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1第五十章
晨光燦然,滿室生輝,銅鏡里映出朱初珍妝容清美的影子,楚豐手拿螺子黛,沾了水,卻是在替她畫眉。(www.pnxs.com平南文學網)許是手生,他描畫了許久,都不敢讓她睜開眼睛看一看。
「唉……」楚豐終是長嘆一聲,擱了手中的螺子黛,滿是挫敗。
朱初珍卻還是笑得溫婉,輕聲道:「殿下,妾可以睜眼了嗎?」
「看吧看吧!」楚豐有些尷尬的掩唇低咳一聲,撇過了臉。
「嗯……噗。」看見那畫的深淺不一,粗細不勻的眉毛,朱初珍忍不住低頭笑出聲來,終於明了剛剛那一聲聲挫敗的嘆息是為何了,再看看楚豐的臉色,嘴角上揚的弧度越來越大。
「嗯,我叫丫頭來給你重畫吧。」楚豐終是受不住她的目光,乾咳了聲。
「重畫做什麼?妾覺得很好啊。」朱初珍端詳著鏡子里的眉眼,兀自笑得開心,卻不同於平日里的溫婉。
楚豐見她是真的不在意,笑容亦是真心,也是忍不住嘴角微彎,笑意直達眼底。
「我是不是該慶幸自己娶的不是位『掃黛嫌濃,塗鉛訝淺』的夫人。」
「殿下可不是張郎……」朱初珍一個不留神,話脫口而出,待意識到自己說了什麼時,臉上的笑容已漸漸斂去,眼神懊惱,想說些什麼補救一時又想不起,低著頭不敢看楚豐臉色。
楚豐臉色微微暗淡,把玩著她垂下來的細軟髮絲,眼裡的挫敗懊惱並不比她少。
「畫眉我自是不如張敝的,不過,孰能生巧,日後總會好的。」
朱初珍詫異抬頭,只看見晨曦里男子溫和淺笑,而她的心剎那柔軟。
「皇子妃,側妃們過來向您問安了。」隔著道珠簾,香嵐的口氣並不算好,早不來玩不來,偏偏今日殿下休沐在皇子妃這裡,一個個就趕著來了。
像是迎面一盆涼水澆過來,朱初珍眼裡那點神采終究還是歸於沉寂。
「知道了,讓她們先坐會兒,我稍後就來。」一回頭,她終歸又成了那個端莊賢惠的三皇子妃。
見楚豐起身,她也就跟著起身了,卻聽他道:「我還有事先去書房了,得空再過來陪你。」
綉著銀色雲紋的衣角從她眼前掠過,朱初珍低著頭始終不曾說些什麼,她像是小心翼翼行走在冰面上的人,只怕一個不小心就陷了進去。
「妾身見過殿下!」正廳里,美人盈盈下拜,精心妝點后的容顏各有千秋,趙側妃明艷,孫側妃嬌媚,嫻側妃清冷,院子里低頭候著的還有三五個侍妾。
楚豐虛扶了下最前面的嫻側妃,聲音溫和:「都起來吧。」
「謝殿下。」嫻側妃半倚在他身側,冰雪消弭,笑容清淺。
「近來事忙,也無暇顧及府里,辛苦你們了。」他方笑了笑,眼看著孫側妃正要說話,便又道。
「我還有事,先去書房了,你們多陪初珍坐坐吧。」
孫側妃到了嘴邊的話只得咽了下去,嫻側妃雖還在笑著,可笑容怎麼看都覺得苦。只有趙側妃忍不住上前,埋怨道:「我們才來,殿下便要走嗎?」話里滿滿都是委屈。
楚豐只是笑著揉揉她的頭,話里滿是寵溺:「是要我留下來跟你算算賬嗎?你自己說說你這些日子可闖了多少禍!」
趙側妃癟癟嘴,氣得丟開了他的袖子,楚豐也不計較扭頭便大步流星的走了,只是穿過院子時突兀的在王婉身邊停下,趙側妃一見王婉那副虛弱的樣子頓時就氣得牙痒痒。
