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孤岫出雲(2)

第2章 孤岫出雲(2)

第2章孤岫出雲(2)

梁蕭從小練武,少了許多童真樂趣,對學武一事早就厭煩不堪,一聽父親也要傳功夫,甚是怏怏不樂。無精打採到了房中,梁文靖有意刁難,九宮圖也不擺,張口便說拳理。梁蕭自來練武,都是擺拳扎馬,從沒聽過練武還要學這些古怪學問,真是越聽越覺糊塗。初時尚且苦忍,不到日中,便覺乏味透頂,耳朵朝著老爸,眼睛卻盯著窗外枝上活蹦亂跳的鳥兒。

梁文靖心中大惱:「這小子怎麼瞧都不像我。到底是不是我兒子?」想到這裡,又覺轉錯念頭,對不起妻子,當下自怨自艾一番,說道:「蕭兒啊,你瞧不起這路掌法么?」梁蕭撓頭道:「爸爸,這掌法也能打人么?」梁文靖搖頭道:「這掌法后發制人,是自救和救人的功夫,不是打人的功夫。」梁蕭笑道:「媽說打架先下手為強,后動手的遭殃!」

梁文靖道:「蕭兒,你不知道,世上的武功千萬種,不儘是先發制人。『三才歸元掌』后發制人,卻不輸給先發制人的武功。」他想了想說,「這樣吧,你武功不是學得很好么?我這就站著,不動一個手指頭,也能摔你幾下好的。」

梁蕭眨眼直笑。梁文靖也笑:「你不信?好啊,你碰著我一片衣角,就算我輸。」梁蕭一貫好強,聽了這話,笑道:「好……」話沒說完就撲上來,想攻老爸個措手不及,哪知一撲落空。梁蕭抬眼瞧去,卻見梁文靖站在原地,笑眯眯的,就像從未動過,不覺心中奇怪,抖擻精神,伸手去揪他的衣襟。

梁文靖見梁蕭來勢兇猛,立地轉了個圈兒,輕輕巧巧讓開這一撲。梁蕭一身力氣使在空處,收勢不住,摔了個野狗搶屎,他心中不服,跳起來又撲。

梁文靖將三三步練到隨心所欲,四十五步以內,梁蕭哪兒沾得上他的影子。一轉眼,又被他借力打力,連摔兩跤。梁蕭性子倔強,越輸越打,摔倒又咬牙爬起,爬起了又摔倒,一直鬧到傍晚,蕭玉翎瞧得心痛,忍不住將兒子拉到身邊,軟語道:「好啦好啦,蕭兒,今天就到這裡,明日再比過。」梁蕭一身瘀青,愣了愣神,猛地鑽進卧室。

不一時,蕭玉翎聽得房裡傳來嗚咽聲,不由罵道:「死獃子,你幹麼這樣較真,讓他抓住一回,會少了你一塊肉嗎?」梁文靖道:「這孩兒太過好強,不磨磨他的性子,日後遇上更厲害的人物怎麼得了?」玉翎氣道:「要磨他的性子,也該由我來磨,誰要你多管閑事。」晚飯也不做了,恨恨返回卧房,將門重重摔上。梁文靖沒奈何,這一夜只好睡在柴房。

次日凌晨,梁文靖還在夢裡,忽聽到有人敲門,披衣一瞧,卻是梁蕭。小傢伙二話不說,拖著他就進院子,說道:「我來抓你。」退開兩步,猛然撲上。梁文靖只好旋身閃避。父子二人就在疏星殘月下,閃轉騰挪,足足鬥了一個早晨,梁蕭固然免不了摔跤,摔的次數卻比昨日少了。梁文靖暗暗稱奇:「小傢伙頑劣歸頑劣,卻是個鬼靈精,一夜時光,就明白了留有餘力的道理!」再看兒子鼻青臉腫的模樣,心頭一軟,緩下身形,讓他一把抓住衣襟,嘆道:「蕭兒,你贏啦,爸爸輸了。」

