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9章 黃河九曲(4)
第199章黃河九曲(4)
小童笑容不改從四人臉上掃過,說道:「三年前你們加入神鷹盟怎生說的?『黃河一夫』池羨魚自願召集兩河豪傑,而今怎麼樣了?」池羨魚面有慚色,道;「那些綠林中人各懷異心,難以號令。」小童道:「那麼,『變銅成金』白不吃籌集糧餉又是如何?」白不吃額上冒汗,囁嚅道:「兩年前黃河發大水,糧食盡都捐了。」池羨魚聽得一驚,還不及細加詢問,那小童又道:「那麼『卦中千秋』賈秀才搜集線報也該勞而無功吧?」賈秀才拱手笑道:「不敢,不敢,區區一向懶散,做這種辛苦事兒力不從心,所謂『量才為用』,使者不如再派我一個好玩兒的勾當……」池羨魚不禁叱道:「老三,不得無禮。」小童冷冷一笑,又道:「那麼『馬上琵琶』金翠羽張羅馬匹卻又如何?」金翠羽臉色發白,道:「這個……我當時手腕受損誤了那一筆買馬的生意。」
小童撐開泥金小扇,搖頭道:「盟主對你們十分賞識,常說關洛四傑是北武林中一等一的豪傑,而今三年過去卻是一事無成。」白不吃面紅耳赤,連珠炮似地叫了起來:「如今是韃子的天下,要想起事哪有這麼容易?何況我……」話未說完,只聽池羨魚雷霆般一聲大喝:「住口。」白不吃被他一喝,猛然驚醒,緘口不言。
池羨魚目光如電射到梁蕭身上,冷聲道:「這位朋友,我們有事相商,請你下樓去,酒資飯錢,池某一概負擔。」梁蕭笑了笑,舉杯淺酌卻不起身。白不吃惱起來,怒道:「臭胡兒,我大哥讓你滾開。」一步搶上,向梁蕭劈胸抓去。賈秀才心知梁蕭不可易與,叫道:「白老二,不可造次……」但白不吃身形雖然臃腫,「拿雲手」卻是獨步關中,賈秀才話才出口,他已抓到梁蕭肩頭,忽見梁蕭沉肩抬手,大袖翻起搭在白不吃手上,飄飄一拂,笑道:「接著吧。」白不吃只覺一股旋勁湧來,身不由主,陀螺般向賈秀才撞去。
賈秀才早先曾用這個法子戲弄酒保,梁蕭這時如法炮製,只是將酒保變作了白不吃。賈秀才見狀,不慌不忙,笑眯眯地使一招「呵欠連天」,吸了口氣,身形後仰。這是他生平絕學「懶人拳」里的招術,有四兩撥千斤的妙用,本想藉以消去白不吃的來勢,哪知白不吃肥胖沉重,遠非酒保可比,這一撞更帶上了梁蕭的「渦旋勁」,著實非同小可。
賈秀才剛剛接實,便覺一腔子熱血直衝喉頭,心知不妙,忙叫:「池老大!」變招「懶漢推磨」,雙臂一搓將白不吃轉向池羨魚。
池羨魚馬步陡沉,雙掌前後推出。他的「缺月掌力」取法明月虧盈,右掌如缺月虧蝕,以虛勁接引化去白不吃身上的旋勁,左掌若圓月滿盈,以實勁抵住他后心,這般虛實互易,反覆數次,白不吃只覺身子忽輕忽重,腳下忽高忽低,驀地一陣天旋地轉,雙腿虛軟,坐在地上,肥臉好比醬爆豬肝。
梁蕭一袖壓住三大高手,伸手在桌上一按,飄然落到小童身前。金翠羽厲聲嬌叱,輪指勾動琴弦引起五支小箭,錚錚錚魚貫射出。這五箭叫作「五音箭」,依宮、商、角、徵、羽五音發出,快慢不一,方位莫測。
