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Volume.19

22Volume.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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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里在不住咳嗽中踉蹌奔出樹林。

爆炸還在繼續,一離開繁枝茂葉的遮擋,那些焦黃煙塵兜頭而來,莫里又是被嗆得一陣猛咳,喘氣急促,他的左手顫抖著按住同樣顫抖著的右腕,右手食指略勾,攀緊了扳機。手背上肌肉,骨骼緩緩收緊,青筋浮凸而起。

他找不到人。無論是安德烈,啞孩子,還是其他熟悉的人,在黑火藥爆破和硫磺刺鼻味中都隱匿去了行蹤和影子,只有搖搖欲墜的破舊建築上熊熊大火與濃煙,像猙獰傷口般赤.裸.裸地暴露在他眼前。

爆炸的中心地點在那座舊教堂,掀起的風暴直衝距離不遠的鐘塔,兩者一前一後碎裂在猩紅火光,漆黑滾煙,與劇烈轟鳴中。隔開曲曲折折的街道,莫里禁不住掩住口鼻,抬頭仰望天空上迅速積起的硫磺煙雲,堆成了小山丘狀,就如同昨天他與大家一起看到的,皇宮那邊硝煙不散的可怕上空。

驚心動魄的地動山搖在這片小鎮的土地上肆虐,石磚縫裡的泥塵撲簌簌不住漏下,磚塊之間咯咯相撞聲被放大至無限倍灌在耳朵裡面。心臟猛地一跳,隨之而來一記爆響,背後橋墩,腳踩的堤壩泥土俱是高頻率地震動,莫里身體蜷得更緊,格洛克17式手槍擱在小腹上,他雙手顫抖著將雙耳捂得死緊,這爆破的狂聲簡直連耳膜都要轟炸震碎掉。

如果,如果再這樣下去……

他不敢想象,最後留下來的會是怎樣的一片塗地。

踏足西西里這片土地是意外,更意外的是他竟在這裡扎了根。比起令大多數人都沉溺迷醉到食髓知味的黃金窟,他更願意承認泥潭沼澤遍布的這裡才是靈魂的歸屬。莫里閉了閉眼,深呼吸,抓起搶,手往泥土上一撐,正準備鑽入黑煙略稀薄處,卻在眼角瞥及幾撇人影后立刻靈活地縮了回去。

一個,兩個,三個,……四個。

也幸好只有四個。

對於這些人的裝扮他再熟悉不過,面孔模樣也略顯熟悉,雖然記不清名字,大概是只有過幾面之緣。莫里屏息,手指小心翼翼地攀住橋身上的岩塊,用勁撐起身子,輕而猛地一躍,掛在了半空。他只一雙眼露出在橋面,目標很小,他有自信在這樣空氣污濁的環境里不被那四人發現。

半分鐘后他鬆脫手指,輕穩落於橋墩下,用力過度的手指暫時直不起來,他捋了四五下才讓梗住的骨節恢復正常。費了好大的勁才看清楚,他們正在搬運東西。那些都是木塊裝釘起來的額大箱子,裡面裝的是什麼東西他再清楚不過——他們的彈糧。

把這些搬空,以安德烈為首的保守派就完了,對付費迪南二世派來的軍隊也有了倚仗,一箭雙鵰。莫里咬了咬牙,想著能多保護一箱是一箱,那不僅是安德烈多年來的心血,也是他們這幫人賴以交託性命的護身符,轉身就往回沖。

近距離觀察下他才知道什麼叫觸目驚心。棲身之地的教堂正面被轟去了半截,露出滿目瘡痍的中央,大理石碎裂,大彩繪玻璃窗成了一地殘渣,壁畫一片焦黑,剩一截殘破的十字架仍在搖搖晃晃地掙扎不倒。所幸貯備子彈的告解室身在教堂後面,波及並不算大,莫里從它後頭接近的之後十分小心地注意隱蔽自己。他一進去便迅速掃視,靠牆的那面木箱還剩有一排,如判斷的那樣沒有人在,只有小火苗躥升起來燃燒桌布的嗞嗞啦啦聲。

然而憑他一己之力,要在那些負責搬走子彈的人往返的間隙中,將這些全都藏匿完畢,幾乎是不可能的任務。莫里皺起眉頭,心焦不已,安德烈呢,他帶著自己人都撤去了哪裡?

