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4第五十三章
新月彎彎,長廊一路花燈,流光溢彩,栓在燈下的緞帶在風中輕舞,水中浮花似夢。新衣初裁,宮人次第054章啊,靖安頓了腳步,滿眼驚艷,幾疑是夢。衣袂輕拂,她訝異回眸看向身側的少年,燈下,他容顏絕艷,何遜牡丹,微挑的眼角魅惑人心,那雙亮如星辰的眼眸里有燈火彤彤,有花影重重,但更清晰的卻是她此刻的容顏。
「皇姐該是牡丹的。」楚顏輕笑,一樣的話,在白雪壓枝,寒冬蕭寂時他也曾說過。
靖安那時不過一笑了之,可惜春寒,牡丹未開,她是如此答他的吧。誰料想今日,他竟真的尋來了盛放在春寒時的姚黃魏紫。
絳紅色的大袖衫逶迤拖地,靖安垂首去賞燈下牡丹,纖白的指尖輕觸重重花瓣,愛惜之情溢於言表,只是想到這樣的春寒時日,花期怕只有這一夜了吧,不免惆悵惋惜。
她細微的神情變化無一不落在他眼裡,楚顏踱步至她身側,也不擾她觀賞姚黃,只散漫的觀望著一側的魏紫,少年的手骨節分明,透著些病態的白皙下隱隱可見青色的血管,他流連在枝葉上的目光卻鮮見的冷硬強勢。在最孱弱的地方隨手一折,那金貴的牡丹穩穩的落在他手裡。不夠,還不夠,因愛而起的貪慾就像一頭不知饜足的野獸,心底像有個無底洞一樣不知怎麼才能填滿。
「阿顏……」靖安惋惜的喚了聲,楚顏似是這才驚覺,笑了笑。伸手拔掉了她髮髻上那支礙眼的簪子,他衣袖裡不知是熏了什麼香,偎的暖暖的,掃在她臉上,微癢。
楚顏只隨手替她綰了綰髮,將折下的牡丹簪在她髻上,半抱著雙臂,戲謔笑道:「浮生若夢,為歡幾何?如不得你歡顏,我留它何用。」
那一刻,他眼底泄露的情愫叫靖安看得心驚,似乎有些事脫離了控制的軌道了。至於是什麼,她諱莫如深,幾乎不敢去想,只有下意識後退的步伐顯露出女子慌亂的心思。
楚顏反倒沉住了氣,任憑她拉開了兩人間的距離,明明笑的再溫和不過,靖安卻隱隱覺得不安,尤其是看到他手中斷成兩截的桃花簪。
「真是不小心,斷了呢,不過一開始就划痕累累,不堅固也是正常的吧。」楚顏甚至還帶著些惋惜的口氣,將簪子遞給靖安。
「皇姐不妨讓送的人再做一支,既是有心,等再長的時間,花再大的代價,也是值得的,皇姐你說是不是。」耐心一點,他在骯髒的沼澤里掙扎了這麼多年,還在乎這些時日嗎?
