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9.第二輯中篇小說・蜃樓(80)
「有的有的,就在我住的近邊。便宜是便宜極了,可只是齷齪一點,並且還是一間前樓,每月租金只要八塊。你明朝午後就來罷,我在提籃橋電車站頭等你們,和你們一道去看。那間房子里從前住的是我們那裡的一個人很好的工頭,他前天搬走了,大約是總還沒有租出的。我今晚上回去,就可以替你先去說一說看。」
她們約好了時間,和相會的地點,兩人就分開了。鄭秀岳買了酒一個人在走回家去的電車上,又想起了不少的事。
她想起了在學校里和馮世芬在一道的時節的形,想起了馮世芬出走以後的她的感的往來起伏,更想起了她對馮世芬的母親,實在太對不起了,自從馮世芬走後,除在那一年暑假中只去了一兩次外,以後就絕跡的沒有去過。
想到最後,她又轉到了目下的自己的身上,吳一粟的近來對她的冷淡,對她的虐待,她越想越氣,越想越覺得不能甘心。正想得將要流下眼淚來的時候,電車卻已經到了她的不得不下去的站頭上了。
這一天晚上,吃過晚飯之後,在電燈底下,她一邊縫著吳一粟的小衫,一邊就告訴了他以馮世芬出走的全部的事。將那一年馮世芬的事說完之後,她就又加上去說:
「馮世芬她舅舅的性格,是始終不會改變的。現在她雖則不曾告訴我他的近狀怎樣,但推想起來,他的對她,總一定還是和當初一樣。可是一粟,你呢?你何以近來會變得這樣的呢?經濟的壓迫,我是不怕的,但你當初對我那樣熱烈的愛,現在終於冷淡到了如此,這卻真真使我傷心。」
吳一粟默默地聽到了這裡,也覺得有辯解的必要了,所以就柔聲的對她說:
「秀,那是你的誤解。我對你的愛,也何嘗有一點變更?可是第一,你要想想我的身體,病到了這樣,再要一色無二的維持初戀時候那樣的熱烈,是斷不可能的。這並不是愛的冷落,乃是愛的進化。我現在對你更愛得深刻了,所以不必擁抱,不必吻香,不必一定要抱住了睡覺,才可以表示我對你的愛。你的心思,我也曉得,你的怨我近來虐待你,我也承認。不過,秀,你也該設身處地的為我想想。失業到了現在,病又老是不肯斷根,將來的出路希望,一點兒也沒有。處身在這一種狀態之下,我又哪能夠和你日日尋歡作樂,象初戀當時呢?」
鄭秀岳聽了這一段話,仔細想想,倒也覺得不錯。但等到吳一粟上床去躺下,她一個人因為小衫的袖口還有一隻沒有縫好,仍坐在那裡縫下去的中間,心思一轉,把幾年前的形,和現在的一比,則又覺得吳一粟的待她不好了。
「從前是他睡的時候,總要叫我去和他一道睡下的,現在卻一點兒也不顧到我,竟自顧自的去躺下了。這負心的薄郎,我將如何的給他一個報復呢?」
她這樣的想想,氣氣,哭哭,這一晚竟到了十二點過,方才嘆了口氣,解衣上床去在吳一粟的身旁睡下。吳一粟身體雖則早已躺在床上,但雙眼是不閉攏的。聽到了她的暗泣和嘆氣的聲音,心神愈是不快,愈是不能安眠了。再想到了她的思想的這樣幼稚,對於愛的解釋的這樣簡單,自然在心裡也著實起了一點反感,所以明明知道她的流淚的原因和嘆氣的理由在什麼地方,他可終只朝著里床作了熟睡,而閉口不肯說出一句可以慰撫她的話來。但在他的心裡,他卻始終是在哀憐她,痛愛她的,尤其是當他想到了這幾月失業以後的她的節儉辛苦的生活的時候。
二十四
差不多將到和馮世芬約定的時間前一個鐘頭的時候,鄭秀岳和吳一粟,從戴家的他們寓里走了出來,屋外頭依舊是淡雲籠日的一天養花的天氣。
兩人的心裡,既已生了暗礁,一路在電車上,當然是沒有什麼話說的。鄭秀岳並且在想未婚前的半年多中間,和他出來散步的時候,是如何的溫婉轉,與現在的這現狀一比,真是如何的不同?總之境隨心轉,現在鄭秀岳對於無論什麼瑣碎的事行動,片只語,總覺得和從前相反了,因之觸目傷懷,看來看去,世界上竟沒有一點可以使她那一顆熱烈的片時也少不得男子的心感到滿足。她只覺得空虛,只覺得在感到饑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