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Volume.17

20Volume.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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戰線拖得越長越是不利,儘可能縮短匯合所用時間最好。所以等英諾森眼睛的不適稍稍褪去了些,隊伍也短暫地修整完畢,一行人沿小鎮石板碎爛的泥路走,預備繼續南行。正值暑秋交接之際,氣候如同熬夜后殘妝狼狽的女人的脾氣,又或是在發現珠寶匣內珍珠蒙塵后難看起來的臉色。一眨眼大雨瓢潑,急驟難料,天地之間萬千生靈死物俱化作白茫茫一片,攏在視野盡頭。

霎那間所有人都被潑天雨水從頭澆到底,腳下馬靴上全是踩踏濺上的泥水,烏糟糟的泥巴被白茫茫的雨水一混,成了濕軟黏膩的泥漿,將在烏雲底下冒騰的一干人等折騰得灰頭土臉。朦朧雨線阻擋了前路,地上坑窪中滿是迅速累起的積水,甚至有了幾汪深潭,慌忙逃躥間十分容易滑倒,更何況英諾森這樣雙眼都暫且不便之人,而他偏偏又是團隊的主心骨。

英諾森在雨中的狼狽模樣,giotto不是第一次見了。

滿臉全是流淌的水,恍惚中成了淚,一片朦朧中唯見雙瞳深沉,彷彿百年光陰於此深處疾速流轉,匯於瞳中一點極光。

giotto跑到他跟前,雙手一撈,扣住他雙腿,直接將之拎上了背,他身上雨水兜了giotto滿身,與大自然賜予他的溶去一塊兒,水乳`交融,不分彼此。

英諾森一陣突來的暈眩后茫然:「你……你做什麼……?」

giotto速度稍稍減緩了些,分了神去注意腳下泥濘,滿世界的雨聲中但聽得他略加粗重的呼吸。

其他人也減了速整齊跑在他身後,giotto雙臂折起,將背上青年扣得更牢固:

「我背你跑,我們去找避雨的地方。」

……

「我們。」

兩個字在耳中重述,英諾森愣了愣,在giotto背上沉默不語。對於相識不久,甚至夠不上相熟的朋友,他竟做到了這地步——他會是一位優秀的領導者,他具有吸引志同道合者所需的一切閃光點,令人看到烏托邦並非空想的希望。

伏在他脊背上,隔開迸濺的漫天水霧,可依稀描摹出這人折刀般的眉峰,高挺鼻樑的形狀,沿臉頰輪廓寸寸往下,還有被雨水浸泡得微微泛白的、緊抿的唇。

暴雨將小鎮狂肆沖刷,破敗髒亂的街道滌盪一空,雨幕扯起沙白的布,令所有污垢都掩入簾幕背後。

「那邊,有座舊教堂。」

英諾森雙手被迫環過giotto肩頭,卻不收攏,giotto倉促中也顧不上這許多。荒蕪小鎮上能供流浪者遮風擋雨的地皮根本找不出幾處,一群人在雨中顛沛許久,他終於依稀辨認出前方宗教氣息濃厚的建築輪廓,抬手指予giotto看。

出乎意料的,原以為作為雖牆體磚漆剝落嚴重,然而整體建築完好的舊教堂,大約這鎮上僅有的那些人都會來這裡避雨,可事實上,空曠的教堂里幽深陰暗,燭台蒙灰,蜘蛛網在大門開啟后灌入的風聲中顫顫巍巍。聖靈聖母雕塑更顯冰冷,只是尊無活氣的石膏塊。祭台後的彩繪大玻璃窗已經破舊得不像樣子,顏彩都是東一塊西一塊,像是缺口眾多的拼圖。無論你如何有心想拼湊完整,愣是尋不出彌補之物。竟沒有任何一個他人在這裡駐留。

英諾森覺得奇怪,但毫無根據的瞎猜實在沒有意思。騎士團暫且被暴雨困住了前行之步,只得老老實實借地安身。這一群落湯烏雞的突然闖入,教堂里迴響的全是濕漉漉的滴水聲,英諾森一扯身上襟袍,滴滴答答如頸鏈扯斷,珍珠落地。說話時,聲音都要被籠罩在頭頂上方的高闊穹頂擴大數倍,平緩了下來的呼吸,甚至一絲至微至弱的氣息。

