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4.第94章 宿因所種
第94章宿因所種
老僧說著就將右手食中兩指搭在了一起,作拈花之狀,便要動手,被一旁的玄慈方丈攔了下來,說道:「玄寂師弟,且慢。此事怕是另有蹊蹺。」
玄寂大師說道:「掌門師兄,這事還能有什麼蹊蹺!玄苦師弟和青松都已經認出是他!難道他們三人還能一起認錯了不成!」
玄慈方丈說道:「師弟,有時候眼見未必就是真的。喬施主若真偷襲了玄苦師弟,他現在為何要來自投羅網?而且還帶著他的父母一起?」
喬峰連忙點頭,說道:「方丈明鑒!玄苦師父待我恩重如山,我怎麼可能會對他動手?」
喬峰基本已經確認暗算玄苦之人和對他養父母動手之人都是他的生父,他們父子二人相貌相似,才會被玄苦和那兩個小沙彌認錯,心裡對他生父這樣恩將仇報濫殺無辜的舉動十分不滿。
但,他也不願將此事揭破,讓他生父陷於危險之地。
喬峰只給自己做著解釋:「我自一個時辰前就一直與我父母在一起,從未分開,他們可以皆可我作證,這裡面定然是有誤會!
正說著,喬峰忽然察覺到有些不對,但還不等他細想,喬三槐夫婦已經焦急上前,滿臉懇求地望著玄慈,先是替他做證:「各位大師,峰兒從一個時辰前就一直和我們在一起,從沒有分開過。」
又將他們夫婦先前被襲擊一事說了出來:「偷襲玄苦大師的肯定也是那個惡人!他與我家峰兒有仇,故意陷害我家峰兒!」
玄慈好似想到了什麼,臉色微微一變,忽然聽到身後眾僧一陣喧鬧,轉頭望去,便見玄苦在玄渡等幾位高僧的救治下,從昏迷中醒了過來。
玄寂說道:「玄苦師弟,方丈師兄說偷襲你的並非是喬峰。你且仔細看看,偷襲你的人是不是他!」
玄苦掙扎著坐起身來,仔細打量了喬峰一番,臉上露出了歡喜欣慰之色:「方丈師兄說的沒錯,偷襲我的人的確不是峰兒,不是峰兒!」話未說完,臉上已是老淚縱橫。
在喬峰眼中,玄苦從不離開少室山,只一心念經送佛慈悲為懷,在他七歲時將他從野狼口中救下之後,給他治傷,教授他武功,風雨無阻,對他恩重如山。
但在玄苦眼中,這只是在償還自己犯下的罪孽。
他自囚於少室山,他能及時救下喬峰,他傳授喬峰少林武功,都是因為他參與了三十年前那場本不該發生的惡業,他對喬峰心有愧疚。
玄苦最開始看到偷襲自己之人的時候,就認出了他是當年跳下懸崖的蕭遠山。
玄苦震驚之餘,更多的是欣喜,只覺得這是「宿因所種,該當有此業果」,他終於可以放下困擾了他三十年的愧疚自責,徹底解脫。
直到他看見已經十多年未見、已經從孩童長到成人的喬峰,發現喬峰竟與偷襲他的人長得幾乎一模一樣。
玄苦心神激蕩之下,忽略了許多細節,只以為自己先前是看錯了,偷襲他的人並不是三十年前的蕭遠山,而是他悉心教導長大的喬峰,這才會如此痛苦難過,並說出「原來是伱」的話。
此時再看,玄苦很快就發現那兩張面孔雖然極其相似,但年齡氣質都有極大的差別。
意識到自己辛苦教導了十餘年的徒兒並沒有偷襲暗算他,他的確是償還了宿因業孽!