梁蕭卻不回頭,左手反轉,五指連彈,每一指俱都彈中箭身,只聽得得之聲不絕,「五音箭」風車般掉了個頭,颼颼颼向金翠羽反射回去。金翠羽心中凜然,手上卻不慌不忙,掄起琵琶,錚然數響,又將五支小箭掛回弦上。梁蕭見她接箭手法如此精妙,心頭喝了聲彩,右手毫不怠慢,仍是抓向小童。小童年紀雖小,卻也不慌,左掌一揮,右手食中二指從下方穿出點向梁蕭脈門。梁蕭笑道:「穿花蝶影手?」小童被他叫破武功,心神一亂,忽地手腕疼痛已被死死扣住。
關洛四傑見神鷹使被擒,無不驚怒,賈秀才縱身搶出,使招「日上三竿」直擊梁蕭面門,梁蕭方要拆解,賈秀才身子右偏,變招「懶婦繡花」,毛手毛腳直掏梁蕭腰眼。
梁蕭瞧他拳法有趣,微感好奇,右手抓起小童,左手與他拆解。頃刻間,賈秀才連使「步履踉蹌」、「昏天黑地」、「飯來張口」、「衣來伸手」,偏來倒去,俱是「懶人拳」中的妙招,看似疏懶,實則似拙還巧、殺機暗藏。轉眼間,兩人拆到第五招上,賈秀才使一招「醉踢南山」伸腿掃出,梁蕭左掌斜掛,賈秀才立足不穩向後跌出。梁蕭身形略轉,探臂如風抓他腰際,賈秀才慌忙使招「懶人脫衣」,身子一蜷貼地躥出,只聽哧溜一聲,賈秀才一身儒袍被梁蕭抓在手裡,梁蕭但覺入手滑滑膩膩,低頭一瞧,手心裡滿是污垢,大感煩惡,將衣袍丟在一旁。
賈秀才翻身站起,渾身上下只剩一條褲衩,刷地撐開摺扇,哈哈笑道:「臭賊子,哈哈,老子的衣服可是寶貝,哈哈,摸一把賺十斤老泥……哈哈……」他一迭聲笑得面紅耳赤,可又始終停不下來,他雖躲過梁蕭一抓,卻被指風拂中了腰上的笑穴。
池羨魚為人磊落不肯恃多為勝,見賈秀才敗落才朗聲道:「閣下好功夫,池某前來領教。」一個箭步躥上去,呼呼拍出兩掌。梁蕭但覺掌風撲面也揮掌迎上,順手一帶,引得池羨魚兩掌交錯粘在一處。池羨魚大喝一聲,使出「缺月掌力」,左掌實出,右掌虛引,哪知左掌內勁吐出卻如泥牛入海,無影無蹤,一瞬間,大得出奇的內勁湧出梁蕭掌心,撞向他的右掌。池羨魚右掌正自空虛,被這無儔內勁一撞,身子一晃,面漲通紅,慌忙雙掌虛實互易,左虛右實。但梁蕭也用上了碧海驚濤掌中的「生滅道」,以虛當其實,以實沖其虛。霎時間,池羨魚被那掌勁連撞三次,臉色由紅變青,由青變紫。其他三人瞧出不對,不由齊聲叫道:「池老大。」但他們都知池羨魚的脾氣,空自著急卻不敢上前相助。
梁蕭見池羨魚面色漲紫,眉間透出一股黑氣,心知再過片刻,這人不死即傷,心想:「這四人均是豪俠,我傷了他們大不妥當。」掌力驟縮,池羨魚噔噔噔連退三步,白不吃一步搶上將他穩穩扶住。
小童對著梁蕭拳打足踢,大叫:「刀疤臉,把我放開。」他人小拳輕,落到梁蕭身上全無動靜。梁蕭對臉上刀痕頗為忌諱,心頭怒起,劈手奪過他的泥金小扇,冷笑道:「你姓花?」小童一愣,衝口而出:「你怎麼知道?」梁蕭道:「瞧了『穿花蝶影手』我還不知道?何況除了天機宮,哪兒養得出你這小怪胎?」那小童怒啐道:「你才是怪胎呢。」