還有一種可能他連想都不敢想。他甚至鼓不起勇氣去十幾步之距的教堂門外看上一眼。

莫里的手堪堪伸出前去,措手不及地被一枚自外射來的,擦著火星子鑽入木箱空隙中去的子彈給驚彈開,「!」

猛一扭頭,被一隻尖銳的皮靴尖踹中胸口,他驚愕的眸中倒映出一個持槍的高大身影,人如同斷線的風箏般被踹翻在地,疼痛令他啞著聲佝僂起身軀。

漆黑的洞口瞄準了莫里的心臟位置,對方輕聲嗤笑,手腕微抬,那森然的洞口輕描淡寫地來到了與莫里的太陽穴位置筆直相對的角度。

「喲~」他吹了聲口哨,「新發現~這不是安德烈那混賬帶的個小拖油瓶嘛。怎麼,小兔崽子你被他狠心撇下不管了?」

到了這個時候莫里原本狂跳的心臟反而冷靜了下來,他捂住受創的胸口,咬著牙忍痛站起身來,與對方面對面。黑眸沉靜,他沒有任何籌碼,只有一把槍,一條性命,雖然不值錢,但他還是私心想保留下來。

這個男人他沒有印象,但他暴露在外的肌肉上全是觸目驚心的刺青,殺意從眼角細微處迸發,壓迫力驚人,他有些頂不住地頭皮全麻,彷彿人在直面死亡的冰天雪地上。

莫裡面無表情:「這個問題需要你多管閑事嗎?」

男人哈哈大笑,再是笑嘻嘻地拿槍口不斷在莫里身上各處比劃,「嘿,惱羞成怒了?其實我看你小子長得蠻標誌的,跟著安德烈那個老男人算什麼呀,況且人家現在都自己跑路了。不如你就……」接收到莫里幾乎要殺人的凌厲目光,他微有一怔,啐了一口,「小東西很張狂嘛。不過我們這邊的人也就吃這套,哈哈哈哈哈。」

他仰頭大笑的瞬間,莫里的左手驀地從后腰一撈,手槍在手腕上翻轉一圈,飛快轉移到右手中,被他牢牢握在掌心裡,扣動扳機就是一記點射!在對方愕然的剎那打得他手中槍械脫手,虎口麻木不止。對方咒罵一聲,殺意浸染的眼如魔鬼惡煞,可是莫里的噩夢還沒有褪去,這人是個雙槍手。

雙槍手的概念就是,假使你打掉他右手握的手槍,你的命依然還懸著,因為他還有一把槍,他還有左手可以握住槍,爆掉你的頭顱!

「砰砰砰!」

三下連串點射放出,莫里就勢往地板上一滾,往身後擺放著的一張祭台下滾,台上未燃燒盡的白布上火苗差些波及到他的衣裳,三顆子彈追殺他而來,堪堪被桌角擋住,最後一枚子彈打得那桌角粉碎去一截,祭台猛地一歪,他的手指一縮,差半秒就會被夾住。

手一抬,槍支伸出桌面,他反手就是幾槍,對方迎戰掃來的子彈被祭台和擋去,而他放出的看反應也是打空了。

「你一個人還能撐多久呢?」

他說的沒錯,莫里想,自己一個人真的撐不了多久。他的硬傷在於,他從未開出過關鍵的一槍。而對方手上人命不計其數,等到方才那四人一回來,他必將喪命。

可是他不想死。

年幼時莫里總是跟著英諾森跑,也偷偷跟到過貧民窟,工業區,從此他知道原來這個世界很大,他想去到遙遠的地方,看一看這個並非那麼美好,也並非那麼凄涼的世界。現在這個目標還沒有達成,他在西西里的土壤上成長,他知道西西里絕不會死去。

莫里下意識瞥了眼手中這柄好槍。安德烈難道是早就有所預料嗎,才會把這個高檔品硬塞到他手裡,用奧地利格洛克17式來為他的第一次開路……也算值得。

這一次莫里的手沒有再抖,依然是反手那樣迅捷地伸出槍口去,眼角虛起一瞥,指節勾起扣下扳機,「砰——」

這一槍是筆直衝著那個男人的胸膛處飈飛而去的,子彈擦出彈匣,高速急轉著破開空氣,莫里虛起的眸中映出那顆子彈,甚至能提前映出那顆子彈從那人胸膛貫穿的景象——金屬撞擊聲尖利刺耳,子彈與男人敏捷擺在胸口的槍柄相撞,猛地彈開,鑽透了男人的右手,皮開肉綻!