「又在這裡裝可憐!有病不知道好好在屋裡呆著,還來這裡做什麼!」
嫻側妃眉心顰蹙,冷道:「行了!你那點小動作當誰不知道是吧,她如今怎麼說也是你院子里的人,也別做的太過了,真鬧到皇子妃那裡,誰也幫不了你。」
「知道了。」聞言,趙側妃才不情不願的低下頭去。
「這是怎麼了,病了?」楚豐難得的訝異一回,在他印象里,王婉可不是嬌嬌弱弱照顧不好自己的人。
「見過殿下,讓殿下擔憂了。」王婉低頭行禮,她人倒不見輕減什麼,只是容顏憔悴了許多,黯淡的面色連粉都遮不住,眼裡也沒了往日的神采飛揚。
楚豐只看了看扶著王婉的梅香,梅香便介面道:「王姨娘半月前病了一場,近日來胃口又不好,是以身子虛弱了些。」
當日王婉回了小院后,一口氣怎麼都堵在胸口咽不下去,硬是把當日吃下去的飯菜給嘔了出來。而後更是食難下咽、寢難安眠,第二日便稱病不去了,趙側妃面上雖沒為難,背地裡卻說王姨娘既是病著,飲食自要以清淡為主,一日便只是清粥小菜的供著。王婉心氣又高,心思又重,難免吃悶虧,結果便真嘔出病來了。
楚豐心下一想,自然明白。王婉也是個心思通透的,知道凡事只在他一句話間,眼裡酸澀水光盈盈,真真是楚楚可憐。
「既是如此,便好好養著吧,有什麼事只管和皇子妃說就是了。」
兔子逼急了還會咬人呢,何況他面前的可不是一隻多溫順的小白兔,張弛有道才好呢。
「是!謝殿下!」王婉見他鬆了口,心裡也長舒一口氣。
日常的問安之後,朱初珍難得的留下了三妃。
「趙側妃。」心裡本就有不好的預感,再聽見自己被點名,趙側妃心下忐忑,低頭應諾。
朱初珍不緊不慢的呡了口茶,臉上無喜無怒,聲音也毫無波瀾:「當初王姨娘過府,我想著孫側妃、嫻側妃院里已經有人,你進府也快兩年了,處事雖不及她人穩妥,還是能叫我放心,就將王姨娘交給你了。現在想想,莫不是當日行事便有不妥,讓你心存不滿。」
「妾,妾豈敢?」縱使心存不滿又怎麼敢說出口,她素日里扮的便是天真爛漫,心直口快的少女,平白來了個人來分她的寵愛,叫她如何甘心。那王婉若是個丑的、笨的也就罷了,偏偏又生的那樣的好模樣,善解人意,襯得她越發的蠢笨,像個跳樑小丑一般。
想到這裡,趙側妃難免委屈,眼裡泛起淚光,這麼厲害的人皇子妃為何偏要放在她院子里,也不知是成心還是無意。
「娘娘,趙妹妹也是不敢負娘娘所託啊,王姨娘進府不久,言行舉止出了差錯,趙妹妹教訓提點下也是分內之事。」孫側妃笑道。
趙側妃雖是跪著,脊樑卻挺得筆直,朱初珍怎能不知她心中不服,她也不在意,只道:「孫側妃說的對,但□□歸□□,凡事總有個度。」
「是,妾知道了。」趙側妃低頭道,縱使心中暗恨也只能咬牙忍著。
朱初珍也不應,待她跪了好一會兒才漠然道:「嗯,無事便都回去吧。」
「是!妾身告退。」三人起身行禮應了,趙側妃出了門就像身後有什麼追趕著一樣,又怒又氣,腳步匆匆,反將孫側妃和嫻側妃落在了身後。