暴雨沒有絲毫肯停止的跡象,幾個小時后風暴來臨,攪得天空混濁污黑,雲層形狀扭曲,盤繞成漩渦。

「今晚只能這樣了。躲過風暴再說。」

好在沒有雷電,耳中除了灌進噼啪雨點聲,只有風吹樹倒的聲音。白天與黑夜無異,真正的黑夜降臨時,當真是一絲光亮也無。或許那些生活嚴酷的工人們,偶然抬目所見的,也是這樣毫無光亮的光景。

他們席地而睡,睡姿五花八門,三三兩兩睡作一團。黑暗中透出隆起的影子姿態詭譎,英諾森暗暗驚嘆,一側首,身邊亦是伸出只作亂手爪來,直接扳住他的肩頭不放。

雨勢漸漸縮小,雨點疏漏,淅淅瀝瀝依然不斷。時斷時續的風中,萬物虛影起伏不定,逐漸步步逼近。

英諾森突然在死寂中開口:「誰,想做什麼。」

此時他已騰起上半身,手指牢牢卡住黑暗中伸來的、持槍的手。

騎士團紛紛警醒,隨時臨戰。giotto朝黑暗中幾枚影子看去,略數過一通,這數量,實在有些難辦了,人的投影旁全有槍管作伴,要突圍的話必定得露出真本事來。

雙方對峙,重重人影投上大彩繪玻璃窗。

英諾森看出面前是個少年身形之人,身長到他肩頭,輪廓依稀有些熟悉。

少年:「你們又是誰!等、等等……你的聲音!?你是……英諾森?英諾森·蘇沃洛夫公爵?」竟然驚喜到話都說不連貫。

話一出口,四周冒出明顯的抽氣聲。

英諾森:「沒錯。你是……」

少年隨即放鬆了緊緊握槍的手指,五指略略擴開指隙,搶聲道:「莫里!」

有高大的身影往前跨開一步,將莫里從英諾森手中拉回,黑暗中沖他微微一頷首。英諾森感覺得到,這人的眸光略略虛起,正打量他的身形,一邊手腕一翻,將蓄勢的槍口轉了方向。

男人:「你,就是傳言中的蘇沃洛夫公爵?」

英諾森:「是的。」

既然相識那麼說起話來方便不少。對峙狀態撤去,對方中有人帶了打火石,取來燭台點上。火苗幢幢,於濕潤空氣中慢慢跳動。

兩撥人排排坐,往祭台下前兩排座椅坐了個滿。

少年——莫里的情緒一直十分激動,拉著英諾森敘舊,挑揀了些許經歷與他說,英諾森有四年不見莫里了,道路的分岔口前,他不過是個十七歲少年,莫里更只是個九歲的半大孩子。眼前少年身形抽長了許多,眉眼也開始長開了,稚嫩感漸漸被少年早早的成熟取代,火光跳動中那一神一情具捎上了幾分故人的影子。莫里是個混血兒,任誰都看得出西方人特有的深邃輪廓下,五官中來自東方的風骨韻味。

英諾森:「找到……想要找的人了嗎。」其實答案他是清楚的。

莫里懨懨道:「沒,沒有……去過的地方哪裡都找不到。然後我輾轉到西西里,機緣巧合成了一群流浪孩子的小頭領,再後來跟了烈哥。」

他口中的「烈哥」便是方才出頭的高大男人,男人適時插入對話,自我介紹:「你好,蘇沃洛夫先生。我是安德烈,安德烈·狄蘭。」

安德烈的嗓音十分沉穩,低厚,自有一股說不清的威嚴在,然而說話時尾音又令人覺得舒服。

英諾森回應:「謝謝你了,這麼照顧莫里,狄蘭先生。」

說著兩人手掌交握,安德烈的指腹、指側都結了硬繭,那是常練槍法、過度摩擦而磨出的厚繭子。而英諾森自己,匕首,西洋劍,手槍,各種武器皆有涉獵,家中還收藏有日本名刀,偶爾想念故友了,會將之取下,在庭院里演練一會兒故友悉心教導過的要點、精髓。長年累月下來,基於合理操練的基礎,手上繭子只是薄薄一層。

