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海藍時見鯨
第3章海藍時見鯨
【余南笙】
於我來說，再美也抵不過現在一分一毫，可能，是因為有一個人在身側吧。
01
今年的冬天來得有點兒早。
辦公室的暖氣開得太足，讓我有一種太過舒適的感覺，我低頭看了一眼手裡的稿子，心裡異常忐忑，最終還是嘆了口氣，把東西放在會議室的桌子上。
剛剛開完會，場面一度混亂。最近S市的新聞不少，沈鬱希帶領我、韓紹帶領另外一眾實習生記者團隊，幾乎是展開了「殊死搏鬥」。也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錯覺，為什麼韓紹前輩做什麼事都要和師父比較呢？可能是我來的時間太短了，不懂得其中的緣由。
齊琪端著一杯咖啡和一杯奶茶走過來，放在我面前，說道：「南笙啊，我跟你說，這韓記者和沈記者，在外面看來是天天打夜夜掐的，可你看咱們沈大記者的樣子，怎麼也不像是把韓記者放在眼裡的。」
我順著齊琪的目光看向外面。
她進來的時候把會議室的門帶上了，只留了一個小縫隙，我這好眼神，從縫隙里也能看到沈鬱希坐在辦公室里沉思的樣子。
「看見了嗎？你看看這深沉的目光、完美的側臉！我總覺得沈記者能成為S市知名記者之一，這張臉也是有功勞的！」
齊琪剛說完，碰巧有人從門口走過去，我端過咖啡聞了聞，餘光卻瞧見陸霜的背影。
「我跟你說，我師父那是靠實力說話的，臉只是加分而已！」我說起話來有氣無力的。
齊琪一撇嘴，說道：「誰不知道沈記者是靠實力啊！我本來還慶幸不在沈記者手下做事，看你一天到晚忙還幸災樂禍來著，誰知道風水輪流轉。最近沈記者怎麼跑新聞還知道叫上我了？我是真的體會到了那些前輩口中的『不怕死不怕累』是什麼意思啊！」
關於這一點，我也是很佩服他。且不說我師父人高馬大的，很多角落隱藏不住他，就算是暗訪被人發現，他也是不慌不忙的，總能找到借口脫身，目光中全然不見恐懼，這可能就是在新聞界時間久歷練出來的能力。
我肯定是比不上的。
我再次嘆口氣。
「好了好了，再說我今天又要加班了！我爸都說了，自打我來報社實習，10點之前就沒進過家門！今天給我下了聖旨，9點一定要回家一起吃頓飯！」
我提起精神，抱著電腦和修改之後的稿子敲響了沈鬱希辦公室的門。
雖然我以沈鬱希學徒的身份在這個辦公室工作，可只要不跑新聞，我每天都是從早忙到晚，很少有坐在這裡的時候。每次一進來，要不是看見我自己的包放在屬於我的桌子上，我還以為這裡只屬於沈鬱希。
「這是改過之後的？」沈鬱希看完，語氣不好地問道。
我站穩了，輕聲說：「是啊，你覺得我剛才的稿子個人意識太強了，我這不是把我所有的內心活動全部撤銷了嗎？這樣應該就符合師父你的要求了！」
我見他眉頭舒展一些，以為他認同我的說法。誰知他往後一靠，驟然笑了。
「伶牙俐齒倒是用在我身上了，昨天採訪那個酒店經理的時候怎麼不見你說話呢？」
我愣了愣，隨後就笑了。
昨天的事情是這樣的，有一線線報說，S市著名大酒店掛著「情人節情侶接吻大賽住宿打折」的噓頭，在客人入住之後高價收費，很多人都被騙了，我和沈鬱希就一馬當先地去了。
我淡淡地說：「我不說話是給前輩長臉啊，去之前你不是也說了，不到我開口的時候不要說話嗎？」
沈鬱希看著我，把文件夾合上，雙手交叉放在桌子上：「那你覺得什麼時候你應該開口呢？」
