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3第五十二章
第053章
見靖安與朱初珍攜手而來,眾人俱是一靜,行過禮后便紛紛恭祝靖安芳誕。一時間只見女子裙裾次第逶迤,絹花嬌俏,步搖輕顫,鶯聲燕語,更勝春光三分。
靖安喚了眾人起身,臉上也未見得有多熱絡,便兀自尋了個位置坐下了。只留下朱初珍一人與眾人周旋,待到她閑下來已是一刻鐘以後的事了,得空不免嗔怒地瞪了靖安一眼。
「虧的母后還讓我帶你出來和她們打打交道,你倒好,反倒把我丟在那裡了。」朱初珍坐到她身側的百花案上,笑罵了句。
「表姐又不是不知,我最不耐煩這些的。」那雙靈動的眼睛微眯,審視著那些如花女子,一觸碰到她的目光,那些人無不恭順的低下頭去。恭順?呵,她以往何嘗沒努力和這些人交好過,表面上一片恭敬,背地裡卻把她當作一個笑話。既然外界已經把她傳的那般不堪了,她也不在意把那些留言都給坐實了。
朱初珍放下糕點,不無擔憂道:「靖安,你總歸是要嫁人的,人生不如意之事十有□□,雖是場面功夫也不能落人話柄,你待在越高的位置,下面盯著你的人也就越多。」
靖安聞言卻只是輕勾嘴角,雨後天青的瓷盞在她細白的指尖上滴溜溜的打著轉,酒液輕輕晃蕩,由中心向四周盪起一圈細小的波紋,有花瓣飄落在酒中,粉嫩的桃花映襯著白瓷,美的驚心。
「既是螻蟻,何足懼哉?」眉梢輕挑,她眼中映出一抹顏色,正是酒里桃花。
朱初珍聞言只是微微搖頭道:「螻蟻咬人,尚且會痛。」
靖安偏過頭,盯著朱初珍輕聲道:「一腳就能碾死的螻蟻,怎麼能給她咬人的機會。太把螻蟻當回事,螻蟻才會失了自知之明啊。」
她燦然一笑,幾乎晃了朱初珍的眼。
「你們說今天鄭家姐姐怎麼沒來呢,聽說有一個多月都沒出門了。」
「這是宮裡,你混說些什麼呢。」
「怕什麼,靖安公主素來姍姍來遲,時辰還早著呢。其實鄭姐姐何必呢,比她更沒臉面的都大大方方的,被一個庶子求娶,換了一般的世家女子早羞憤欲死了。」
女子的竊竊私語,聲音並不高,換了之前也就蓋過了。但靖安在席,男子不免收斂,於是這不高不低的聲音也就落到了眾人耳里。
杯盞停,人聲靜,眾人都不敢看座上女子的臉色,而那端坐的公子雖然面色沉靜,暗沉的眼眸卻泄露出心中的不快。而謝弘只是看著他,冷冷地笑了聲。
「清楚了嗎,你所謂的心儀,帶給她的只有屈辱。你有什麼資格輕言歡喜。」
謝弘的聲音更輕,卻一字不落的落在他耳里。謝謙之其實不在意,謝弘怎麼說,旁人怎麼說他都不在意。流言蜚語他謝謙之聽的還少嗎?他在意的只有靖安罷了。
謝謙之目光沉如秋水,落在她發間與點翠流蘇十分不協調的桃花簪上,之前謝弘那樣大張旗鼓地找上好的木材,他想不知道都難。她簪著謝弘送的簪子來,那他,他送的東西她看到了嗎?只是因為被他傾慕著,就被人說的這樣不堪,那上一世主動說心悅他的靖安,旁人又是怎樣的中傷她呢。
隨著足音漸近,靜的連一根針落地都能聽見了。朱初珍憂心的望向靖安,靖安卻還能安撫性的笑了笑。不多久,便聽到「撲通」一聲,一個藍衣女子臉色蒼白,頹軟在地。而她身前的那個女子已經嚇得呆愣,傻傻地不知所措。
「參…參見公主殿下!殿下千歲千歲千千歲!」
她一出聲,眾人便知道她就是方才口出不遜的女子了,而此時嚇得聲音顫抖,哪比得上方才的大膽妄言。
靖安懶懶抬眼,悠悠問了句:「錢姑娘,可是我來的太早了。」
這話一出,還抱著僥倖心理希望靖安沒聽到的兩人俱是一臉蒼白,懊惱的不敢多話。只盼著靖安正準備議親,能顧惜名聲,抬抬手放過她們。二人正戰戰兢兢,卻聽到靖安又是一句話砸下來。
「換作一般的世家女子,早就羞憤欲死。錢姑娘是覺得我連一般世家女子都不如,還是希望我尋死呢!」
「小女不敢!公主恕罪,小女一時糊塗,求公主恕罪啊!」那姓錢的姑娘幾乎嚇暈過去,伏地哀哀哭泣,眼睛在平日交好的女子身上打轉,盼著她們能出聲替她求個情。
那些明媚的女子像是突然黯淡下去,都低著頭咬唇不說話。
