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8章 黃河九曲(3)
第198章黃河九曲(3)
小童取了一把竹筷,當作算籌左右一排,道:「右鯉魚,左草魚,右行的七遍乘左行,然後連減右行三次,得草魚每斤三十一文,代入右行,由此可得鯉魚每斤五十二文。」白不吃張大嘴巴,瞧他算完,口水不知不覺從大嘴裡流出來。池羨魚不覺笑道:「好個聰俊的娃兒。不知誰做了你的爹娘,真是羨煞旁人。」白不吃抹了一把口水,怒道:「不算,不算,重新來過。」金翠羽笑道:「白二哥,你遇上行家了,有道是生手遇行家,千萬莫惹他,丟臉一回也就夠了,還是讓他聽我彈上一手,猜猜是什麼曲目。」那小童連過兩關,眉飛色舞,笑道:「請,請。」
金翠羽心頭打鼓:「這小娃兒莫不是還通音律?」勉強笑笑,懷抱琵琶,正襟危坐,撥弦試音。那小童閉上雙眼,搖頭贊道:「轉軸撥弦三兩聲,未成曲調先有情。」金翠羽被這小娃娃一誇,心花怒放,掩口笑道:「你這娃兒,小小年紀就這麼嘴甜舌滑,長大了還不要誆死人么?」賈秀才冷笑道:「臭美什麼?小娃兒乳臭未乾,他的話也能當真?」
金翠羽恨恨瞪他一眼,咬牙暗罵:「這獃子真箇不解風情。」一整容色,撥動琶弦,但聽初韻舒緩,清高雅曠,眾人如處山隈水畔,眼前彷彿矮山陌遠,細水流長;忽而弦音又矮,呢呢啾啾,起伏難定,似空山人語,遙相問答。正當眾人漸入忘情之境,金翠羽摘下銀簪,指如輪轉,破空一劃,琵琶聲錚然拔起,如壯士拔劍,將軍披甲,萬蹄雜沓,山呼海應般撲面而來,一剎那,眾人如處鐵血戰場,四面風聲蕭蕭,刀槍齊鳴。不料彈到至高處,弦聲忽又低沉,如江水嗚咽,敗馬哀鳴,遠方夕陽斜墮,天地如血,於肅殺中更添凄涼,這一輪琵琶聲如流水般瀉過,漸彈漸緩,終又變為明快清揚,於宛轉江流中托起一團冰輪,這般低迴流轉奏了一炷香的工夫,曲終音散,不復再聞。
閣中寂然半晌,池羨魚長長吁了一口氣,嘆道:「三年不見,四妹這手琵琶彈得越發精彩了。」金翠羽躬身笑道:「得大哥金口一贊,小妹幸何如之。」她美目流盼,向那小孩道,「小娃娃,你聽得出這是支什麼曲子么?」小童始終閉目傾聽,應聲張眼笑道:「這是一支曲子么?」
金翠羽俏臉微變,卻見小童搖頭晃腦道:「這曲子共分五段,第一段調子曠雅,乃是《高山流水》,第二段人語空山,有隱者之趣,當是《漁樵問答》,第三段忽變軒昂,卻是一段楚漢相爭的《十面埋伏》,第四段一派蕭索,為《夕陽簫鼓》之曲,至於最後一段,月照大江,自然是陳後主的《春江花月夜》了。」他說到得意處,童真流露,手舞足蹈。
金翠羽怔忡半晌,忽地嘆道:「小娃娃,真有你的。」小童笑道:「你琵琶是彈得極好的,更難為你將五曲混為一曲,前後銜接,不露痕迹,只不過,技法還有瑕疵!」金翠羽聽他說得老氣橫秋,忍不住道:「不知有何瑕疵,還請指教?」小童道:「女子彈琵琶通常腕力不濟,你的輪指、滾指、彈挑並非熟極而流,關節處略有滯澀。」白不吃怒道:「我四妹的琵琶關洛無對,小鬼頭你胡說什麼?」
金翠羽始終凝眉細聽,聞言道:「二哥莫惱,這孩子說得一點不假。」白不吃一愣,卻見金翠羽挽起衣袖,露出如雪皓腕,掌腕交接處赫然有一道細長紅痕,金翠羽道:「小妹這隻手掌兩年前被人斬斷過!」眾人聞言一驚,池羨魚道:「何以如此?」白不吃一跳而起,叫道:「媽拉巴子,誰這麼大的膽子。」賈秀才抿嘴不言,眼裡卻掠過一絲煞氣。
金翠羽道:「兩年前,我在西涼道上賣唱,遇上了涼州二鬼。」白不吃怒道:「好啊,又是那幾個鬼崽子么?」金翠羽道:「正是,涼州七鬼被咱們宰了五個,只剩大鬼三鬼。這兩個畜生洗盪了一個莊子,殺人越貨不說,還在淫辱庄中婦女。我既然遇上,焉能袖手旁觀?」賈秀才忽然嘀咕道:「大鬼、三鬼武功很好啊!」金翠羽俏臉一沉,喝道:「鋤強扶弱本是俠者本分,別說大鬼、三鬼,遇上樑蕭那等大魔頭,老娘也不會退縮半分。」
風憐猛可聽到梁蕭二字,心頭一跳,忍不住瞧了師父一眼,卻見他神色淡定,低頭將碗中烈酒一飲而盡。風憐心中犯疑,按捺性子張耳聆聽。