梁蕭撐開那把泥金小扇,瞅著那行草書,念道:「花香滿庭,慈父淵贈愛子鏡圓。」他合上泥金小扇,冷冷道,「花清淵是你爸爸,你叫做花鏡圓吧?」小童小臉通紅,叫道:「是又怎麼樣呢?不關你的事!」梁蕭心想:「這孩兒果真是曉霜的幼弟,當日我被他爸爸使詐擒住,瞧過這小子一次,那時他尚在襁褓,而今這麼大了?」
花鏡圓正作惱,忽見梁蕭的目光柔和起來,不禁一呆,只聽梁蕭幽幽嘆了口氣,軟語道:「鏡圓,你姊姊還好么?」花鏡圓皺眉道:「我姊姊?我哪有姊姊?」梁蕭身子劇震,心中沒得一亂:「是了,當年曉霜冒天下之大不違拚死救我,勢必激怒花無媸。老太婆一貫狠毒,當年將曉霜逼出天機宮,這次說不定將她幽禁起來,不許她和爸媽、幼弟相見,甚至不讓花鏡圓知道她這個姊姊。這十多年中,也不知曉霜經受多少苦楚……」花鏡圓瞧得梁蕭的面色漸轉蒼白,目光森冷,宛如電光,饒是他膽大妄為也不覺害怕起來,突然間,梁蕭長聲厲笑,怦然一聲大響,將身旁的木桌拍得粉碎。
花鏡圓哪兒受過這種驚嚇,忍不住扁了扁嘴,眼裡淌下淚來。風憐忙道:「師父,你嚇著他了。」伸手將花鏡圓攬過,掏出手巾給他拭淚,花鏡圓有人憐惜,止不住地往外淌淚。梁蕭一怔,苦笑道:「可別讓他逃了。」風憐茫然不解,問道:「他一個孩子,你抓他做什麼?」梁蕭道:「你別多問,他不是尋常孩子。」
池羨魚調息已畢站了起來,鐵青著臉道:「今日『關洛四傑』一敗塗地,還請閣下留下萬兒來,也叫咱們栽得明白!」風憐介面道:「你問我師父啊?他是『西方巍巍,大哉崑崙』!」四傑一愣,不解其意,梁蕭眉頭一擰,說道:「風憐,不要亂說。」轉身向四傑道,「四位倘若有暇,不妨轉告天機宮主花清淵,花鏡圓在我梁蕭手裡,他若要兒子,便讓花曉霜來開封鐵塔見我。」
他話沒說完,關洛四傑臉色已然發白。十年前,梁蕭震怖一時,當時關洛四傑猶未結義便已聽說過他的惡名,天下俠義之士說起梁蕭二字無不咬牙切齒,恨不能生食其肉,夜寢其皮。換作往日,四人明知不是對手也要以死相拼,但眼下花鏡圓落入敵手,四人心有忌憚,兀自惱恨卻不敢妄動。
梁蕭說完,拂袖轉身下樓牽馬去了,風憐向店小二討了一把描花紙傘,抱著花鏡圓隨在後面。白不吃瞧二人背影消失,跌足道:「池老大,難道就這麼算了?」池羨魚沉吟道:「這大魔頭絕跡十餘年,今日竟然出現在此,只怕天下從此多事。三弟,你門庭廣闊,設法將消息報與天機宮;四妹,你火速乘馬渡過黃河,去江西總壇求見雲大俠,這魔頭是他的夙敵,你千萬讓他有個提防;二弟,你身子不便,就留在開封監視此獠動靜。」白不吃急道:「老大你呢?」
池羨魚拈鬚嘆道:「為兄要將消息散將出去,招引四方好手。這魔頭大奸大惡,仇家遍布天下,若是大家齊心協力,定叫他不能生離中原。」白不吃一拍大腿,喜道:「池老大高見。」賈秀才默然片刻,忽道:「池老大,恕小弟多嘴,這梁蕭惡名雖著,但氣度不凡,不似傳說中那麼不堪。」池羨魚冷笑道:「但凡大奸大惡之輩,必有過人的氣度。」賈秀才嘆道:「老大所言甚是,唉,此等人物,偏要棄善從惡,可惜,可嘆!」四人商量已畢,各行其是。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