「嘶……」右手掌被貫穿的疼痛和出離憤怒已經讓這個男人的臉色鐵青,陰沉無比。他惡狠狠地瞪向錯愕到說不出話來的莫里,怒極反笑:「你找死!」

「嘖。」首發不成只好再接一發,莫里知道彈匣已經漸漸空了,掂量著這重量和記憶,17顆子彈去了15顆左右,大約只剩兩顆子彈,最後的機會。

莫里的第二槍憋了許久才發出,期間他靈敏地翻身躲開對方瘋狂的、密集到不給一絲喘息機會的連發,子彈擦過髮絲,臉頰,大腿,留下幾道火辣辣的血痕,然後才瞅准機會繞過他伸直的手臂瞄準男人留下了灼傷的胸膛。

這一槍打中了。血沫飈飛,強勁的貫穿力讓男人捂胸抽搐不止,血液順著微張的指縫染紅整個手背,再緩緩順著手腕,下臂,從手肘關節出滴下。

莫里抬手摸了摸臉頰,額頭上一片濕冷的汗,密密麻麻。虎口被連續的後勁衝擊震到裂開,直到此刻痛感才從神經末梢發出,疼得他齜牙咧嘴,然而來不及放鬆一秒,男人掙扎著用最後幾分力氣抬手點射,企圖爆了莫里的頭與他同歸於盡,他已經陷入死角,左右全是實物,這危機滅頂的時刻連半秒都無法耽擱,電光火石間他已經抬起伸直手臂,拿槍的手極度平穩,這是最後一槍,這一槍拿來用來拯救自己的命。子彈與子彈的迎面交鋒,雖說發射晚了一步,格洛克17式近距離殺手的優勢在這種情況下恰恰體現了出來,子彈慣性驚人,與迎面而來的子彈相撞時高速扭轉,火花迸射,摩擦聲嗞啦啦劃過耳膜,尖銳刺耳,在激烈對峙后猛然絞著那顆子彈一同往一側彈開。

高度的神經緊繃令莫里此刻禁不住大聲喘息,那人拼不住力氣,終於猛地向後倒下,還沒死去的他移動著頭顱,與站在他面前持槍喘氣的莫里眼對上眼。

他的唇抖動著,似乎是在說著什麼,莫里沒有聽見聲音,但是他看懂了這個人的眼神,這個人眼中想要告訴他的訊息。

這個人在嗤笑他:「不要多做掙扎了,你一個人是逃不出這個小鎮的,你註定也會死在這裡。」

莫里走上前兩步,在這個人的身側停下。略側過頭,眼神落於他瀕臨死亡的空洞眼眶裡。

「一個人……嗎?」他唇角微微勾起,語氣冷漠,「你放心,無論是這一點還是另一點,都不會成立。」

仰躺在地上的人生息已絕,莫里抬起頭,迎面投來的灰煙里隱現四個人影。莫里虛起眼,適應煙霧后這幾個人影才真正顯露出來,已經到了嗎……他們后腰皮套里都有攜槍,而他卻沒有了子彈。怎麼想都已經是生逢絕境。

「是你做的?」

「是。」

「了不起。」其中一人帶頭鼓起掌來,倒當真帶上了幾分真誠的意思。

莫里出奇的冷靜,連他自己都頗覺意外,要知道在這之前他只拿靶子練槍,導師是免費的安德烈。不知道自己獨自一人還可以撐多久……他垂眸看了眼彈盡糧絕的格洛克17式,吁出口長氣,繼而鄭重地將它收回了腰后。

「可是如你所見……我沒有子彈了。」

「你放心吧,莫里,」那人喚他的名字,笑嘻嘻道,「一槍就可以,不會讓你痛苦。」

他一步一步舉槍朝他走來,其餘三人已在門口,臉上都是漫不經心的表情。槍口距離鼻尖越來越近,莫里卻突然有閑心暗暗研究起這槍的口徑來。比起來還是他的格洛克比較牛呀……可惜它無法再力挽狂瀾了,來不及裝子彈它就只是破銅爛鐵。

漆黑的這截槍管貼上的臉頰,比起近在咫尺的笑容殘酷的臉孔,他覺得這遊走在皮膚上的寒冷殺意更為瘮人,壓迫得人寒毛直豎。

彈孔最終停留在他鼻尖。莫里眨眨眼,「不考慮一下,換個地方轟嗎?這樣……死後很不好看的。」

對方「噗」地大聲笑出來,避之不及的,橫飛的唾液噴了莫里滿臉:「哈哈哈!別擔心呀,我不打這裡就是了!」

莫里抽了抽嘴角,近距離觀察這人的笑臉……還真是猙獰,死後也會做噩夢的!一定!嚇到從棺材里蹦出來!他身上散發出來的體味也……正強忍著與這人幾乎零距離接觸的噁心感,卻見這人的表情在下一刻時間定格般滯住。