「行了,讓錢夫人領回去吧,我不比錢姑娘高潔,如錢姑娘這般,該尋個山清水秀的地方好好修養身心,不要沾這些紅塵俗氣才好。」靖安說的輕鬆,錢芸眼裡只餘一片灰敗,再不過半年,她也到了要議親的年紀,公主的意思…被一世逐出京中,在窮鄉僻壤能尋到怎樣的好親事。她勢必會被父親放棄的啊。
「殿下,殿下!小女知罪了,小女再也不敢了,殿下。」她錢芸跪伏著上前,可還沒能碰到靖安裙角,就被宮人拉開了。
「請錢姑娘下去吧。」靖安將杯中酒一口飲盡,笑著看向神情複雜的朱初珍。
「表姐,我有些後悔了呢,對待會咬人的螻蟻,應該從一開始就一腳碾死。」她說這話時,眼裡竟有凌厲的殺意,彷彿真的有想要抹殺的女子一樣。
「不過,不會放過她第二次了。」靖安揚唇冷笑,看著下方沉默不語的謝謙之,利用,背叛,總讓你們嘗個遍才算對得起你上一世對我的厚愛呢。
伏地跪著的另外一個女子一直低著頭,身子抖得像個篩子一樣。
「殿…殿下。小女也…也…」
「下去坐吧,不是快要開宴了嘛,你在這裡成什麼樣子。」
錢芸滿面淚水的被宮人拉了下去,宮人們忽然停下腳步,俯身行禮。淚眼朦朧里錢芸看見了那一身太子常服的少年,桃花落了他一身,襯得他的容顏近乎妖異的美麗。
「殿下,求太子殿下救命。」錢芸釵環已亂,一縷鬢髮垂在白凈的臉側,眼裡淚光閃爍。樹下的少年卻連眼神都不曾施捨給她。身後的小黃門眼裡只有同情,殿下都到了宴席門口了,出了這番波折,竟兀自折返,這女子乖乖走了也就罷了,偏偏還來這裡觸霉頭。
楚顏收手握緊手裡的桃花,皇姐還是心太軟了啊。
「錢芸?父親是從四品少卿?」
「回殿下,正是。」在那個無害少年的眼裡,錢芸以為看到了希望。
楚顏難得笑了笑,削薄的唇輕啟,無比美好,說的卻是殺人的話:「杖殺!」
「殿下!」不止錢芸大驚失色,連同身側的宮人也滿眼不可置信。
「公主殿下說把錢姑娘領回去。」宮人聲音顫抖著,錢芸怎麼也不相信眼前溫和美好的少年剛剛說出的話竟會是「杖殺」,總以為是自己驚懼之下的幻聽。
「那有什麼大緊,留個全屍帶回去就行了。」望著紛飛的桃花,楚顏的心情似是還不錯,說的話也溫和動聽。捉不住,還是捉不住,皇姐還是做牡丹吧,國色天香的牡丹,唯一的帝王之花。
這話錢芸是聽得清清楚楚了,嚇得腿一軟,滿目的絕望之色,難道她真的要死在這裡?
「殿下,今日是公主芳誕,不宜見血,恐礙福澤吧。」宮人還是試著勸道,為一句話喪命的事宮裡並不少見,但怎麼說這女子也是官家姑娘,一旦追究下來,有事的只怕是她們了。
少年聞言只是呵呵的冷笑出聲:「福澤?皇姐有我庇護著,何須上天那虛無縹緲的福澤。拉下去,杖殺!」話到最後,已是威嚴俱現,旁人再回天無力了。
錢芸被堵住嘴,一雙眼睛里滿是絕望的被人拖了下去。
礙眼的都應該除去才是,皇姐心軟那就由他代勞好了。也該開宴了,再不去皇姐該急了吧。
「殿下,衛參軍求見。」突兀的一聲通報攔下了楚顏的腳步,少年低下頭,掩去眼裡的厭惡與複雜,衛陌,應該是帶來了他要的東西吧。看來賀禮,只有晚些再給皇姐了。
巧兒戰戰兢兢地給靖安斟酒,鐲子松垮垮的落在腕上,而那公子的目光,有如深淵般幽深寒冷。讓她的手不住的打著顫,再一次埋怨自己當時怎麼就神差鬼使的接了呢。
「表姐,看來是下面的酒不好,狀元郎才眼饞這裡的啊,巧兒,給狀元郎送壺酒過去,免得別人說招待不周。」
巧兒聞言,一張清秀的臉都快皺成苦瓜了,又不敢違抗,捧著酒一步一步像是走在刀尖上一樣。眼見著注視著自己的人越來越多,索性一咬牙,快步向前走去,別怨我,我也是身不由己,看到了就趕緊死心吧。
「謝公子,公主賞您的酒。」巧兒放下酒,手腕上的鐲子就這樣清清楚楚的展示在他面前,一抹柔白幾乎刺痛了謝謙之的眼,捉不住,好像他無論再做出什麼努力都捉不住了,那一瞬,巧兒在這個儒雅公子的眼裡捕捉到幾不可見的脆弱與不知所措。他定是真的愛極了公主吧。
「我要見她。」謝謙之聲音輕不可聞,卻清清楚楚的傳到巧兒耳朵里,終究還是不甘心嗎?