「報告，一切聽師父的。」
他笑了一下，擺擺手讓我出去了。
剛推開門，我就看見陸霜從門口走過，突然覺得報社怎麼這麼小。
並不是我不想看見陸霜，而是這小姑娘的眼睛里有著與她年齡不相符的滄桑，每一次看到，都讓我有一種心疼的感覺。可她說的話那麼直白，屏蔽了這世間所有的善意。我可以心疼她，卻不得不躲著她。
「齊琪，這個稿子可以排版了。」我剛走沒多久，沈鬱希就喊了齊琪過去。我看到那是我的稿子，上面有他紅色的批註，突然心情特別好。
「小南笙，開心啊！」
韓紹不知道從哪裡冒出來，一下子站在我身邊，一手拿過我的咖啡杯，非常熟絡地幫我泡咖啡。
我愣了一下。
按照齊琪的話來說，韓紹和我師父應該是競爭對手的關係。兩個人都有能力，又同時都在社會版塊，有競爭是應該的，可我從韓紹的臉上看不出什麼功利。他總是帶著笑，這一點和沈鬱希不一樣。
幾乎是下意識地，我開口問：「韓前輩，你一直這麼愛笑嗎？」
他低頭幫我泡咖啡，很認真地回答道：「是啊，我一直這麼愛笑啊，你笑起來這麼漂亮，總是待在沈鬱希的身邊，是不是很悶啊？要不你來我這裡吧，我保證每天都讓你笑。」他說著，遞給我泡好的咖啡。
濃郁的香味鑽進我的鼻子，我眨了眨眼。
「沒事，我師父不愛笑，我愛笑就好了。我多笑笑，他看著心情也好。」
他不置可否，指了指我身後。
「你覺得她怎麼樣？」我回頭看去，咖啡杯的溫度略微有些燙，我稍微鬆了鬆手，卻見韓紹指的是陸霜。
「哪方面啊？」
長相嗎？話說陸霜長得挺漂亮的，雖然才17歲，沒長開，可也能看得出來是個小美人。
「能力。」他說。
我沉默了一會兒，走到大理石桌子旁，把杯子放下，攤開手掌，掌心被瓷杯燙得有些紅。
我抬頭看向韓紹。
「很好，她看待事情的角度很有見解，比一般的實習生要好得多。」
這的確是實話，她一直生活在社會的最底層，看待事情的角度更接近普通民眾，也更善於體會和表達他們的心情及訴求。不過我卻聽到沈鬱希說過，她不適合當記者，不知道為什麼。
韓紹點點頭，離開了。
「齊琪，我先走了，這個你先放在你桌子上，明天我會早點兒來看的！」看了一眼時間，馬上就要8點了，我得趕緊走，不然真的趕不上9點到家了。
她正忙著，只顧得上朝我揮揮手。
真的太痛苦了！回家享受天倫之樂的後果就是要起個大早，摸著黑來報社處理昨天沒搞定的文件。
我打著哈欠一步一步朝報社走去，正準備掏鑰匙開門，卻發現大門已經被打開了。
咦？居然有人比我來得還早？
難道是前輩昨天熬夜跟新聞了嗎？
我輕輕地推開門往裡走，報社的燈都還暗著，沈鬱希辦公室的燈也沒開啊？我有些納悶，推開幾扇門，都黑著燈，難道是忘了鎖門？那更不可能啊！
我正準備轉身回辦公室，卻發現會議室的門縫中有光亮。
是她？
會議室里亮著一盞小燈，陸霜的面前放著厚厚一摞書，手下正不停地做著筆記，並沒有察覺到身後有人。我給她輕輕帶上門，她一個人在會議室，也不敢開空調，溫度那麼低，會感冒的。
坐在辦公室里，我看著沈鬱希的位子發獃。
陸霜好像比我要努力得多。我看了她那幾本書的名字，都是學新聞入門的書籍，看起來她很想在報社站穩腳跟。
其實我心裡還有些不明白昨天韓紹問我的那些問題，不過，這個疑問沒有保留多久，中午，韓紹就宣布陸霜跟在他身邊當實習生這一決定了。
韓紹說這話的時候，我回頭看了一眼沈鬱希，他並沒有什麼表情，只是低頭看手裡的策劃和資料，還不忘給自己點支煙。
「恭喜。」