哪知梁蕭小嘴一撇道:「爸爸故意讓我的,我要學你的本事,我要學不動手就能摔人的本事……」眼圈兒一紅,便要哭出來。梁文靖深感意外,繼而喜之不勝,忙道:「好啊。不過,我跟你說,要學好這門功夫,就得好好念書。蕭兒,你受得了么?」梁蕭道:「能學本事,我就受得了!」梁文靖道:「那就先從基本學起。上個月村裡請來了夫子,你真想學,明天就去跟夫子念書。」梁蕭道:「爸爸,我要跟你學。」梁文靖道:「我還要耕田種樹,哪有閑功夫教你?我今天就去告訴夫子,明日你就上學去。」

梁蕭無奈,第二天苦著臉前往私塾。臨行前,梁文靖把他叫到身前,連哄帶嚇,讓他尊師上進,愛護同學云云,玉翎站在一旁含笑不語,心道:「獃子就是獃子,你讓他去讀書,不是自討苦吃么?」她有心瞧熱鬧,一時也不點破。

梁蕭進了學堂,剛一落座,同桌的小孩就哭起來,嚷著要換座位。其他孩子也都躲躲閃閃,不敢與他同座,夫子是從外村請來的,瞧這情形,只覺奇怪,又見梁蕭生得俊俏,先有幾分喜歡,便叫來書桌邊坐著。

夫子安排好座位,拿起書本講解。梁蕭初時興緻勃勃,本以為這夫子定會講授九宮圖裡的高深學問,不想儘是說些倫理綱常,孝義仁德。梁蕭聽得莫名其妙,深感與父親所言大相徑庭,耐著性子聽了一會兒,不覺漸漸分了心,聽著那抑揚頓挫的誦讀聲,睡意漸濃。

那夫子講誦半晌,忽聽輕細鼾聲,低頭一看,梁蕭趴在桌子上呼呼大睡。頓時怒從心起,二話不說,抓起戒尺便打。梁蕭睡得神志迷糊,忽然挨了兩下,想也不想,跳了起來,使個小擒拿手,一把搶過夫子戒尺,擲在地上。那夫子不料他膽敢反抗,勃然大怒,「小畜生、小雜種」沒口子亂罵,一手便將梁蕭按倒,脫他褲子,要打屁股。

梁蕭扔了戒尺,心裡略微害怕,但聽夫子罵得惡毒,又覺十分氣惱。現在這糟老頭得寸進尺,強脫自家褲子,瞧他手來,依照母親所教的拳理,左手卸開來勢,右掌順勢一勾。那夫子雖然飽讀詩書,這樣高妙的拳理卻從沒讀過,一個收勢不及,砸翻了三張課桌,登時昏厥過去。

小孩們素知梁蕭頑劣,一見夫子打他,稍大的馬上溜出門外報信。梁文靖正在趕牛犁田,一聽消息,驚得目瞪口呆,鞋也顧不得穿,光著一雙泥腳就趕過來。一進門,只見梁蕭站在桌邊,夫子委頓在地,早已人事不省。梁蕭見老爸目光凌厲,心裡害怕,正要開溜。已被父親一把揪住,揮掌要打,恰好玉翎趕來,一把拉住丈夫。梁文靖拗不過妻子,只好嘆了口氣,救醒夫子,連聲道歉。但想兒子萬不能留在這裡,無奈帶回家中。

大宋禮法最嚴,三綱五常深入民心,梁蕭打了夫子,那還了得。那夫子又痛又怒,更覺丟了顏面,言明若不嚴懲梁蕭,便辭館走人。村中老人紛紛上門,要文靖交出梁蕭,當眾嚴懲。但蕭玉翎卻放出話來,誰動兒子一根汗毛,她就要那人的腦袋,梁文靖深感兩難,只好來個閉門謝客。

經過這件事,村中人對梁家分外冷淡,曾給蕭玉翎接生的穩婆趁機風傳梁蕭出生時只笑不哭,是個怪胎。村人們平日也受夠了梁蕭的閑氣,當即以訛傳訛,漸將梁蕭描繪成邪魔轉世,以至於有人趁黑在梁家門前潑倒污血糞便。

