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6.第二輯中篇小說・蜃樓(87)
馬得烈把口角邊的鼠須和眉毛同時動了一動,勉強裝著微笑,對立在他眼底下的房東太太說:
「好傢夥,你還在這裡念我們大人的這獻詩?大人正想出去和你走走,得點新的煙世披利純哩!」
房東太太向上舉起頭來——因為她生得很矮小,而馬得烈卻身材很高大,兩人並立起來,要差七八寸的樣子——喜歡得同小孩子似的叫著說:
「哈哈哈哈,真的嗎?——你們大人真好,要是誰嫁了你們的大人,這一個人才算有福氣哩!詩又那麼會做,外國又去過,還做過詩文專修大學的校長!啊啊,可惜,可惜我今天不能和你們出去,因為那隻小豬還沒有閹好,午後那個鬮豬的老頭兒還要來哩!」
這位房東太太最喜歡養小豬。***她的愛豬,同愛詩人一樣,侍候得非常周到,今天早晨她特地跑了十幾里路,去江灣請了一位閹豬匠來,閹豬匠答應她午後來閹,所以她懊惱得很,恨這一次不能和詩人一道出去散步。
馬得烈被她那麼一說,覺得也沒有什麼話講,所以只搔了一搔頭,向窗外的陽光瞥了一眼,含糊地咕嚕著:
「啊啊,你看窗外的春光多麼可愛呀!……大人……大人說,可惜,可惜他那張匯票還沒有好拿……」
原來馬得烈和何馬,是剛回國的留學生,是一對失業的詩人。他們打聽了這一家房東女人的愛慕詩人,才扮作了主從兩個,到此地來租房子住的。何馬已經出了許多詩集了,並且年紀也輕一點,相貌也好一點,所以就當作主人,馬得烈還正在翻譯一本詩集,沒有翻好,所以只好當作僕人,在房東太太跟前,只是大人大人的稱何馬,好示一點威勢。一面在背後更向她吹了許多大話,說他——何大人——是一位中國頂大的詩人,他——何大人——家裡是做大官的,他——何大人——還沒有結過婚,他——何大人——最喜歡和已經生育過兒女的象聖母一樣的女**游,他——何大人——不久要被外國請去做詩文專修大學的校長,等等,等等。結果弄得這位商人之婦喜歡得了不得,於是他們兩人的住宿膳食,就一概由房東太太無償供給,現在連零用都可以向她去支取了。可是昨天晚上,馬得烈剛在她那裡拿了兩塊錢來,兩人去看了一晚電影,若今天再去向她要錢,實在有點難以為,所以他又很巧妙的說了一個謊,說何大人的匯票還沒有到期,不好去取錢用。房東太太早就看出了他的意思,向床頭的鏡箱里一翻,就用了兩個指頭夾出了兩張中南小票來。
馬得烈笑歪了臉,把頭和身子很低很低的屈了下去,兩隻手托出在頭上,象電影里的羅馬家奴,向主人捧呈什麼東西似的姿勢。她把票子塞在他手裡之後,馬得烈很急速地旋轉了身,立了起來就拚命的向二層樓上跑。一邊亭銅亭銅的跑上扶梯去,一邊他嘴裡還在叫:
「邁而西,馬彈姆,邁而西,馬彈姆!」
(二)滴篤聲中
馬得烈從樓下的房東太太那裡騙取了兩張中南小票后,拚命的就往二層樓上跑。他嘴裡的幾句「邁而西,馬彈姆!」還沒有叫完,剛跳上扶梯的頂邊,就白彈的一響,詩人何馬卻四腳翻朝了天,叫了一聲「媽嚇,救命,痛煞了!」
原來馬得烈去樓下向房東太太設法支零用的時候,詩人何馬卻幽腳幽手從亭子間里摸了出來,以一隻手靠上扶梯的扶手,彎了腰,豎起耳朵,盡在扶梯頭向樓下竊聽消息。詩人聽到了他理想中的如聖母一樣的這位房東太太稱讚他的詩才的一段話,就一個人張了嘴,放鬆了臉,在私下喜笑。這中間他把什麼都忘了,只想再做一篇《伊利亞拉》來表示他對這一位女性的敬意,卻不防馬得烈會跑得如此之快,和煙世披利純一樣的快,而來鬥頭一衝,把他衝倒在地上的。
詩人在不注意的中間,叫了一聲大聲的「媽呀」之後,睜開眼睛來看看,只見他面前立著的馬得烈,手裡好好的捏著了兩張鈔票,在那裡向地上呆看。看見了鈔票,詩人就馬上變了臉色,笑吟吟地直躺在樓板上,降低了聲音,好象是怕被人聽見似的幽幽的問馬得烈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