韓紹介紹完之後就去開會了，陸霜站在原地，很多人都和她說恭喜，從一個打雜小妹變成韓紹的實習生，還挺厲害的。
我的聲音有些小，她笑著側過頭，朝我伸出手：「以後有機會合作。」
我無法忽略陸霜的語氣，說不上是高興，也有那麼一點點炫耀。
我點頭說好。
午飯時間齊琪說起這件事。
「這不合邏輯啊，陸霜沒有上過專業課，一下子就從端茶倒水的小妹變成跟你我同等的實習生，這……」齊琪意識到自己的聲音有些大，趕緊降低音量，其實不只是她，很多人都有這樣的疑問。我也有。
我攪拌著盒子里的沙拉，想了想，說：「不過人家真的很努力，我今天早晨來的時候，看到她一個人在會議室里看書呢！就是咱們大一的時候看的那種書，也算是很努力了。」
「叮！」微波爐響了一下，我放下手裡的勺子去拿飯。
「話說南笙啊，沈記者有了你這個實習生也不錯啊！午飯都連著他的一起帶呢！省了外賣的錢啊！」
她說完就笑了，全然不顧我瞪她的目光。
從天氣轉冷開始，我發現送來的外賣總是有些涼，再加上我看到沈鬱希在辦公室犯過胃病，疼得都出汗了，從那以後我每天帶飯都會連帶著給他也帶一份。他從第一天的驚訝到後來無所謂的表情，也不知他做何感想。
「我給我師父送進去。」
我往辦公室走去，齊琪喝口水，說：「去吧，外送小妹。」
02
我剛進辦公室，就看到陸霜也在這裡，兩個人不知道在爭論什麼，陸霜的面色不大好。
我小心翼翼地看了一眼沈鬱希，他倒是一貫冷漠的模樣。見我進來，他看了看我手上的飯，皺著眉說：「你是我的實習生，不是我的保姆，熱飯這些工作用不著你來做。一會兒要出去採訪，你都準備好東西了？」
我點點頭，看到陸霜變了臉色，她朝沈鬱希鞠了一躬，說道：「我先出去了。」
沈鬱希說的採訪是一個暗訪，這還是他第一次帶我去做暗訪，第一手線報很準確，他似乎是覺得問題不大才決定帶著我去。可是我剛才聽齊琪說，這手資料韓紹也收到了，主編林姐的意思是兩個人一起出也無所謂，就看最後誰的文章更有說服力。
這樣一來，報社的其他人都在看戲。
資深記者謝記者和我說，這兩個人也不算是攀比，只是沈鬱希名聲在外，韓紹心裡多少有些不痛快。他的專業技巧和身家都不比沈鬱希差，卻總是被沈鬱希壓一頭，難免想要進行比較。
我點頭表示認同。
只是現在這情況是怎樣？
我怎麼說也是在報社幹了一個月才等來一個暗訪的機會，而陸霜剛當上實習生就能站在這裡了。
我把不解的目光投向了沈鬱希。
他不作答，低頭看著相機。
韓紹正在和陸霜說一些需要注意的事情，想到剛才幾個人坐一輛車過來的時候，車裡的氣氛也真是尷尬。
我想說點兒什麼來緩和氣氛。韓紹只一個勁地笑，師父不理我，陸霜低頭髮呆，於是我只能百般無聊地靠著車門假寐。
「人出來之後，你盡量不要說話，藏好錄音筆。」沈鬱希看了我一眼，把已經開啟的錄音筆放在我手心。
「好，知道了。」
他瞥了我一眼，說道：「昨天的伶牙俐齒不要用到今天來，會壞事的。」
我無奈，把所有的東西都放好，雙肩包也調整好，目光灼灼地看著他：「師父啊，你不要總認為我會壞事好嗎？我好歹也是個專業的記者，就算還沒畢業，也很專業好不好！」我說這話也不知道是說給誰聽的，只是餘光發現陸霜在看我，唇角是譏諷的笑。
我下意識地想要解釋我並沒有在說她不專業，可她沒給我機會，轉身就走了。
陸霜這樣的性子自然是不會聽我解釋什麼的。
雇傭童工這些事在社會中屢見不鮮，當初陸霜不也是未滿18歲嗎？只是發傳單和在後廚做苦工是不一樣的。