梁文靖只怕母子倆火上澆油,不許二人外出。娘兒倆禁足在家,閑著無事,蕭玉翎便教梁蕭說蒙古話,講蒙古的傳說故事,母子二人用蒙語對答,倒也自得其樂。

這一天說到大漠孤煙、長河落日的景象,梁蕭悠然神往,說道:「媽,反正這裡的人都討嫌我們,我們去蒙古好了。」這一說,也勾起了玉翎故國之思。待梁文靖回來,蕭玉翎便向他說起這個意思。梁文靖忖道:「這孩兒性子與玉翎相近,頑皮胡鬧,不愛禮法拘束,長此以往,必不為世俗所容,闖出大禍……哎……無論我受些什麼辛苦,只要他娘兒倆過得平平安安,不受委屈就好……」想到這裡,摸著梁蕭的小腦袋,笑道:「大漠里風沙吹打,日子艱苦,你不怕么?」

梁蕭拍著胸脯道:「不怕,一百個不怕、一萬個不怕呢!」梁文靖又看了看玉翎,見她也含笑搖頭,便道:「好罷,我們在此處已無立錐之地。以你二人的性子,只要身在大宋,便不會讓我過安生日子,與其如此,不如去大漠好啦……」梁蕭一聽,樂得抱住爸爸的脖子,而後高高興興,幫母親收拾行李,準備遠行。梁文靖也張羅著變賣田產,並向鄰居告辭,那些村人聽說他們要走,個個歡天喜地,還放了一掛子鞭炮。梁文靖瞧這情形,也無話可說,帶著妻兒灰溜溜望北去了。

這日渡過長江天塹,進入湖北境內。梁文靖發現漢江上兵船浮動,又見不少攜刀執槍的江湖人。他略一留心,得知蒙哥死後,忽必烈打敗幼弟阿里不哥,奪取蒙古汗位,改國號為大元,在北方生息數年,近年聽從宋降將劉整計策,廢了六盤山大營,從巴蜀移師襄樊。襄樊宋軍連連告急,不僅朝廷大舉增兵,神鷹門主、「天眼雕王」雲萬程也發出武林帖,召集江湖中人,設「群英盟」結成義軍抗敵。

梁文靖明白緣由,心想:「蜀道險峻,佔了地利。襄樊一馬平川,正是蒙古鐵騎用武之地。劉整出身大宋水軍,精通水戰,他在蒙古十年,蒙軍水師不可同日而語,如果水陸並進,只怕……」想到大戰又起,不由暗暗發愁,娘兒倆卻沒這些煩惱,聽說有熱鬧可看,軟磨硬泡,非要去瞧那個「群英盟」不可。

梁文靖自合州一役后,倦於國仇家恨。何況聚會人多眼雜,萬一遇上蜀中故人,白白惹來麻煩,起初一萬個不許,挺了兩天,終於服軟,無奈定下規矩:只准旁觀,不許生事。母子二人沒口子答應,可是梁蕭本性難移,前後不到一天,又惹上了這兩個道士。

梁文靖見他闖了禍還振振有辭,心頭十分氣惱,不過在他看來,這兩個道士也不是什麼好貨,吃了梁蕭的虧,也算「惡人自有惡人磨」,當下便不多言,只是冷眼旁觀。

白臉道士略一尷尬,掃了梁文靖夫婦一眼,冷冷說:「你們留個名號,也讓道爺栽得明白!」梁文靖正想如何應答,梁蕭開口笑道:「我爸叫展適、我媽叫葛妞、我小名叫碧子。」梁文靖大感奇怪,心道這小子亂七八糟,說些什麼鬼話?卻聽那黑臉道士道:「展適、葛妞、碧子,嗯,這名兒奇怪得很……」

梁蕭笑道:「不奇怪,你本來就是個牛鼻子嘛!」眾人一愣,笑了個不亦樂乎。黑臉道士怒道:「小雜種……」蕭玉翎緩緩起身,含笑道:「牛鼻子,你罵誰呀?」她笑容極美,目光卻凜凜生寒,白臉道士見勢不妙,一拱手,高叫:「青山不改,綠水長流,三位,咱們後會有期!」扯著師弟,快步出門。

梁文靖掉過頭來,見韓錚牙關緊咬,昏迷不醒,不由皺眉道:「這位仁兄傷勢不輕。」羅松恨聲道:「那賊道士出腳太狠……」梁文靖想了想,沖玉翎一伸手。夫妻倆萬事照心,蕭玉翎白他一眼,道:「多管閑事……」邊說邊從懷裡摸出一隻羊脂玉瓶,將兩粒「血玉還陽丹」傾在梁文靖手上。

