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5.第二輯中篇小說・蜃樓(86)

245.第二輯中篇小說・蜃樓(86)

一九三二年三月達夫記

二詩人

(一)二詩人

詩人的何馬,想到大世界去聽滴篤班去,心裡在作打算。***「或者我將我的名片拿出去,守門的人可以不要我的門票。」他想。因為他的名片右角上,有「末世詩人」的四個小字,左角邊有《地獄》《新生》《伊利亞拉》的著者的一行履歷寫在那裡。「不好不好,守門的那些俗物,若被他們知道了我去逛大世界,恐怕要看穿我的沒有腎臟病,還是去想法子,叫老馬去想法子弄幾個錢來,買一張門票進去的好。」他住的三江里的高樓外,散布著暮春午後的陽光和乾燥的空氣。天色實在在挑逗他的心,要他出去走走,去得些煙世披利純來做詩。

「——嗯嗯,煙世披利純!」

「——噢噢,煙世披利純呀!」

這樣的用了很好聽的節調,輕輕地唱著哼著,他一邊搖著頭,一邊就摸下二層樓去。走下了扶梯,到扶梯跟前二層樓的亭子間門口,他就立住了。

也是用了很緩慢的節奏,向關在那裡的亭子間的房門,篤洛篤洛篤的敲了幾下,他伏下身體,向鑰匙眼裡,很幽很幽的送了幾句話進去。

「喂!老馬,詩人又來和你商量了!你能夠想法子再去弄兩塊錢來不能?」

老馬在房裡吃了一驚,急忙開了眼睛,丟下了手裡的讀本,輕輕的走向房門口來,也伏倒了身體,舉起嘴巴,很幽的向鑰匙眼裡說:

「老何,喂,你這樣的化錢,怕要被她看穿,何以這一位何大人會天天要錢化?老何,你還是在房裡坐著做把詩罷!回頭不要把我們這一個無錢飲食宿泊處都弄糟。」

說著,他把幾根鼠須動了一動!兩隻眉毛也彎了下來,活象寺院里埋葬死屍的園丁。

「喂,老馬,你再救詩人一回急,再去向她撒一個謊,想想法子看罷!我只教再得一點煙世披利純,這一《沉魚落雁》就可以完工,就好出書賣錢了,喂,老馬!

請你再救一回詩人,

再讓我得些煙世披利純,

《沉魚落雁》,大功將成,

那時候,你我和她——我那可愛的房主人——

就可以去大吃一頓!

唉唉,大吃一頓!」

何詩人在鑰匙眼裡,輕輕的,慢慢的,用了節奏,念完這幾句即時口占的詩之後,手又向房門上按著拍子篤洛篤洛的敲了幾下。

房門裡的老馬,更彎了腰,皺了眉頭,用手向頭上的亂搔了幾搔。兩人各彎著腰,隔著一重門,向鑰匙眼默默的立了好久。終究還是老馬硬不過詩人,只好把房門輕輕地開了。詩人見了老馬的那種悒鬱懊惱,歪得同豬臉嘴一樣的臉色,也就立刻皺起眉來,裝了一副憂鬱的形容來陪他。一邊慢慢的走進房去,一邊詩人就舉起一隻右手,按上心頭,輕輕的自對自的說:「唉唉,這腎臟病,這腎臟病,我怕就要死了,在死之前了。」看過去,詩人的面貌,真象約翰生博士的畫像。因為詩人也是和約翰生博士一樣,長得很肥很胖,實在是沒有什麼旁的病好說,所以只說有腎臟病;而前幾天他又看見了鮑司惠而著的那本《約翰生大傳》,並這一本傳上面的一張約翰生博士的畫像。他費了許多苦心,對鏡子模學了許久約翰生在畫像上的憂鬱的樣子,今天終於被他學象了。

詩人的朋友老馬,馬得烈,飽吃了五六碗午飯,剛在亭子間里翻譯一法文小學讀本上的詩。

球兒飛上天,球兒掉下地,

馬利跑過來,馬利跑過去,

球兒球兒不肯飛,馬利不喜歡……

…………

翻到這裡,他就昏昏的坐在那裡睡著了,被詩人篤洛篤洛篤的一來,倒吃了一驚,所以他的臉色,是十分不願意的樣子。但是和詩人硬了一陣,終覺得硬不過去,只好開門讓詩人進來,他自己也只好挺了挺身子,走下樓去辦交涉去。

樓底下,是房主人一位四十來歲的風騷太太的睡房;她男人在漢口做茶葉生意,頗有一點積貯;馬得烈走到了房東太太的跟前,房東太太才從床上坐了起來,手裡還拿著那本詩人何馬獻給她的《伊利亞拉》,已經在身底下壓得皺痕很多,象一隻油炸餛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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