不斷緊縮彈跳的眼珠凸出,眼白翻起,莫里順著他不敢置信的目光同樣漸漸下移,落上他胸口怒放的一蓬血花。

這個人死了,在距離他不到十公分以外。

來不及對與這個事實恐懼,莫里果斷劈手從死屍手中奪槍,瞬間抬手將蓄勢待發的槍口對準了門外。與他遙遙相對,冒著硝煙的彈孔的背後,站著的人是安德烈·狄蘭。

莫里知道自己不用死了。

一截漆黑槍口對準了莫里,另兩截對準了安德烈那邊,莫里和安德烈又各自對準其中一人的腦袋。

與安德烈持槍對峙的那人開口嗤笑:「安德烈,你別太猖狂,別忘了,你原本不過也只是個區區鐘錶匠而已。」

安德烈好像是聽到了個什麼無聊的笑話,冷眼相對,不屑一顧的態度:「你的過去也不怎樣吧,這句話到底是在酸呢還是酸呢還是在酸呢?」

「你!」

「不管你是什麼意思,」安德烈一字一頓地陳述,「你們的性命,我今天都要收了。」

莫里此前從未見過安德烈出手如此之快過。在他根本來不及反應的,極為短促的那零點零幾秒了,槍孔已轉過一道弧線,他眼中的靶子完全不曾有所反應,目光呆愣,他們持槍的手也就再無力動彈。

三下連掃的點射,三條來自激進派的性命。

一直都知道這個男人的槍法是他悶頭獨自苦練多時得來的報酬,那精準度已是出神入化的彪悍,但從未在這種千鈞一髮的情形□會過。他不知道該用什麼樣的語言和辭彙去形容,此時此刻他內心受到的震撼。

安德烈·狄蘭的背上趴著逃過一劫的莫里,被迫聆聽他喋喋不休的指控和憤恨不已的謾罵,他們正在朝小鎮外頭走,與其他人匯合。莫里聽到他說早有安排人將被搬走的子彈找回來時,更是氣急,雙手手臂卡在他脖頸里不懷好意地漸漸收緊,咬牙切齒地笑。安德烈撥開他作亂的手,嘆氣退讓:「不是說讓你去樹林里呆著嗎?就知道你會跑出來。」

聽他這口吻,莫里便隱約明白了什麼:「所以說,你……你們,事先都是知道會出事的?」

然後他被覷了一眼,又被變相地嘲諷了一番,偏偏安德烈的語氣是十分的嚴肅認真,完全挑不出刺來。

「午間的時候我不是讓大家一起打掃過教堂么,雖然對方趁我們先前外出的期間做手腳做得十分謹慎了,可還是有火藥粉末撒漏出來,在多處角落隱隱約約察覺到硫磺那股子刺鼻味道后,我知道他們這是終於忍不住準備要動手了,於是安排好大家不動聲色地撤離。至於你,」他一個冷眼刀子甩過來,「你的小部下們雖然身手不怎麼樣,但至少我能放心他們。而你最是衝動,到底還是個少年……熱血有餘,理性不足。我怕你不自量力衝出去挨槍子兒,想著乾脆讓你在樹林里呆著,一會兒我再繞過去把你帶走。」

莫里放鬆了緊繃許久的神經側頭貼在他背上,這個男人的脊背寬厚有力,他整個胸膛都貼在了上面。先前被踹到心窩子的那一腳其實很痛,對方用勁不可謂不狠戾,那狠勁彷彿是要將他胸口整個踹碎,他一直忍著這糟心的疼痛感,一直到現在,來自內里的疼痛彷彿是肋骨斷裂后橫插到心臟前,尖銳的骨尖親密地抵住那顆臟器一般的感覺。

「鐘錶匠先生,請問您形容的少年我認識嗎。」

「……」

安德烈無奈地搖了搖頭,手將背上的少年攬得更緊,「小蠢蛋。」

莫里在他背後輕輕哼了聲,他不會告訴他,他的背很是溫暖寬厚,至少他胸口的疼痛已經好多了。

他們正在慢慢走出小鎮。莫里輕輕扭頭回望,落入眼底的小鎮滿目瘡痍,可是他明白,小鎮不會死去。正如西西里,正如這個世界,不會就這樣輕易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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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教]榮光革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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