安寧宮裡,朱皇后在聽到宮人稟告時,臉色不止難看了零星半點。
「去了東宮殿啊。」憂心忡忡的嘆息散落在微涼的夜裡,世上沒有一條路是平坦筆直的,可為什麼你選擇的卻是最難走,幾乎看不到希望的那條路。朱皇后輕揉額頭,疲累的說不出話來,沒有哪一科比現在更急切,急切的想把靖安嫁出去。她愧疚於那個孩子,卻又時時刻刻的防備著他,果然人都是自私的啊。
「娘娘,用藥了。」平姑姑親自端了葯碗進來,朱皇后只覺的無奈,她自個兒的身子旁人不清楚,難道她還不清楚嗎?早就是強弩之末了,再治也好不到哪裡去,更不比當初了。
清苦的藥味氤氳在鼻尖,平姑姑早準備好一肚子勸她的話。朱皇后卻突兀的伸手取過了葯碗,平靜的雙眸里暗流洶湧,面上卻不動聲色:「太醫院換了方子嗎?」
平姑姑詫異於主子敏銳的洞察力,恭敬地回稟道:「是,聽說是陛下交待的,這幾日才擬定好的方子。」
褐色的藥液倒映出那雙澄靜的雙眸,無畏無懼。朱皇后低聲喃喃道:「終究還是聯手了啊。」
端起葯碗,她一飲而盡,溫熱的葯湯沒有帶來溫暖,反倒是從骨子裡透出寒涼一點一點將她整個人吞沒。
安寧宮漸漸地又靜了,靜的悄無聲息,朱皇后望著靜默的虛空,卻恍如解脫般笑了笑。
在經歷了白日的喧嚷之後,入夜的芳華殿終於安靜下來,宮人們腳步輕快,一看就是白日里得了賞賜的,見靖安回來,又齊聲恭賀。眼尖的宮人一眼就看到她髻邊華麗繁複的牡丹花,訝的瞠目結舌,可靖安的臉色卻並不好看,一入大殿,便喚人找了找了掌事姑姑來。
「殿下。」跪伏在地上的婦人是從安寧宮裡便照顧她起居的姑姑,也算是看著她與阿顏長大的了,此時見公主緊蹙著眉頭,一臉的躊躇不安,心裡也難免著急。
靖安看著窗下的那株姚黃,又想起少年絕艷的容顏,只覺得髻上的牡丹越發的沉重了。
她躊躇了會兒,還是開口問道:「我記得年初時,母后揀了幾個伶俐的侍女給太子,怎麼這會兒都不見了。」細想了下從阿顏知曉人事起,身邊絕色的侍女便沒少過,只是少年的容顏太過奪目耀眼,身側再絕色的女子都不過淪為陪襯而已。
沒想到公主開口問的竟是這樣的事,掌事姑姑有些為難,殿下是個未出嫁的姑娘家,這樣的事怎好來污她的耳,於是勸道:「太子殿下大了,處事自有分寸,公主不必憂心。」
「當真?」靖安只是冷笑,心裡不安的陰影卻越來越大,她一直當他是孱弱無害的少年,在旁人眼裡,他卻早已是生殺予奪的冷硬儲君了,這沒有什麼不好,換作以前她會由衷的高興,可是少年眼裡讓她心驚肉跳的情愫,分明是藏都藏不住的。
靖安深吸一口氣,再次開口問道:「姑姑你老實與我說,那些侍女到底被怎麼處置了。」
掌事姑姑的身子在抖,更漏聲聲,夜被拉的無限長……
「回公主殿下,那些侍女不安分,都被杖斃了,剩下的被趕出了宮闈。她們伺候的不好,太子殿下怎麼處置都是應該的。」掌事姑姑聲音平平,可背後的鮮血淋漓卻叫人心驚不已。東宮殿的舊人估計到死都忘不了那個血色的夜晚,一早,人命就像朝露一樣逝無蹤跡,而太子殿下,依舊是那個文雅少年。
「都死了嗎。」靖安喃喃道,像是穩不住身子一樣愣愣的坐回軟塌上,心中不祥的預感得到了進一步證實,哪怕她再不敢相信,再不願承認。
不,不會的,他們是一母同胞,阿顏只是偏執了些,只是依賴她一些,和上一世一樣的,只是因為葯是她親手送上的,便一聲不吭的走上了絕路,是這樣的。
「殿下……」掌事姑姑遲疑了好一會兒,才以頭觸地,回稟道。
「錢芸錢姑娘被杖殺了,方才錢家來人接,一條席子裹了送出去了。」