我眼睜睜地看著那個廚師用掃帚狠狠地拍打那個女孩的後背，一忍再忍，還是沒有忍住。
沈鬱希還在套另一個員工的話，一眼沒看住我，我就沖了過去。
「喂！你怎麼能打女孩呢？」我跑過去，一把扯開那個廚師。
小女孩眼淚汪汪地躲在我身後，我站直了身子，面對那個有些錯愕的廚師，心裡暗暗叫苦，完了，還是壞事了。
那個廚師顯然沒想到居然會有人來幫這小女孩，有幾秒鐘的時間沒反應過來，但是回過神之後開始破口大罵。
「你是哪裡冒出來的？她砸壞了我后廚的東西，就得給我幹活賠錢！我打她怎麼了？我就是打死她都沒人知道！你哪裡來的回哪裡去！」他說著，就想伸手從我身後拉過小女孩。
小女孩緊緊地抓著我的衣擺，眼淚一直掉，我看著心疼，怎麼都沒辦法不管她。
「她欠了你多少錢？我來賠！不管怎麼說，你也不能打人！她只是欠錢而已，你雇傭童工，我可以去派出所報警的！」
我看到沈鬱希結束了套話，想要往我這個方向走。
突然有人推開后廚的門，一個穿著灰色西裝的人走進來，面色嚴肅。他的胸前似乎別著一個小牌子，我有心去看，可實在是看不清。
「你們幾個是做什麼的？為什麼在後廚？」那人開口，我聽到有人喊他經理。
完了，經理都來了！
我回頭看向沈鬱希，他面不改色道：「我們看到了網上的招聘信息，想來問一問，誰知道經理不在，我們就先進來了，您就是經理吧？」說話之前，他已經悄悄地把錄音筆和微型相機都藏起來，並沒有被發現。
韓紹和陸霜本來在採訪另外一個房間里的人，聽到聲音也來了。見狀，韓紹皺了皺眉頭，悄無聲息地把東西都藏好，並讓陸霜給那個受訪者打眼色。
我感覺小女孩抓著我的手更加用力了。
經理聽到他這麼說，有些嚴肅的面孔並沒有放鬆，而是環視一周，很快就發現了我這邊的異樣。
那小女孩見他把目光轉向自己，狠狠地一哆嗦。我心下一疼，這得吃了多少苦，才能被一個眼神嚇成這樣。
我不能再讓她留在這裡了。
我握緊了她的手，並沒有想要鬆開，就算看到韓紹和沈鬱希給我使眼色，也沒有鬆手。
我覺得，若這個時候我鬆開她的手，這輩子不管她遇到了怎樣的陽光，也終究不會溫暖了。
我下意識地看了一眼陸霜。
如果我認識她更早一點兒，能在她經受這樣的懼怕時有機會握住她的手，可能她就不會是現在這副樣子了。
我靜靜地聽著周圍人竊竊私語的聲音，冒出冷汗，幾乎能感受到心跳的律動。
我的手掌心出了汗。
「你……」經理看著小女孩，又看了看我，還沒說完就被廚師打斷，兩個人湊到一邊去說話了。
由於小姑娘抓得我太緊，我口袋裡的錄音筆露出了一點兒，還好我眼尖一下子就看到，趕緊趁人不注意往回塞了塞。
沈鬱希走到我身邊，有些恨鐵不成鋼地看了我一眼，細聲耳語道：「錄音我們都做好了，我讓你走就趕緊走，聽到沒有？」
「那她怎麼辦？」我有些茫然地指了指站在我身邊的小女孩，她也是一副很害怕的樣子。
沈鬱希低頭看著她，皺起眉頭。
「我們總會回來的。」他這樣和我說。
我不明白這算不算放棄，但是我看到經理和廚師再次走回來時，面色比剛才還要嚴肅一些。
我蹲下身，然後把一顆糖放在小姑娘的手心，輕聲在她耳邊說：「姐姐會回來的。」
她看著我，眼中是希望，也有些審視，最後還是不動聲色地收下了糖，乖巧地鬆開一直拉著我的手，退到一旁。
經理走過來，說道：「你們到底是什麼人？趕緊說！不然我讓人收拾你們！」
我剛想開口，沈鬱希和韓紹一下子站到我面前。
韓紹笑了笑，說道：「這不是說了想來工作嗎？您怎麼還不信呢？您看看，這廣告不是都掛在網上了嗎？」