梁文靖一手按在韓錚「膻中穴」,「浩然正氣」沛然貫入,韓錚喉間格格異響,「啊」的一聲,牙關鬆開。梁文靖將丹藥塞入,以內力化解藥性。不到一盞茶工夫,韓錚面色紅潤,慢慢睜開雙眼。

羅松喜不自勝,方要致謝,忽見兩道人影掠入店中,為首一人招呼:「韓老弟好啊!」韓錚又驚又喜,掙紮起來,叫道:「靳飛兄!」再望他身後一瞧,更是喜上眉梢,「雲公子,你也來啦?」

靳飛約摸三十,國字臉膛,肩闊臂長,他身邊的小後生卻不過十五六歲,容貌俊俏,被韓錚一叫,白凈的麵皮一紅,靦腆說:「韓大哥,好久不見。」靳飛見韓錚氣色頹敗,訝然道:「韓老弟,誰傷了你?」韓錚想起前事,又愧又恨,拍腿大叫:「去他媽的,挨千刀的黑牛鼻子!」他剛才重傷不醒,這時罵起人來中氣十足,他自己不覺有異,羅松卻十分驚奇,瞅了梁文靖一眼,心想:「這人的丹藥真是神異。」

靳飛濃眉一揚,道:「黑牛鼻子?韓兄說的可是一個黑臉道士?」韓錚詫道:「怎地?靳飛兄與那廝照過面?」靳飛搖頭道:「我奉師命來拿他。說起來,那道士還有幾個同夥,這夥人沿途北上,傷了許多與會的同道。家師命我率師弟們四處堵截,務必將這幾人拿獲……」他望了羅松一眼,道,「這位是?」

韓錚笑道:「這位是羅松兄。」靳飛微微動容,拱手道:「原來是『羅斷石』!久仰久仰。」羅松答禮道:「哪裡哪裡!靳兄威名,如雷貫耳。」靳飛正色說:「靳飛好勇鬥狠,不足一哂!羅兄曾參與合州之役,奮不顧身,殺敵無算,才是當真的了不起。當日家師有事在身,不及趕往合州,至今說起羅兄,都是稱羨不已呢!」合州一戰,乃是羅松生平得意之舉,只是初上戰場便挨了一刀,後來躺了月余,等到下床,大戰早已完結,是以奮不顧身有之,殺敵無算卻稱不上。聽了這番贊語,又喜又愧,訥訥道:「慚愧,慚愧。」說著側目一瞧,見梁文靖一家正要出門,忙叫:「留步!」

梁文靖聽說羅松曾在合州參戰,驚得三魂去了兩魂,拽起妻兒就走。聽得羅松一叫,腳下更快,誰知剛走兩步,眼前人影忽閃,那雲姓少年已攔在前面,說道:「叫閣下留步呢,沒聽到嗎?」左手屈指成爪,如風扣向梁文靖肩頭。梁文靖見這一抓來得兇狠,肩頭一沉,袖袍拂那少年胸口。少年只覺勁風及體,心口微微一悶,當即足下一轉,搶到文靖身側,探爪扣出。

梁文靖瞧他身法,咦了一聲,寬袖向後一拂,借著那少年爪勁,飄然前移。少年大喝:「想逃么?」左行三步,右行三步,如影隨形般跟在文靖身後,屈爪如鉤,始終不離文靖「腎俞」穴。

「腎俞」穴乃人身重穴,先天精氣所聚,少年這一抓倘若拿捏不當,便是斷子絕孫的招數。梁文靖心生不快:「這後生長得文弱,出手卻好狠。」身子陡轉,少年一抓落空,反被他帶得向前一躥,不及站穩,手腕忽緊,已被梁文靖拿住。少年大吃一驚,左手運勁猛振,右爪圈轉,扣向文靖胸前「期門」穴。

梁文靖見他出手狠辣,不覺動了火氣,再不躲閃,揮掌一格。兩人雙掌交接,少年只覺對方掌力有如長江大河,悶哼中不禁倒退三步,胸中氣血翻騰,面上便似塗了一層血。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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