內網對警局進行監控,那麼他們自然也會知道還未破獲的708案案件內容,他們可以利用708案進行模擬或偽裝犯罪。不過自1月21號王陵被殺案起,法醫、物證、心理分析師已經從多個方面對新近發生的一系列案件進行了反覆比對,從各個線索痕迹反饋過來的消息是,這名兇手,與708案的犯罪者,確系同一人。
現在讓司徒笑感到驚懼的是,如果對方利用708案來轉移警方注意力,試圖掩蓋他們真正的犯罪目的,那麼他們所將要犯下的罪行,起碼不會比708案小!他們究竟要進行何種犯罪,又會對海角市造成多大的破壞呢?
未知的才最可怕!
「可是,我們並沒有任何證據表明,708案的真兇是殺手偽裝的啊?」司徒笑還抱有最後一絲僥倖,艾司所說的推論,都是建立在假設的基礎上,除非抓到708案的真兇,他們沒有任何證據表明,這個案件和殺手組織有關。
有沒有這種可能?即708案的真兇,只是純粹的高智商變態,而殺手組織比警方更早監控到了這個變態的存在,等他遏制不住衝動開始殺人之後,殺手組織再藉機將艾司的血滴落在殺人現場,從而達到利用警方找出艾司的目的?
司徒笑又產生了一個想法,旋即將其推翻,沒可能那麼巧,兇手蟄伏后第一次重新殺人,就剛好在艾司租住屋附近,從而被殺手組織利用到。而且從兇手殺人後一系列舉動來看,警方是通過第二名死者沙貴才判斷出兇手復出后已經有過入室殺人的經驗,現在回想起來怎麼看都是一種故意誤導,加上心理側寫,所有誤導都指向艾司,這已經不是高智商變態所能做得到的了。
理清那些紛亂的岔路思維,現在司徒笑不得不面對簡單的兩種選擇,要麼艾司在撒謊,他就是708案的真兇;要麼,就得接受708案的真兇可能是殺手組織成員這樣的事實,一旦接受這樣的事實,整個708案的性質都將發生完全的改變!
它不再是一起簡單的高智商變態連環殺人案,而是一個有計劃有目的、極具欺騙性、針對警方的調查而設下的殺人陷阱!對方的目的也很簡單,就是要利用這起案件影響足夠惡劣、足夠大,而令警方不得不全力破獲它,只要警力朝某個案件傾斜,那麼其餘地方的監管必定會變得薄弱,如此一來,在那些監管薄弱甚至缺失的地方,或許就有什麼驚天的陰謀正在進行!
一切又回到了那個老問題,他們究竟……想做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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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然不會有任何證據。因為整個708案所做的一切,就是為了將警方朝變態殺人狂的歧路上引導啊。如果是這樣的話,那麼這個殺手組織最起碼在半年前就埋下了伏筆,他們要實施的,一定是一個非常龐大的計劃!而且司徒大哥,就算能確定708案是殺手組織為了掩蓋另一個罪行而故意實施的殺戮,你們警方能將調查重心進行轉移嗎?能敷衍對待這個案件嗎?」
艾司思路愈發清晰,雙眼熠熠有神:「你們不能,這是陽謀,一旦出現了社會影響極壞、危害極大的案件,公安部門必須全力以赴地重點查辦。708案真兇殺的人越多,社會輿論影響越壞,警方的壓力就越大,哪怕就算明知這起案件是為了給其他案件打掩護,你們也不得不投入全部精力去查辦,你們甚至分不出人手去調查他們暗中究竟要進行什麼犯罪勾當,而且也無從查起,最多只能申請外援增加警力。而新加入的警力要在短時間內吃透708案都很困難,更不要說跳出708案去查找他們想要利用708案來掩藏的真正犯罪了。而從708案最近的頻繁出手來看,他們想要真正實施的某種犯罪已經迫在眉睫,到了最關鍵的時候,所以,或許在他們將要實施的犯罪計劃方面,他們已經穩操勝券了!」
司徒笑滲出冷汗,心跳如鼓,艾司說得沒錯,708案已經是一起極端惡劣的兇殺案,若不能在時限內偵破此案的話,可能最終連局長都要換人。在各方高壓態勢面前,所有內在外在因素,都迫使警方不得不傾盡全力查找真兇。
更何況艾司說的一切都是假設,他們拿不出一丁點兒證據來,說出去也沒人信,就算有人信也沒辦法,已經沒法阻止那可能存在的隱藏犯罪了嗎?