「你說什麼!簡直荒唐!」靖安陡然抬眼,目光鋒利的猶如剛出鞘的刀。
「老奴句句屬實,豈敢欺瞞殿下?」掌事姑姑知道消息時,心中的驚懼哪裡會比靖安少呢。
「我何曾說過要杖殺她,何人虛傳我令!」錢芸那張嘴固然可惡,可還沒到需要賠上性命的地步。
「不曾,老奴問過了,說是太子殿下所命,下人不敢違抗,老奴不敢妄動,只將人拘押,怎麼處置,還請殿下示下。」
這一句不亞驚雷了,震得耳朵嗡嗡作響,腦子裡一片空白,靖安整個人都亂了。
阿顏!阿顏知道自己在做什麼嗎?他是儲君,一言一行都需謹之慎之的儲君啊!一日登基便是萬民之主,這樣的草菅人命,怎能不惹朝野詬病。
「殿下,要告知皇後娘娘嗎?」掌事姑姑見靖安久久不曾說話,一時也有些急了。
「誰敢?」靖安雖是心亂如麻,一聽這話聲音本能的冷硬下來,微微闔目,咬了咬牙,似是做出了一個極艱難的決定。
「姑姑,傳我的話。錢芸莽撞,殿前失儀,藐視皇家,雖心存好生之德,仍感聖人之教,但尊卑有別,不懲無以服眾,責令杖殺!」靖安目光鋒利,左右人說她喜怒無常,頂多再加一句秉性暴戾,出爾反爾,不仁而已。
「殿下!」掌事姑姑不贊同的喚道,殿下是要議親的人啊,此時正應當像鳥兒愛惜羽毛一樣愛惜自己的名聲啊!
不想再聽她多說什麼,靖安揮手打斷了她的話,緩緩道:「扣押的那些人,通通封口,趁夜送出去吧。」
掌事姑姑幾乎要懷疑起自己的耳朵了,殿下說的和她想的不是一個意思吧,應該不是吧。
「要做的不留痕迹,悄無聲息……和錢芸一樣送出去,知道嗎?」燈火下,女子臉上一片決絕。
「姑姑,你怎麼了,怎麼魂不守舍的。」巧兒端了夜宵,剛進寢宮就遇上神色呆怔的掌事姑姑,這可真是難得,姐妹們私下裡都是掌事姑姑連剛睡醒都是精明幹練的。
聽巧兒這麼一喚,那姑姑才算回神,訓斥了句:「還不快端進去,也不怕涼了。」
「是。」巧兒雖好奇,也知道什麼該問,什麼該三緘其口,笑著福了福身,也就進去了。
掌事姑姑長嘆一口氣,心中不知是喜是憂,夜寒涼,想起接下來要做的事,夜又何其長。
「殿下,今晚是山藥紅棗粥,你嘗嘗可喜歡。」
「嗯。」靖安應了聲,可只動了幾口,便再也吃不下去了。
殿下這是怎麼了,難道還為謝公子生氣么,可明明從東宮殿出來的時候還好啊,哪像這會兒,整個人都灰敗的如同牆頭的一抹涼月光。
巧兒拿起梳子,輕手輕腳的卸下靖安發上的頭飾,手觸一處輕柔,那牡丹似是亦知時日無多,開的盛極,做盡了浮華姿態,美的叫人心生不忍嘆息。
「太子殿下真是費心呢!」花瓣輕顫,巧兒取下牡丹,放在梳妝台上。
那紅色搖曳成她眼裡的一抹血光,靖安拿起那株魏紫,只覺艷的肅殺,那色澤像是凝固了的血液一般,一旦沾染就再有洗不掉了,就像她手上了結的一條條鮮活的生命,再也乾淨不了了。
無所謂了,反正她回來,從一開始就沒打算乾乾淨淨的活著,通向帝位的道路原本就是鮮血和頭顱鋪就的,是她欠了阿顏的,有報應就只管沖著她來。唯一讓她驚懼的只有少年沉黯的心思。
不是可以拿上一世做對比的,不正常啊,明知她把毒藥端給他卻還喝下的阿顏,本身就不正常啊……
「知道了啊……」東宮殿里,少年削薄的唇輕揚,笑的驚心動魄,不知是說靖安知道了他狠戾的本性,還是有更深的涵義。
被愛的人總是有恃無恐的,不知道他現在的樣子算不算有恃無恐呢。
皇姐身邊不需要其他人,除了他。她要習慣把其他人看作草芥,不值得她浪費絲毫感情的草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