孫側妃仍是一副笑眯眯的樣子,口氣頗有些幸災樂禍:「看來那丫頭屋子裡的人又得忙活著添置新東西了,氣成這樣!不過那個王婉能攀附上皇子妃也算她本事了。」
「你當皇子妃樂意管這事,若不是真看不過眼了,她樂的在這裡做富貴閑人。」嫻側妃臉冷的跟冰塊似的,眉頭顰蹙,想起朱初珍今日的妝扮,口氣難免有些酸。
孫側妃也不惱,涼涼道:「人家是皇子正妃,不管是賢惠大度,管教那是分內之事。不過啊,說到底都是殿下的女人,誰讓殿下給了人家底氣呢。執手畫眉,唉,我是不討那個沒趣了,就先回去了,妾告退了。」
孫側妃笑得和氣,轉身走的也決絕。她是早不抱希望了,那點幻想早泯滅在這深宅如死水般的日子裡。她如今是只管自己過得好,舒心、暢快就行!什麼情啊、愛啊的,求不得就只能自苦而已,可惜還有那麼多人陷得那麼深。
春光正好,她笑得比花還嬌媚,可怎麼看都藏不住那一絲苦澀。
「娘娘何必去管王姨娘的事呢,那日在小花園,她分明就是故意讓娘娘撞見的。」香嵐憤憤不平道,她是從朱家帶出來的丫頭,自然是護著主子的。誰沒事會跑到花園裡抽咽,真不想被人聽見,哭也是裹著被子躲起來哭啊。
朱初珍也不在意,用了些點心,才道:「本就是做給人看的,我若不應下,還等著她哭到殿下面前去嗎?」
不論楚豐究竟是什麼心思,單聽他今日說的那幾句,也知道王婉現在還是個有用的。幾分真情幾分假意?她不願去想,在這個位置上,以夫為天,以夫為先,她能毫不猶豫的交出自己的命,卻惟獨不能動情。
「王姨娘呢?」想到這裡,晨起被動搖了的心終於安定下來,朱初珍溫柔淺笑,一派賢淑大方的模樣。
「候著呢,奴婢去喚她來。」
「王婉見過皇子妃。」嬌弱纖瘦的女子盈盈下拜,朱初珍打量著確實憔悴了許多,那眉宇間初入府時的傲氣也被消磨了不少,也不枉她當初把王婉分到趙側妃那裡。
「嗯,前些日子的事我也聽說了,你受委屈了。」
「不敢,是妾莽撞了,趙側妃訓導妾也是一番好意,應當的。」
她當日可沒有這麼心服口服!香嵐瞪大了眼睛,朱初珍卻並不訝異。
「你能明事理是再好不過的了,趙側妃心直口快但本性最是純善,兩個純善之人時日久了,總會相處的來。我看你臉色不太好,可要請個大夫過府看看。」
「勞娘娘掛心,妾無事,如今能和趙側妃盡釋前嫌,心結一去人也輕鬆了許多,就不必小題大做了。」王婉恭敬道,三分病,七分裝,她估摸著自己也就是風寒胃口不好,還有就是讓那連日的白粥噁心到了,撿兩幅葯吃吃就好,請大夫,豈不是要戳穿她之前裝病嘛。
「你若覺得沒必要便算了吧,萬一不舒服了再著人過來說一聲就是了。」
「謝娘娘。」王婉匍匐在地上,分明是恭順卑微的模樣,卻還是讓朱初珍隱隱覺得不適。
「那你就回去休息吧,這幾日請安就不必來了,待你身子好些再說吧。「
「娘娘。」王婉卻抬頭喚道,小心翼翼卻又微微窘迫。
「妾,妾進府前與靖安公主有些誤會,聽聞半月後是公主生辰,想備上份賀禮了表心意。」
「賀禮?」朱初珍不免和半月前鬧得滿城風雨的流言聯繫起來,她原也以為當初靖安是為了謝謙之,才針對王婉,現在卻是謝謙之自明心意。難道當初是王婉羞憤之下和靖安僵上,被折辱之後才轉而屬意殿下?