「奴婢知道了。」巧兒放下酒就恭敬退下了。
「正好,我也有事找他!」靖安聽了巧兒回稟,倒也不懼。
「靖安!」朱初珍不贊同的搖搖頭,那個人,始終處於話題中心卻不動如山,心思太深了。
「還嫌今日不夠招眼嗎?你和那個謝謙之還是少牽連些為好。再說……」朱初珍躊躇了下,覺得這話說出來不合適,但又覺得不好不說。
「再說謝弘不是在嗎,不要為了不相干的人日後生了間隙。」
謝弘,心裡陡然一沉,靖安目光落在暢飲的少年身上,他身側的人許是在打趣他,他也不在意。似是覺察到靖安的目光,他突然回頭,然後滿眼的歡喜爽朗一笑。
「他……他不打緊的。」靖安迴避了他的笑容,謝弘只當她是不好意思了。
怪只怪你是謝謙之的兄弟,怨不得我利用你。
朱初珍只能看著她拂袖而去,靖安地變化讓她有些無措,她說不出這種變化是好是壞,也罷,誰都有自己要走的路,她覺得好便好了。
涼亭四面環水,清風徐徐,靖安裹著一件紫金麒麟的披風,臉上冷意十足。
「鐲子。」她忽然開口道,巧兒這會兒可不敢大意,忙不迭地摘下手腕上的鐲子,像是丟掉了一個燙手山芋。
謝謙之拄著拐,一步一步走的艱難,等到了亭子,已是一頭的汗了。
巧兒默不作聲的退了下去。
謝謙之尋了她來,一時間卻不知道說些什麼,但能這般安靜的看著她的背影,流水桃花,時光靜好,也是許多年沒有過的了。他竟有些不想開口,能一直這樣和她呆著,他心裡竟隱隱是再歡喜不過的了。
可是他不開口並不意味著靖安想這麼一直和他僵持下去。
「你求見我,所謂何事?」是啊,如今連見她,都只能用上一個求字了。
謝謙之只覺得出口的話無比艱澀:「賀禮,鐲子是我母親的遺物。」
「我知道,那又如何?」靖安並不詫異,那晚她一眼就認出來了,可是那又如何呢。
「你知道。」謝謙之聲音沉了下來,他本以為她不知又惱他,才隨手賞了宮女,原來竟知道么。
靖安轉過身來,目光諷刺:「謝謙之你是落魄到什麼地步了,才把亡母遺物都送來了。我這裡也不缺你那份禮,你大可不必這麼費心費力。」
「靖安,你知道的。」他不信她不明自己的心意。
「那又如何,於你是珍貴的亡母遺物,於我也不過是一件連身邊宮女都看不上眼的鐲子而已。你若在意,還你就是。」她隨手將鐲子丟到地上,鐲子怎經得這般硬磕,幾乎在碰到地面的那一刻,就磕成兩段了。
一時只聞碎玉清越之聲,謝謙之和靖安都注視著地上的鐲子,腦海里只餘一句話「斷鐲難續。」無論是鐲子還是感情,或許還有那逝去的時光,破碎了就是破碎了。
「謝謙之,我在意你時,你給我根草我都當寶。但現在,你在我眼裡都一文不值了。」
所以我的東西,你怎麼都不會再要了。
「靖安,這是我母親留給我妻子的,原本就該交給你的,怎麼處置隨你高興就好。」謝謙之低頭喃喃道。
靖安眼裡的諷刺之色更重,笑道:「我知道,我什麼都知道,可是到最後,這隻鐲子都在王婉腕上晃蕩。她喜歡你留給她就是,就別拿來噁心我了。」
「還有,這個!」靖安從袖子里取出四分五裂的綉卷,隨手擲到他面前,像沾上了什麼髒東西一樣,掏出絹子狠狠地擦紅了手,又將手絹丟進了水裡。
「你們倆還真是一個比一個會噁心人,謝謙之,你這位青梅竹馬似乎對你還余情未了呢,三皇兄可不比我當初,再鬧出什麼醜事來,只怕你們倆死多少次都不夠。」
王婉,謝謙之看著地上的綉卷,王婉的用心自然一覽無餘,他長久的靜默下去,不知在想些什麼。
「謝謙之,過不去,只要王婉活著一日,我心裡那道坎就永遠過不去。」
可即便王婉死了,我們之間要算的賬也不只零星半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