玄苦自然是轉悲為喜。
至於說生死,他早就已經置之度外。
一眾玄字輩的高僧,有極少數知道當年雁門關之事,看見玄苦老淚縱橫滿臉欣慰,心中都不勝唏噓感慨。
那些不知道的,也能感覺到玄苦發自內心的歡喜。
「咳咳咳……」
玄苦本就重傷在身,又經歷了這心神大起大落大喜大悲,臉色越發慘白,直接咳出一大灘血來。
「玄苦師弟。」
玄渡臉色一變,忙從懷中取出一顆少林大還丹,想要給玄苦喂下去,但被玄苦推了開。
玄苦說道:「師兄,我五臟六腑都已經破裂,再服用大還丹,也不過是在浪費,還是將它留給更需要的人吧。」
眾僧面露悲戚之色,但也知道玄苦說的是實話,長嘆一口氣,雙手合十道:「阿彌陀佛。」
喬峰還沒來得及為自己擺脫冤屈高興,就聽到這樣一個噩耗,三步並作兩步,衝到玄苦身邊,檢查起玄苦的傷勢來,心裡很快就對偷襲一事勾勒出了一個大概的輪廓。
玄苦應當是在全無防備之下,被人以極其剛猛的掌力擊中了胸口。
也就是玄苦內功深厚,體內真氣在遭受襲擊的瞬間就本能的進行了防禦。
換成旁人,這一掌下去絕不止是五臟六腑破裂,而是五臟六腑破碎了。
玄苦說道:「峰兒,不要再費無用功了。你坐下來,我有話與你說。」伸手就要去拉喬峰。
喬峰大急:「師父,你快躺下來別動,弟子或許能治好你的傷勢。」
眾僧本來都已經準備離開,給玄苦喬峰單獨說話的機會,聞聽此言,齊刷刷看了過來。
玄渡與玄苦關係最好,搶步上前,急道:「喬峰,你有辦法幫玄苦師弟療傷?」
喬峰點了點頭,顧不得多解釋,目光左右一掃,快步走到香案前,將燭火拿了過來。
眾僧不明所以,但他們已經是毫無辦法,也只能是死馬當作活馬醫,將最後一點希望放在喬峰身上。
玄慈更是如此。
玄苦對蕭遠山喬峰滿是愧疚,玄慈則是對玄苦滿是愧疚。
當年若非他錯信了慕容博,導致了雁門關慘案,玄苦也不會一輩子被心魔糾纏,自囚於少室山中,不肯外出半步。
這也是他沒有阻止玄苦傳授喬峰少林武功的原因。
只見喬峰從懷中取出符籙,用燭火點燃,將符灰放進了碗中,倒上茶水,輕輕搖勻,說道:「師父,你快它喝了!」
玄苦:「???」
玄慈:「???」
眾僧:「???」
不是!
你在佛寺裡面燒符水療傷,是要做什麼?就算是死馬當作活馬醫,也不能這麼個醫法吧?
玄渡沒想到他滿懷期待的結果,竟然是這麼個玩意兒,一時之間都不知道是該生氣還是該如何,難以置通道:「喬峰,這就是你說的辦法?」
喬峰焦急解釋道:「諸位大師,我知道這辦法看上去十分荒謬,但它的確有用!這符水與那些方士們騙人的把戲不同,我娘之前心脈幾近全斷,就是被它給救活的。」
「玄苦師父的傷勢要更重一些,這符水不見得能讓他痊癒,但至少可以幫他緩住傷勢。到時候,我們立刻前去參合庄,慕容公子定有辦法治好師父。」
參合庄?!慕容公子?!玄苦一愣,下意識地看向了玄慈。
他是知道玄慈當年是誤信了慕容博的話,才率領一眾江湖人士襲擊蕭遠山一家的。
此時,猛然從喬峰口中聽到參合庄、慕容公子,整個人都有些懵。
關鍵是從喬峰的語氣來看,他不僅與慕容復關係親近,還十分信任對方。
玄慈雖極少離開少林,但對江湖之事知之甚詳,知道李安然「賽華佗」之名,也知道李安然救了汪劍通一命。
玄慈給了玄苦一個「稍安勿躁」的眼神,問道:「你這符籙是從參合庄得來的?」
喬峰點了點頭,說道:「慕容公子不僅擅長醫術,還精通占卜之術,他算出我身邊親近之人可能會身遭不測、有血光之災,特意為我準備了這些符籙。我先前已經用一枚救了我娘,這一枚應當是為師父準備的。」
玄慈:「???」
玄苦:「???」
眾僧:「???」
所有人看向喬峰的目光就像是看傻子瘋子一樣。
玄寂忍不住呵斥道:「喬峰,虧你還是丐幫的前幫主!你們丐幫不應該是最清楚這裡面的門道?你怎會信了這些鬼話!」