「你想準備就準備吧。」王婉垂下頭去,臉上的神情越發莫測。
朱初珍本想著再和楚豐提提王婉的事情,可沒幾天,楚豐就因為選試的事情忙碌起來,這一耽擱也就忘了。
天欲雨,雲層翻湧,宮殿里簾幕翻飛。
王儉到時,卻看見吳總管和靖安身邊的巧兒在外候著,駐足問了句:「公主殿下在裡面?」
吳總管應了聲「是」又道:「殿下進去有一會兒了,您要不再等等。」
「嗯!」王儉負手而立,想起謝謙之不免頭疼,這些日子他不知規勸了多少句,偏偏他這平日里最愛惜羽毛的學生,這次非要一意孤行,面上雖是淺笑溫和,可眼裡心裡的執念已不知有多深。
約摸片刻,殿門輕啟,靖安面色沉重的走出來!
「殿下安好。」王儉回過身,微彎身子行了禮。
靖安的眼神這才落到了實處,也還了禮:「老師安好,老師此來是……」
「陛下召見。」
「嗯,那老師快請進吧,靖安就先行一步了。」她強打精神笑了笑。
「公主,你怎麼看著不高興啊,陛下問什麼了嗎?」巧兒小心翼翼的打量著靖安的神色。
靖安沒說話,她只是覺得無力。父皇母后對她的婚姻抱了那麼大的期許,她也想過得很好,最起碼看起來很幸福,可終究是連喜歡一個人的心氣都沒有了。她試了很多次,試著將口裡的那個名字用歡欣鼓舞的口氣說出來,表現出情竇初開的樣子,可父皇……
父皇只是沉默的注視著她,洞若觀火般的目光,而後笑道:「再看看吧,左右還早,你再好好想想,忙完選試沒幾日就是你生辰,阿羲今年打算怎麼過?」
她忽然覺得她所有的偽裝都已經被看透了,父皇只是不願拂了她的面子所以沒說破而已。她不敢抬頭,怕看見父皇失望的目光。
不知是何時開始的,雨絲在空中織起了細密的網。
最是春日,雨水還是帶了寒意,真打在手心裡,也是疼的。靖安收回被雨水濺濕的手,眼看著風起雲湧,一場大雨怕是隨後就到了。
「公主,奴婢去找把傘來,你且在廊下避一避。」巧兒聽她允了,也就低頭去了。
靖安走下台階,任憑雨打在臉上,下吧,是該來場大雨,將一切沖刷乾淨了。
「傘給我!」書言搖搖頭,滿臉的不情願。
「公子,你別再惹老爺生氣了,好不容易老爺才消了氣。再說,那是靖安公主,咱們理應避著。」何況……書言看了看謝謙之,話到嘴邊也不敢說出來。
「傘。」他徹底冷了臉,眼眸里滿是執拗,書言再不敢違抗,只得把傘遞給了他。
「公子,你自己可千萬當心啊。」
她頭頂忽然撐起一方晴空,一柄青竹傘,一片湛藍衣角,一隻修長而有力的手,還有一個靖安怎麼也沒想到的人。
「謝謙之?」她眯著眼,似是不敢相信一般,望著頭頂上那張再熟悉不過的臉,目光漸漸下移,落在他拄著的雙拐上。
他竟然……不過二十來天,呵!靖安忽然覺得啼笑皆非,她花了八年都沒做成的事,原來也只是看他想不想做啊。上一世讓他耿耿於懷的一雙腿,她總想著有一日他能擺脫束縛是不是就能真心的笑出來,是不是就能走出他給自己設下的圍牆,是不是就能原諒她了。
還有什麼好想的呢,她望著他,眼裡只剩下戒備了,毫不掩飾的戒備。
如果她稍加註意,便能看到他的袍角被雨水打濕得泥濘不堪,便能發現他一貫沉穩有力的雙手因為隱忍痛苦而顫抖,打濕鬢角的不只有雨水還有汗滴,在她面前一向光風霽月的謝謙之,此刻有多麼狼狽。
謝謙之手都攥白了,一片冰冷,頗為吃力的從袖子里掏出東西來,遞給她,手心結了疤,觸目驚心。
