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第一輯閑書・寂寞的春朝(18)

18.第一輯閑書・寂寞的春朝(18)

我們從前沒有居住過福建,心目中總只以為福建人種,是一種蠻族。後來到了那裡,和他們的文化一接觸,才曉得他們雖則開化得較遲,但進步得卻很快;又因為東南是海港的關係,中西文化的交流,也比中原僻地為頻繁,所以閩南的有些都市,簡直繁華摩登得可以同上海來爭甲乙。及至觀察稍深,一移目到了福州的女性,更覺得她們的美的水準,比蘇杭的女子要高好幾倍;而裝飾的入時,身體的康健,比到蘇州的小型女子,又得高強數倍都不止。

「天生麗質難自棄」,表露欲,裝飾欲,原是女性的特嗜;而福州女子所有的這一種顯示本能,似乎比什麼地方的人還要強一點。因而天晴氣爽,或歲時伏臘,有迎神賽會的關頭,南大街,倉前山一帶,完全是美婦人披露的畫廊。眼睛個個是靈敏深黑的,鼻樑個個是細長高突的,皮膚個個是柔嫩雪白的;此外還要加上以最摩登的衣飾,與來自巴黎紐約的化裝品的香霧與紅霞,你說這幅福州晴天午後的全景,美麗不美麗?迷人不迷人?

亦唯因此之故,所以也影響到了社會,影響到了風俗。國民經濟破產,是全國到處都一樣的事實;而這些婦女子們,又大半是不生產的中流以下的階級。衣食不足,禮義廉恥之凋傷,原是自然的結果,故而在福州住不上幾月,就時時有暗娼流行的風說,傳到耳邊上來。都市集中人口以後,這實在也是一種不可避免而急待解決的社會大問題。

說及了娼妓,自然不得不說一說福州的官娼。從前邵武詩人張亨甫,曾著過一部《南浦秋波錄》,是專記南台一帶的煙花韻事的;現在世業凋零,景氣全落,這些樂戶人家,完全沒有舊日的豪奢影子了。福州最上流的官娼,叫作白面處,是同上海的長三一樣的款式。聽幾位久住福州的朋友說,白面處近來門可羅雀,早已掉在沒落的深淵裡了;其次還勉強在維持市面的,是以賣嘴不賣身為標榜的清唱堂,無論何人,只須化三元法幣,就能進去聽三齣戲。就是這一時號稱極盛的清唱堂,現在也一家一家的廢了業,只剩了田墩的三五家人家。自此以下,則完全是慘無人道的下等娼妓,與野雞款式的無名密販了,數目之多,求售之切,到了駭人聽聞的地步。至於城內的暗娼,包月婦,零售處之類,只聽見公安維持者等談起過幾次,報紙上見到過許多回,內容雖則無從調查,但演繹起來,旁證以社會的蕭條,產業的不振,國步的艱難,與夫人口的過剩,總也不難舉一反三,曉得她們的大概。

總之,福州的飲食男女,雖比別處稍覺得奢侈,而福州的社會狀態,比別處也並不見得十分的墮落。說到兩性的縱弛,人慾的橫流,則與風土氣候有關,次熱帶的境內,自然要比溫帶寒帶為劇烈。而食品的豐富,女子一般姣美與健康,卻是我們不曾到過福建的人所意想不到的見。

一九三六年六月二日

原載一九三六年七月《逸經》半月刊第九期

日本的文化生活

無論哪一個中國人,初到日本的幾個月中間,最感覺到苦痛的,當是飲食起居的不便。

房子是那麼矮小的,睡覺是在鋪地的席子上睡的,擺在四腳高盤裡的菜蔬,不是一塊燒魚,就是幾塊同木片似的牛蒡。這是二三十年前,我們初去日本念書時的大概形;大地震以後,都市西洋化了,建築物當然改了舊觀,飲食起居,和從前自然也是兩樣,可是在飲食浪費過度的中國人的眼裡,總覺得日本的一般國民生活,遠沒有中國那麼的舒適。

但是住得再久長一點,把初步的那些困難克服了以後,感覺就馬上會大變起來;在中國社會裡無論到什麼地方去也得不到的那一種安穩之感,會使你把現實的物質上的痛苦忘掉,精神抖擻,心氣和平,拚命的只想去搜求些足使智識開展的食糧。

若再在日本久住下去,滯留年限,到了三五年以上,則這島國的粗茶淡飯,變得件件都足懷戀;生活的刻苦,山水的秀麗,精神的飽滿,秩序的整然,回想起來,真覺得在那兒過的,是一段蓬萊島上的仙境里的生涯,中國的社會,簡直是一種亂雜無章,盲目的土撥鼠式的社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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郁達夫散文全集(全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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