韓紹伸手從陸霜的口袋裡拿出手機，屏幕一亮，上面果然是這個餐廳后廚的招聘信息。
陸霜走到經理面前，笑著說：「經理，你看，我這姐姐是陪我來的，幼師出身，看見小姑娘難免要問幾句，你就別怪她了。姐姐，趕緊道個歉。」
沉默片刻，我轉過身，微笑道：「抱歉，是我多管閑事了。」
天知道這幾個字我究竟是怎麼說出來的。
我們走出了餐廳，馬路上依舊是車水馬龍，我們的車就停在對面，我卻遲遲不肯走過去。
我盯著餐廳緊閉的後門，隨後一言不發地跟在沈鬱希身邊。他沒說什麼，只是按了錄音筆，韓紹在打電話給報社。
陸霜走過來了，她不及我高，卻用一種居高臨下的姿態看著我。
「看你乾的好事，剛剛差點兒把我們都暴露了！」
我解釋道：「我想要幫那孩子。」
「所以你就挺身而出？可你最後也沒救她啊！你知道剛剛讓你這麼一鬧，待會兒她會經歷些什麼嗎？」
我坐在長椅上，口袋裡的錄音筆依舊在轉，耳邊是喇叭的長鳴，我閉了閉眼。
「余南笙，做好你該做的事，拯救沒你想象中那麼簡單。」
更何況是拯救靈魂。
我知道，她想這樣說。
「陸霜，別說了，把東西放回車上吧。你們倆先回報社。」沈鬱希走到我身邊。
我不想抬頭，不想看到他眼中對我的審視。
陸霜抿了抿唇，說：「我說錯了嗎？」
我側過頭，看到沈鬱希搖頭，心下一笑。
卻聽他說：「你沒說錯，可她也沒做錯，若是我，也會這樣做。」
我難以置信地看著他，口中喃喃地喊了聲「師父」，沒有讓他聽見。
03
S市有很多出名的花園，來來往往的遊客不少，每次路過，我都想著要在人群擁擠的時候來一趟，來感受一下這份被外人憧憬的美好。
可實實在在站在這裡，我卻異常無奈。
「師父，這花園裡放了恐龍嗎？」
他看了我一眼，顯然不明白我什麼意思。
我指著前面一條長龍，淡淡地說：「沒恐龍怎麼會有這麼多人？就幾盆花，幾塊草坪，大不了就是音樂噴泉啊！怎麼會有這麼多人在？我是腦子有毛病嗎？一定要來這裡排隊浪費時間嗎？」
事情是這樣的，剛才陸霜和韓紹先行回了報社，沈鬱希說有時間帶我轉一轉，散散心。我就想著來公園溜一圈，可是到了這裡，卻發現人多得要命。
沈鬱希看了我一眼，低頭看看手錶：「時間還很充裕。」
「啊？」
他突然伸手扯著我的袖口往裡面走，果然是因為音樂噴泉才會有這麼多人。里三層外三層全是人，我這個角度根本就看不到噴泉。
「還有三分鐘。」
我這才明白過來，他說的是噴泉開放的時間。
「師父，你來過？」我們終於找到一張空著的長椅坐下，我晃著小腿，伸手接過他給我買的奶茶，有些奇怪他居然知道我喜歡喝什麼口味的，說了聲「謝謝」。
他「嗯」了一聲，接著說道：「夜跑的時候路過，看到過，很漂亮。其實晚上會比白天更好看，只是咱們沒時間，看過之後要回報社，儘快出稿。」
我側過頭，笑著問：「師父，你就真的不怕這次上稿的機會被韓紹前輩搶先嗎？你們倆同在社會版塊，難道你一點兒都沒覺得有壓力嗎？」
人潮擁擠總是有人磕磕碰碰的，沈鬱希示意我往他身邊坐一坐。我覺得不好意思，可還是挪了一下。
「什麼壓力？他能壓我一頭，也算是我技不如人。」
我突然覺得他好狂啊。
我剛想說些什麼，沈鬱希突然伸手「噓」了一聲：「到時間了。」
他拉過我的手，讓我站在長椅上，自己卻坐著不動。
我剛一抬頭，就看見對面巨大的噴泉驟然亮起，水柱伴隨著音樂和燈光噴射出各種形狀。
果然很漂亮！
「師父，好漂亮！」