「刀!你就這點膽子和勇氣嗎?傷了人,就握不緊刀了?」
她像是被他的話逗笑了一樣,伸手接過,隨意的打量幾眼,一鬆手,匕首墜地,鏗鏘之聲入耳,她笑道:「沒有,只是沾了你的血,我嫌臟。」
他目光漸漸沉黯下去,喃喃了聲:「嫌臟啊,可是靖安,已經洗不幹凈了吧,無論我做什麼,在你眼裡都洗不幹凈了吧。」
靖安笑得眉眼彎彎:「謝謙之,你見過墨能洗乾淨的嗎?它只會把乾淨的東西弄髒而已。」
「這樣啊,靖安。」他依然笑得溫和,目光落在地上的匕首上,忽然抬頭說道。
「靖安,我把刀抵著自己的時候,是真的想死的,想和你一起死了。那就什麼都不會失去,什麼都不會改變了。靖安,你覺得這個主意怎麼樣。」
「你……」她的話突兀的打住,她甚至比謝謙之還要熟悉他自己,在對上他的目光后,她就知曉他說的是真話了,不是玩笑,不是諷刺,也不是威脅,而是在認真的考慮這種可能性,或者說,也許下一刻地上的那把匕首,將會架在她的脖子上!
「轟隆!」一聲驚雷在耳邊炸開,大雨瓢潑,靖安終於笑不出來了。
幾乎不受控制的,靖安驚懼的退後一小步,抬起頭,眉眼冷厲。
「害死我一次還不夠,還要拉著我給你陪葬第二次嗎?憑什麼!謝謙之,你憑什麼!都已經重新開始了為什麼還要揪著過往不放?大路朝天各走各的不行嗎?你像最開始那樣離我遠遠的,避如蛇蠍不行嗎?謝謙之,我怕你啊,我已經怕了你啊!」
雨水打濕了她的頭髮,他將傘往那邊側了側,任由自己的半個身子都暴露在雨中。唇倔強的抿著,不曾吐露隻言片語。
別怕我,我愛你啊,哪怕傷了自己都不會再傷你了。
想說的已經沒資格說了,說出來她也再不會相信了,怕是春寒還未過,不然怎麼會這樣的寒涼。
「謝謙之,回不去了,不管你留戀的是什麼,都回不去了。沒了我,你依舊可以平步青雲,你可以過的很好,那十七年你不也活得風生水起嗎?」
那十七年,他過的真的好嗎?呵,他笑了笑,也許真的很好吧。
「還有你的腿,再過些日子估計也無礙了,你還有什麼好不甘心的呢。」
「好了!」謝謙之突然開口道,抬頭對上靖安迷惑不解的眼神。
「什麼?」隔著雨幕,她似是沒有聽清,又喃喃的問了一遍。
「我說好了,腿,原來,其實早就好了。」他很清楚這樣的話會帶來怎樣的軒然大波,本來還想瞞下去呢,恨吧,哪怕是恨也好過兩清啊。
像是彈指一瞬間,又像是溯回了許多年,耳邊是一聲聲驚雷和雨水沖刷地面的聲音,驚疑、錯愕、諷刺、憤怒種種情緒逐漸歸於平靜,雨水順著她揚起的下巴滑落,她眼中只剩下冷硬。
她一揮手,青竹傘被狠狠打落,在泥濘的雨水裡翻了一圈,掉了個個兒。瓢潑大雨傾瀉而下,幾乎要把兩人的影子都湮滅在雨幕里。
她任憑雨水劈頭蓋臉的沖刷,那張寡白的臉上只剩下一雙眼睛鋒利如刀,唇斷斷續續的嚅動著,卻說不出一句話來,只有那不斷顫抖的脊樑沉默的訴說著女子的悲憤。
謝謙之勉力支撐著身子,想勸勸她,雨大,你迴廊下吧,怎麼還那麼笨呢,看著他淋不就行了。
他以為自己不會後悔的,因為早知道後悔除了徒增煩惱根本於事無補,可是看著她顫抖著哭不出來的時候,悔恨就像是這瓢潑大雨一樣,讓他頃刻淪陷,無處可逃。
「啪!」力道十足的一記耳光,打得他整個臉都偏了過去,隱隱發燙。
「殿下!」這是趕來眾人的驚呼聲!