賈秀才赧然道:「四妹說得是,但你孤身犯險卻又如何勝出?」金翠羽白他一眼,道:「我佔了突襲的便宜,用『五音箭』射死了三鬼,卻沒傷著大鬼。那廝倒也厲害,一口劈風刀使得水潑不進,邊斗邊說些下流話亂我心神,我和他苦鬥了五十餘合,一個疏失,被他將右手斬了下來。那廝一刀得手,使招『風捲殘雲』,轉刀向我頸上繞來……」賈秀才忍不住打斷她道:「後來如何?」金翠羽嗔怒道:「還能如何,總不成把我劈了,你瞧清楚了,老娘是人還是鬼?」
賈秀才摸了摸頭,打個哈哈道:「三分像人,七分像鬼。」金翠羽啐了一口,正色說道:「正當危急,我忽聽嗖的風響,一枚石子從耳輪邊掠過,當的一聲將那口劈風刀撞出老遠。大鬼虎口流血退了五步,他也機靈,知道來了高人,撒腿就跑,不料又是一枚石子飛來擊中他的背心,大鬼頓時撲倒。我趕上前去,見那賊子只是閉了穴道,心想除惡務盡,二話不說,奮起琵琶將他的腦袋敲得稀爛。」
池羨魚拍手贊道:「痛快,痛快,從此西涼道上多了幾分安寧。」金翠羽點頭微笑,說道:「我宰了大鬼,轉身來瞧,卻見身後站了三人,當下施禮作謝,哪知其中一人搖頭嘆道:『姐姐的手段狠辣了些,為何定要你死我活呢?』我但覺這話迂腐,頗是不以為然。這時另一人搶上前來,拾起我那隻斷手道:『我與你接上。』也不知他用了什麼手法,伸手便將我血脈封住,而後取出小針細線,三下兩下就將我這斷手續上了,前前後後,我只覺手臂麻木無覺,絲毫不覺疼痛。那人續好手腕又抹了一些葯,給我一張藥方吩咐我如何內服外敷。我也不敢怠慢,便依他吩咐找地方調養了三月工夫,手腕和好如初,再過半年又能彈奏琵琶,唉,但如小娃娃所說,這隻手終歸不及從前活便,彈到關節處,總是有一兩分滯澀。」
小童插口道:「斷手能續,那人的醫術很了不起啊!」眾人紛紛點頭。白不吃想了想,問道:「老四,那三人什麼模樣?」金翠羽嘆道:「三位恩公不許我泄漏行跡,還請二哥見諒。」白不吃道:「那給你接手腕的是男是女,這總能說吧?」金翠羽遲疑一下,道:「是男的,年紀很輕。」白不吃皺起眉頭,嘀咕道:「那倒不像。」賈秀才道:「怎麼不像?」白不吃只是搖頭卻不做聲。
風憐聽得有趣,回顧梁蕭,見他望著窗外出神,便道:「師父,世上竟有這等醫術,真是神奇!」梁蕭淡然道:「斷手能續不算什麼,天下還有更厲害的醫術呢!」風憐笑道:「總不成將砍掉的腦袋也續上去吧?」梁蕭怔了怔,莞爾道:「那可不行。」風憐嘻嘻一笑,吐吐舌頭,卻聽金翠羽又道:「小娃娃真了不起,連這點滯澀處也能聽出來,真是家學淵源,我金翠羽心服口服。大哥,這鯉魚你給他吧!」
賈秀才忽道,「且慢!容區區先打一卦,瞧瞧這鯉魚給他吉不吉利?」金翠羽不悅道:「破落戶,你又弄什麼玄虛?」賈秀才掏出三枚銅錢笑道:「易書有云:『凶吉者,言乎失得也」,動土造房也要瞧瞧時辰吧?」當下將銅錢撒在桌上,瞧了一眼,失驚道,「啊喲,姤卦,卦辭有云:『包無魚,起凶,無魚之凶,遠民也』,也就是說,咱們沒了魚大大不妙,故而這鯉魚不送為好。」
金翠羽心知肚明,賈秀才常年在大相國寺擺攤算命,這三枚銅錢到他手裡,陰陽反覆,隨心所欲,要扔出什麼卦象就是什麼卦象,好說歹說,總能叫主顧掏錢。這姤卦自也是他有意扔出來的。金翠羽正想拆穿這套把戲,忽聽小童笑道:「既是姤卦,那麼還有一句卦辭你記不記得?」賈秀才一愣,道:「什麼?」小童道:「有云:『九二,包有魚,無咎,不利賓』,那便是說,你留著鯉魚,自己沒事,卻對賓客大大不利。」
賈秀才不禁贊道:「好伶俐的小傢伙!但我們兄妹聚會,哪有什麼客人?」小童笑道:「沒有么?那我問你,神鷹使算不算客人?」四人神色陡變,卻見小童手腕一翻手中多了一塊玉佩,雪白晶瑩,狀若蒼鷹。
關洛四傑同時站起,失聲叫道:「神鷹令。」小童笑道:「你們不送鯉魚,對我這神鷹使可是大大的不利!」四傑面面相顧,一臉驚容。他們來此聚會,確是蒙「神鷹使」所召,但萬萬想不到,「神鷹使」竟是個孩子。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