「司徒大哥,你有發現嗎?那個傀儡師,喜歡站在更高的層面進行布局,他的每一個計謀,都帶有雙重欺騙性!一旦掉入傀儡師設計好的思維陷阱中,不管警方調查出來的最終結果是什麼,對他們都只有好處,沒有壞處!」艾司思維更加跳脫,已經想到了更遠的地方,「像劉彩婷姐姐的案件,最開始的那出傀儡戲,如果是按照他們給出的線索調查,警方只能得出兩種結論,要麼是連雲大哥為了貪圖劉彩婷姐姐的錢財而實施毒殺,要麼就是劉彩婷姐姐因為嫉恨而進行報復,最終的結果都是一樣的,一死一判,而這,或許都符合他們的利益,正是他們想要達到的目的
「伍家兇案也是一樣,不管警方認為是伍文俊雇兇殺人,還是卓思琪雇兇殺人,一旦陷入了這樣的思維誤區,就掉進了它的思維陷阱中,最終的結果,必定都是朝著他們期望的方向發展,不管好還是壞,對他們都是有利的。708案也是如此,案子就在那裡,你查還是不查,花多大精力去查,或許不管查出的結果如何,對他們的真正計劃,都沒有什麼大的影響,甚至無可阻止地讓事情一步步朝著他們預設的方向演變。這就是傀儡師,殺手細分職業當中,最可怕的一種!」
艾司分析到最後,自己都有點頭皮發麻了,難怪師父反覆強調,殺手所有的細分職業當中,最要當心的,就是傀儡師!
「照你這麼說,我們就沒有辦法阻止他們了嗎?」喉結聳動,司徒笑艱難地咽下一口唾沫,還有一絲羞愧,艾司所說的,在伍家兇案里一腳踩進思維陷阱的那個人正是他啊!
雖然頂著海角市重案組破案率最高的稱號,但司徒笑從不認為自己是絕頂聰明的天才,他只相信勤能補拙,他只相信查至微毫,真相自現。
可是打708案開始,司徒笑就從一系列案件中察覺到不尋常,冥冥中始終有一種無形的力量左右著案件的進程,處處感到掣肘,彷彿被人牽著鼻子在走,這種感覺就像在棋局上,棋差一著,束手束腳,實在是太憋屈了。
這是智力和經驗層面的雙重碾壓,就像國家級象棋大師,對陣段位居中的業餘愛好者一樣,差距太大了!
「或許還有機會。」艾司雙眼靈動地一轉,驚覺道,「那就是艾司啊!艾司在警方體制之外,同樣也在那些殺手的監控之外。所以,當他們發現在海角市,還有一名殺手存在,並且隱約和他們的計劃有所衝突時,艾司就成了那個最大的變數。同為殺手,熟悉他們的暗殺手段,比警方更了解他們的組織和構成,而且或許他們還要擔心艾司和他們一樣,不受法律和道德的約束,這樣的敵人,在他們看來,是最不安定的因素。
「因此不管艾司是因為什麼原因被卷了進來,當他們發現艾司的那一刻起,就已經將艾司當作比警方更要優先對付的敵人。難怪我第一次傷到他們手裡時,他們就已經收集了我的血樣,估計當時就已經在為誣陷艾司做準備了,後來蟋蟀大叔的事,只是讓他們更進一步確定了艾司的居住範圍。現在司徒大哥你們被708案拖住了,那麼調查這個殺手組織的事情交給我就好了,我原本就打算做這件事情,這關係到恩恩的安危,在弄清楚他們為什麼要暗殺恩恩前,我始終放心不下。」
「你打算怎麼查?」
「如果可以的話,我希望司徒大哥能幫我提供所有有可能那些殺手參與過的案件卷宗,越詳細越好,我無法追查他們的行蹤,只能從他們參與的案件里那些不合理的地方,看看能不能找出蛛絲馬跡。如果在這些已經發生的案件中還不能找出線索,那我就會去從亞聯查起。」
「亞聯?」
「對,在劉彩婷案中,亞聯牽涉頗深,無論是一開始做偽證的盧小天、付岩、溫莉莉、錢坤等人,還是最終查出來的幕後主使者徐威、案件執行者魯超,還有看守所下毒的鄧強、饒古,都是和亞聯有關的人。司徒大哥,我問你,如果連雲大哥在看守所中毒死亡,而事後又被查出無罪,這起案子的走向會怎樣?」
這種事情不難想象,連老爺子肯定會大發雷霆,在看守所中毒死亡事件鐵定將會徹查,那麼實施下毒計劃的鄧強和饒古,以及他們背後的亞聯在中國建立的分支公司,註定將在雷霆震怒的打擊中灰飛煙滅,這樣說來的話……自己查出了幕後主使者徐威和魯超等人,挖出了盤結在天涯市三十餘年的涉黑毒瘤,在接下來的反黑大掃蕩中,天涯市所有與之有牽連的涉黑集團和相關組織及個人,都將難以逃脫。
這樣的結局,和連雲在監獄被人毒殺之後,來自高層震怒的反黑風暴,結局是驚人地相似!無論怎樣,這些披著合法公司外衣的涉黑集團,都會在這一輪的反黑風潮中被徹底清除!
