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5.第五輯醒!醒!(4)
玫瑰!我顧不得你玉碎香銷,我愛你!
花瓣,花萼,花蕊,花刺,你,我,——多麼痛快啊——
盡膠結在一起;一片狼藉的腥紅,兩手模糊的鮮血。
玫瑰!我愛你!
一九二二,六月
私語
秋雨在一流清冷的秋水池,
一棵憔悴的秋柳里,
一條怯懦的秋枝上,
一片將黃未黃的秋葉上,
聽他親親切切喁喁唼唼,
私語三秋的思事,語節,
臨了輕輕將他拂落在秋水秋波的秋暈里,
一渦半轉,跟著秋流去。
這秋雨的私語,三秋的思事,
詩節,也掉落在秋水秋波的秋暈里,
一渦半轉,跟著秋流去。
七月二十一日
小詩
月,我含羞地說,
請你登記我冷熱交感的淚,
在你專登淚債的哀錄里;
月,我哽咽著說,
請你查一查我年來的滴滴清淚
是放新賬還是清舊欠呢?
夜
一
夜,無所不包的夜,我頌美你!
夜,現在萬象都象乳飽了的嬰孩,在你大母溫柔的懷抱中眠熟。
一天只是緊疊的烏雲,象野外一座帳篷,靜悄悄的,靜悄悄的;
河面只閃著些纖微,軟弱的輝芒,橋邊的長梗水草,黑沉沉的象幾條爛醉的鮮魚橫浮在水上,任憑憊懶的柳條,在他們的肩尾邊撩拂;
對岸的牧場,屏圍著墨青色的榆蔭,陰森森的,象一座才空的古墓;那邊樹背光芒,又是什麼呢?
我在這沉靜的境界中徘徊,在凝神地傾聽,……聽不出青林的夜樂,聽不出康河的夢囈,聽不出鳥翅的飛聲;
我卻在這靜謐中,聽出宇宙進行的聲息,黑夜的脈搏與呼吸,聽出無數的夢魂的匆忙蹤跡;
也聽出我自己的幻想,感受了神秘的衝動,在豁動他久斂的羽翮,準備飛出他沉悶的巢居,飛出這沉寂的環境,去尋訪
黑夜的奇觀,去尋訪更玄奧的秘密——
聽呀,他已經沙沙的飛出雲外去了!
二
一座大海的邊沿,黑夜將慈母似的胸懷,緊貼住安息的萬象;
波瀾也只是睡意,只是懶懶向空疏的沙灘上洗淹,象一個小沙彌在瞌睡地撞他的夜鍾,只是一片模糊的聲響。
那邊岩石的面前,直豎著一個偉大的黑影——是人嗎?
一頭的長,散披在肩上,在微風中顫動;
他的兩肩,瘦的,長的,向著無限的的天空舉著,——
他似在禱告,又似在悲泣——
是呀,悲泣——
海浪還只在慢沉沉的推送——
看呀,那不是他的一滴眼淚?
一顆明星似的眼淚,掉落在空疏的海砂上,落在
倦懶的浪頭上,落在睡海的心窩上,落在黑夜的腳邊——一顆明星似的眼淚!
一顆神靈,有力的眼淚,彷彿是酵的酒釀,
爆炸的引火,霹靂的電子;
他喚醒了海,喚醒了天,喚醒了黑夜,喚醒了浪濤——真偉大的革命——
霎時地扯開了滿天的雲幕,化散了遲重的霧氣,
純碧的天中,復現出一輪團圓的明月,
一陣威武的西風,猛掃著大寶的琴弦,開始,神偉的音樂。
海見了月光的笑容,聽了大風的呼嘯,也象初醒的獅虎,搖擺咆哮起來——
霎時地浩大的聲響,霎時地普遍的猖狂!
夜呀!你曾經見過幾滴那明星似的眼淚?
三
到了二十世紀的不夜城。
夜呀,這是你的叛逆,這是惡俗文明的廣告,無恥,淫猥,殘暴,骯髒,——表面卻是一致的輝耀,看,這邊是跳舞會的尾聲,
那邊是夜宴的收梢,那廂高樓上一個肥狠的猶大,正在姦汙他錢擄的新娘;
那邊街道轉角上,有兩個強人,擒住一個過客,一手用刀割斷他的喉管,一手掏他的錢包;
那邊酒店的門外,麇聚著一群醉鬼,蹣跚地在穢語,狂歌,音似鈍刀刮鍋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