這樣的場景在我腦海中記了許久，後來上學，陌生的學院里也有一個噴泉，每當夜晚就會亮起。那些有著西方面孔的同學們總是三五成群地去觀看，也有人約我一同去，我只是看了一次就再也沒去過。
於我來說，再美也抵不過現在的一分一毫，可能是因為有一個人在身邊吧。
04
齊琪咬著能量棒，糾結極了。
她盯著電腦屏幕上的文案和策劃格式，長嘆一口氣，說：「南笙啊，南笙啊，南笙啊……」
我翻了個白眼，趕緊喊停，擺擺手把桌子上的文件夾丟過去，趁著沈鬱希還沒召喚我，偷個閑。
「我告訴你，這次的策劃案咱們組要是輸了……」
我頓了頓，有氣無力地說：「那就輸吧。」
齊琪恨鐵不成鋼地用馬克杯砸我，說道：「你就不能有點兒志氣嗎？什麼叫輸就輸吧！你看看這兩天韓前輩他們組為了這個策劃選題的競選，每天都起早貪黑的！」
我趴在桌子上看了她一眼。
「我難道沒有起早貪黑嗎？這麼冷的天氣，我每天都是天沒亮就到了啊！比開門的大爺來得都早！我跟你說，現在開門的大爺看我的眼神都讓我覺得我搶了人家的飯碗，好嚇人啊！」
「開會！」主編助理喊了一嗓子，我和齊琪同時坐直了身子，兩個人互看一眼，眼中同時多出了一種同生共死的意味。
坐在會議室里，齊琪湊到我耳邊問：「喂，你師父有沒有說，要是這次沒過關，給你什麼懲罰？」
懲罰？
我有些后怕地看了一眼坐在主編林姐身邊的沈鬱希，咽了咽口水，用文件夾擋著嘴和她說：「你別嚇唬我了，我跟你說，這次我的選題很有意義，並且是經過師父還有謝記者的認可才敲定下來的，應該是沒有問題的。」經過上次餐廳后廚暗訪的事情之後，我發現很多地方都有雇傭並虐待童工的現象，我想要針對這樣的事情在S市進行一個摸底調查。
「兩個組的選題大家都聽清楚了？現在開始投票！」林姐一聲令下，所有人都扯過進門前發的紙。
我看了陸霜一眼。
陸霜的題材一如既往地很尖銳，從社會的最底層去反思，說實話我也很心動。
可我的選題也是熬了好幾個夜，連著加了一個禮拜的班才做出來的，並不比她的差。
10分鐘過去。
我有些忐忑地看著林姐，她皺眉盯著手裡的結果，看不出是滿意還是不滿意。沈鬱希面無表情，韓紹卻帶著淡淡的笑意。
我心一涼。
「陸霜，不錯。」
齊琪本來揚著的唇角也一下子垂下來。
按照之前的經歷來看，我們組是比較佔優勢的，卻沒想到被採用的竟是陸霜的選題。
我的驚訝只是一瞬間，在看向韓紹和陸霜的時候，面色已經變得如常。
「那你的意思就是我們以後都要陪著你滿S市的犄角旮旯跑？哪裡亂跑哪裡，是嗎？」我剛剛走出辦公室，就聽見齊琪的聲音，一拍額頭。
齊琪畢竟是我們這一組的，現在陸霜贏了，她肯定會向著我說話，吵起來就不好了。
編輯中心的辦公室里站著好多人，陸霜和齊琪站在最中間。
見到我過來，很多人給我讓路。
陸霜看了我一眼，語氣帶著幾分挑釁：「怎麼了，輸了就找別人幫你抱不平。余小姐，咱們憑實力說話好嗎？」
這一聲「余小姐」讓我有些頭疼。
還沒等我開口，齊琪便回嗆道：「我們南笙的實力可是靠作品說話，不像某些人成天來編輯中心獻殷勤拉選票！究竟是不是憑實力說話，我想你清楚得很！」
「我沒實力？那余小姐覺得實力是什麼？自古成王敗寇，這說起來似乎嚴重了一些，可我到現在還記得當初在派出所余小姐對我的說教，也勢必想要做一個同餘小姐一樣大愛無疆的人，這不，我在幫著余小姐拯救世界呢。」
她說完轉身就走。
沈鬱希出現在我身後，我皺著眉頭，看向沈鬱希的目光中全是不解。
他只是出來拿東西。