這個男人是半路出家的用槍高手,英諾森還記得剛才他手握烏沉槍支時,眼神也迫如殛光。

安德烈:「莫里是個好孩子。」

莫里聽后羞赧地抓了抓頭髮,「其實也給烈哥惹了不少麻煩,哈哈。」

安德烈搖了搖頭,輕嗤一聲,莫里抽了抽嘴角,決定以後都要時刻厚起臉皮。

giotto在另一側就著跳動的火苗,仔細看了看緊挨著莫里,近乎整個身體都躲在莫里身後的小孩,隔著中間兩人與他大眼瞪小眼:「看,英諾森,就是他,河邊那個孩子。」

那孩子無比清瘦,身上就一副骨架的感覺,瘦如柴的細胳膊牢牢拽著莫里的衣衫不放,而那一雙眸子里卻閃著倔強的光點,如一頭瘦弱卻不輸狠勁的幼年獵豹。野生而惡劣的環境賜予他這樣的特質,令人心酸的同時也油然生出一股敬意。

他們是這個時代造就的孩子。脆弱,貧窮,受盡苦難,但同時也是最堅韌,最會抗爭的幼獸。

莫里揉了揉那孩子的腦袋,斂眸道,「他是個啞孩子,下午時我們外出回來,他咿呀咿呀一通比劃,於是我們知道有外人進入了這座小鎮。這小鎮可以說是我們的大後方據點,乍聞有人佔領還真是心臟猛跳,還以為是叛黨那幫人……」

英諾森抓住關鍵詞:「叛黨?」

莫里眼神朝安德烈的位置一瞟,得到對方頷首,才告訴他說:「你這次是來剿殺暴徒的,沒錯吧。能預料到……費迪南二世他必然咽不下這口氣,會派人出兵剿滅暴徒。只是沒猜到是你……不,派你來正是他的作風。」

英諾森無奈苦笑:「該怎麼評價呢,簡直就是小孩子脾性。」

giotto:「你接著說,叛黨是什麼意思?也是指代那些暴徒嗎?」

莫里:「是這樣的。簡而言之,我們……烈哥,是西西里自治黨派的首領。並非武裝激進分子,只是這幾年來費迪南二世的官員在這裡越發跋扈囂張,常常對我們動手。黨派中便有些人對烈哥保守的方針不滿,官員越是對我們趕盡殺絕,那幫人越是沉不住氣,重新擁戴了其中一人做頭領,叛離了出去,也就是你們口中的暴徒。

不僅是西西里領土上的政治府邸,連同我們這些曾經的夥伴,他們也一視同仁。」

安德烈微嘆一聲氣:「是我沒有及時察覺他們心理的變化……」

英諾森搖頭,淡淡地駁斥他說:「這其中固然有你的問題。但最根本的一點是,你們原本的理念就存在有很大的分歧。或許一開始時看不出來,但時間長了,問題便都一一暴露出來,最後註定了分道揚鑣,他們已經與你們背道而馳了,這就是結果。」

安德烈沉默了兩秒:「對,你說的沒錯。」

英諾森又微微俯下身,與莫里雙眸平視:「你呢,莫里。我只問你這一個問題,你下定決心了么,要與他為敵。」

莫里眼神中沒有絲毫躲閃的意味,眼底映出英諾森眼中的自己,他盯看著英諾森的雙眼,也安靜注視著自己的雙眸,看見自己的嘴唇翕動:「不會後悔,這是我自己選擇的道路。」

英諾森定定看了他兩秒,驀地勾起唇角。然後挺直起脊背,投向安德烈的目光,與這男人對視。

「那麼,我有個提議。安德烈·狄蘭,結盟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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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教]榮光革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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