喬峰道:「玄渡大師,我就是太明白這裡面的門道,才確定慕容公子所用並非是騙術,而是真真正正的神仙之術。」
玄寂嗤之以鼻:「老衲看你是鬼迷了心竅!」
其餘眾僧也都是同樣的神情。
喬峰眼見解釋不通,心頭大急,只能跪倒在地上,雙手捧著符水,哀求道:「師父、方丈、諸位大師,我知道你們不信,但事實就是如此。弟子願意用性命作保,這碗符水定然有用。」
玄渡還待阻止,玄苦已經一把搶過茶碗,灌了進去。
他對符水治病這種事情也是半點都不信,但若是能藉此機會,將喬峰從這種魔怔狀態中喚醒過來,也是值了。
但下一秒。
玄苦就愣住了。
符水入腹的瞬間,他就感覺到一股勃勃生機從丹田處升起,瞬間瀰漫到了全身,讓他有一種整個人浸泡在溫泉中的感覺,身體內外的劇痛頓時一輕。
本來已經逐漸衰亡的五臟六腑就好似又活了過來,體內的淤血積血也開始漸漸被身體吸收。
玄苦緊鎖的眉頭不由舒展開來,臉上露出幾分輕鬆之色。
在場一眾玄字輩的高僧無一不是武功高強之人,幾乎是瞬間就察覺到了玄苦氣息變化,都是大吃一驚,面面相覷,神色中滿是難以置信。
玄慈方丈上前一步,仔細檢查起玄苦體內的變化,臉上驚色愈濃。
玄苦五臟六腑破裂,按理來說,已經難以吸收任何藥力,只有等死一途!但那符水卻是個例外!完全不講道理的瞬間散布到玄苦全身,一點點幫他修復著身體。
其餘僧人則是忍不住小聲議論起來。
他們依舊不覺得這是符籙起了作用,而是覺得符籙用是某種特殊的藥材製作,這些藥材才是關鍵所在。
喬峰不在意這些,只一臉緊張地看著玄苦,祈禱著玄苦傷勢能夠痊癒。
但,這一張符籙的分量顯然不夠!
玄慈很快就收回了手掌,朝一旁的玄寂吩咐道:「玄渡師弟,你去準備馬車乾糧,等下我與喬施主、玄苦師弟一起下山,去一趟參合庄。」
「玄寂師弟,我不在的日子,寺中一切事務都由你來主持。偷襲玄苦師弟之人很可能還會再次行兇,你們一定要加強戒備,不可大意。」
眾僧皆是一驚。
玄寂說道:「方丈師兄,寺中大小事情都離不開你,還是由我來護送玄苦師弟去參合庄吧。」
玄慈搖頭說道:「有些事情,我需要親自到參合庄確認一下。」
眾僧見玄慈態度堅決,也只能是點頭應是。
喬峰說道:「方丈大師,我想將我爹娘也一起帶上。將他們單獨留在少室山,我不放心。」
玄慈沒有拒絕,吩咐玄渡多準備一輛馬車,又回到屋內,寫下數封書信交給了玄寂,讓他儘快派人將這些書信送出去。
做完這些,玄慈才又來到少林寺外,坐上了馬車。
玄慈身為少林方丈,哪怕再怎麼輕車簡從,也不可能真就孤零零上去。
除了負責照顧玄苦的青松外,玄渡又安排了四名慧字輩的弟子負責處理他們這一路上的瑣事。
一行十人,兩輛馬車,下了少室山,徑往姑蘇參合庄而去。
另一邊。
蕭遠山暗中偷襲了玄苦,又故意露出半邊臉讓玄苦和他身邊的沙彌誤以為是喬峰偷襲的之後,就躲在了暗處,靜等著事情的進一步發展。
不料,他等了大半天,也不見代表著高僧圓寂的喪鐘響起,最後終於是按捺不住心中疑惑,小心翼翼地查探起證道院的情況,結果就看到了面色紅潤的喬母。
蕭遠山直接就傻眼了。
他為了讓喬峰分心,沒有一掌擊斃喬母,但也震斷了對方的心脈,只留下半口氣苟延殘喘。
怎麼這才過去一個時辰不到,喬母就沒一點事了?玄字輩的高僧武功都不弱,蕭遠山擔心自己被發現,也不敢靠的太近,只能遠遠觀望情況。
結果,就又看到喬峰玄慈他們帶著玄苦上了馬車,下了少室山。
蕭遠山頓時意識到不妙,但更多的是憤怒慌張——
他擔心玄慈向喬峰說明了真相之後,喬峰會選擇原諒他們,繼續做宋人,而不是契丹人!
「不行,不能再拖下去了!」
蕭遠山生怕夜長夢多,當即下山,往太行山雲霄洞而去。
他要儘快將所有參與了雁門關一事的仇人全部殺光!(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