「師父。」我輕聲喊他。
「結果在這裡，是整個編輯中心的人選出來的，主編說得公平公正，你不要做無用的事，有這時間可以開始準備了。陸小姐的選題資料已經在影印，你用心看，到時候可能會需要我們協助。」他說完轉身就走，我一聲不吭地站在中央，齊琪拉著我回到她的座位上。
齊琪遞給我一瓶膠原蛋白，安慰道：「南笙，沒事，不就是一個選題嗎，以後有的是機會！你可是沈鬱希手下的實習生啊，不能因為這點兒小事就妄自菲薄！」
我沒點頭也沒搖頭。
我突然覺得做沈鬱希的實習生對我來說似乎也沒什麼特別的，冠上一個好聽的名號罷了。
空調機呼呼作響，我連開瓶子的心情都沒有。
「余南笙，來一下辦公室。」沈鬱希喊了一聲。
四周還有竊竊私語的人，聽到沈鬱希喊我，倒是都安靜了。
我深吸一口氣，把紫色的小瓶子放在齊琪的桌子上，抱著剛才打雜小妹遞給我的資料，一步一步走進辦公室。
「沈記者，有什麼事？」這是我最近唯一一次喊他沈記者。
他看了我一眼，說：「我要出個採訪，你留下，把你的選題導入我的電腦，今天下午沒什麼事就不要出辦公室。新來的實習生交上來的初稿我放在你桌子上，你批改之後交給謝記者複審，今天下班之前搞定，明天要出。」
我反應遲鈍地看了看桌面，上面果然放著一份文件。
他這算是對我失望了嗎？居然連出去採訪都不帶著我。
不過我還是「嗯」了一聲，並不爭論。
沈鬱希看了我一眼，拿著相機離開了。
我從透明玻璃窗看到他和另外一個記者一起出去，齊琪站起來朝我擺手，做手勢問我能不能進來。
我點了點頭。
「沈大記者怎麼不帶著你一起出去？王小柔？」她似乎在努力地回憶王小柔是誰，停頓10秒鐘，突然狠狠一拍手，說，「王小柔不是那個Q大畢業的實習生嗎？做事情丟三落四的，她交的稿子居然要你來批改？」
我點頭的動作有氣無力，翻開文件夾，看第一眼就覺得眼花。
沉默片刻，我抿了抿唇，開口和齊琪說：「我師父對我一定很失望，我一個正兒八經科班出身的人，做的策劃居然還比不過半路出家的陸霜，感覺這幾年大學白念了。」我的語氣淡淡的，沒什麼情緒。
倒是齊琪很氣憤：「麻煩你有點兒鬥志好嗎！」
我手裡的紅筆怎麼也寫不下去一個字，我嘆了口氣，把筆放在桌子上，拿著U盤走到沈鬱希的電腦前，開始導入我的策劃。
「哎，你這是幹什麼呢？」齊琪問我。
我瞥了她一眼，開口說：「我師父讓我把這次的策劃放到他的電腦里，估計是想要研究一下我的選題有什麼問題吧。」說完又嘆了口氣。
我是不是真的不適合當記者？
一晃就到了下班時間，我還在辦公室批改稿件，一篇不足三千字的稿件被我修改得幾乎面目全非。我不禁想到當初沈鬱希在批改我的稿件時是不是也是如此頭疼。
「南笙，你還在忙啊？」謝記者敲了敲門，然後問道。
「嗯，還在改稿子呢。前輩，這些天麻煩你了。」我向他道謝。
謝記者笑著擺手：「沒什麼，應該的，倒是你，輸贏不要看得太重要，習慣就好。」
習慣就好？我愣了愣，側頭看見桌上王小柔的稿子，覺得嗓子很難受，想要開口，聲音略微有些沙啞，應該是在空調房裡空氣太幹了。
我問謝記者：「前輩，你覺得我是不是不太適合當記者？」
他微微一愣，沒想到我會問這樣的問題。
「你師父和你說什麼了？」他有些不解。
我搖頭，說道：「師父出去採訪了，沒讓我跟著。」
他笑了笑，轉身往外走，邊走邊說：「你這師父啊……」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