艾司這樣說是什麼意思?他剛才提到伍家兇案和劉彩婷案,特意強調了傀儡師站在更高層面布局,難道說這起涉黑大案還有隱情?自己查出來的結果,就正是那個傀儡師希望看到的嗎?
「你是說——」這時電話再次響起,司徒笑接起電話,表示自己已經在返回警局的路上,馬上就到。艾司的一番推論讓他心亂如麻,這怎麼可能,劉彩婷案幾乎將整個天涯市涉黑企業連根拔起,如果說這也是那個傀儡師安排布局的,那他究竟想做什麼?
艾司再次嘆息:「或許只是我想多了,但是不排除有這樣的可能,這樣的結果,正是那位傀儡師刻意營造出來的,是他想要的,我們還沒跳出他設下的陷阱。所以司徒大哥,我前面提到的關於劉彩婷案的幾個疑點,一定要重點查清,這很關鍵。而708案,司徒大哥依舊按照常規的程序調查新的案情就好,只是請一定注意箱子出現在我家中的第二種情況。另外讓程阿姨一定不能放鬆對恩恩的保護。」
司徒笑表示自己將盡全力而為,兩人商議妥當,司徒笑會根據艾司的提示表現出一部分先期中毒徵兆,同時在警局裡對內網監控系統進行反向排查,並暗中收集與708案相關辦案警員的最新資料,再一個除了想辦法暗示英姐加強對恩恩的保護之外,其餘只須按正常辦案程序調查708案即可。
而艾司則會從頭到尾重新梳理自708案開始,其間的伍家連環兇案,直到劉彩婷案等所有疑似有殺手出現過的案件,還有其餘疑似案件。那些卷宗資料等,都將由司徒笑幫忙提供。
艾司叮囑了司徒笑一些注意措施之後,便和司徒笑分頭行動。艾司開始在司徒笑家裡布防,分析已有卷宗,並獨自暗中調查亞聯,司徒笑則去警局參與專案組行動調查。
「司徒,你去哪兒了?整個上午都不見人,英姐找我問你,我說你出去調查了。」劉老師是自己人,司徒笑在劉定強手下如魚得水。
「劉老師你真是好人,我現在正式向你報到。」司徒笑敬禮。
劉定強沒好氣地打掉司徒笑的手:「行了吧,少跟我打哈哈,先去英姐那裡吧,她找你肯定有事兒。」
司徒笑敲門進入辦公室,英姐還坐在對門的老位置,伏首案端,似乎有些清減了,一頭黑髮中隱約可見白絲。司徒笑深知,負責整個重案組的英姐壓力至少比只負責第二組的自己大六倍,工作強度也是如此。
不過令司徒笑略微有些好奇的是,程英旁邊還坐著一個人,高背旋轉靠椅卻是背對著司徒笑的,只能看到頭頂的一點短髮。
對方似乎是故意不讓自己看到相貌,卻又出現在英姐辦公室里,不知道什麼來頭。
「英姐。」
「司徒,來啦,坐。我最後再問你一遍,你確定不參加雷霆行動,只想調查708連環案?」程英擱筆扶鏡,平視司徒笑。
「嗯。」司徒笑點頭,表情慎重,看了英姐一眼,他的眼珠便開始四下轉動,飛快地將英姐辦公室內陳設掃視了一遍。
英姐這裡的電腦電源線沒插,也沒有監控,這種中高層領導的辦公室里,應該是安全的吧?
程英似乎知道司徒笑在打量什麼,不以為意,繼續問道:「如果組織上安排你參加雷霆行動呢?」
司徒笑鏗鏘有力地答道:「保證服從組織安排!」
「好,我知道了。」程英自是非常了解自己這名得力幹將,對司徒笑的回答也很滿意,這才道,「你的121行動總結和申請報告提交之後,有關境外非法軍事武裝人員的說法,上級非常重視。結合你在第一次調查708時提出的,懷疑兇手有退伍特種兵一類的特殊身份,還有在調查伍家兇案時你提出的兇手系特殊職業罪犯的猜測,再加上126和201兩次失敗的抓捕行動視頻和報告,經過慎重考慮,上級特意派了一位新同志來協助你們查案。」
聽到程英的介紹,那名新來的同事一下在旋轉椅上轉過身來。
「哈哈,司徒,沒想到是我吧!」一張白凈的娃娃臉,看起來像個未出校門的大學生,一臉壞笑,正痞痞地沖著司徒笑飛眼。
「老黃!」司徒笑驚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