「公子!」書言擔憂的聲音隱隱傳到他耳朵里,謝謙之什麼也沒說,她的目光像是要殺了他一般鋒利,卻比黯淡時好看多了。他欠她的,他受著,且甘之如飴。
「皇姐!」聽到這一聲,謝謙之才慢慢正過頭,神色淡漠,彷彿這般狼狽的人根本不是他一般。
楚顏撐了傘來,漫天風雨里依舊風姿怡然。
巧兒跟在他身後,滿眼懊惱,若不是遇上太子殿下,殿下非要過來。她要是早回來一點也不至於出這麼大的事,靖安公主掌摑新科狀元郎,杏林春宴本就鬧得滿城風雨,這……
楚顏大步流星的走過來,臉色難看的解□上的披風把靖安裹個嚴實,將她半攏到自己懷裡,才冷冷的看向謝謙之。習慣了俯視的眼光,待他站起來時才驚覺他竟比自己還高出半個頭。
「這是怎麼回事?」
為什麼皇姐總是會因為這個人產生那麼大的情緒波動,為什麼只要看著他,皇姐眼裡就再沒了其他人,謝謙之!不知費了多大氣力他才壓抑住心裡翻騰的情緒。現在不是說這些的時候,掌摑新科狀元!即便謝謙之只是個殘廢的庶子,那也是把天下讀書人的臉面、把謝家的臉面放在腳下踩,無論如何都要把這事給揭過去。
「太子殿下千歲!」謝謙之望了望彷彿陷入凝滯般的靖安,斂下眼中不需要的情緒,專心應對起眼前的楚顏。
「回太子殿下,是在下魯莽,衝撞了公主殿下!」
魯莽?巧兒想到謝謙之曾說過心儀殿下,難道是失禮於殿下?
楚顏自然是不信的,可這事能這樣揭過卻是最好的,不知他們瞞了他什麼,想再多問幾句,又怕靖安淋了那麼久受了風寒,也就罷手了。
「狀元郎正是春風得意,可木秀於林風必催之,還需謹言慎行!」
雨水沿著傘沿形成一道雨幕,謝謙之逐漸看不清靖安臉上的神情,那些簇擁著她撐著傘的宮人像一道道牆將他隔得越來越遠,拳頭已握得死緊,卻仍是低頭應諾。
楚顏不再看他一眼,只攬著靖安往前走。靖安木木的讓他領著,身影漸漸隱沒在雨幕中。
然而在踏過地上的青竹傘時,她突兀的停了下來!
「皇姐!」楚顏皺眉道,靖安卻掙脫了他,慢慢的走回雨中,巧兒急忙撐著傘跟上來。
她徐徐走回謝謙之面前,站定。
「啪!」突兀的竟又是一記耳光甩下!響聲直驚得巧兒都快把傘丟開去,我的公主啊,您這是要做什麼啊!
靖安望著還是不吭不響的那人,笑得越發燦然。
「謝謙之,裝殘廢好玩嗎?你怎麼不幹脆一直殘廢下去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