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叢蝶。相同的生日
第10章叢蝶。相同的生日
小而乖巧的鯉魚在塑料盒子里歡快的遊動。我從路邊的一個老太太手裡買下了它。它從水中被捕撈起來,幾經輾轉,然後來到我的手裡,又即將回歸到河水的懷抱。這樣美好的小生命,將背負著不可言說的罪孽回到那一片溫柔的水域。
沿著石梯從沿河的路緩緩走到河邊,把鯉魚撈起來,捧到水中,鬆開手。小魚輕輕地遊動,似乎還沒有明白自己已經獲得自由,然後倏忽一躥便消失在了茫茫水域。梁辰一直站在旁邊耐心的看著我。我站起身來,晾乾手上的水,對著流淌的河水發了兩分鐘的呆,然後對他說,走了。便自行大步往前走去,心裡彷彿輕鬆了不少。但我知道那只是假象。梁辰還站在原地,我回過頭去看他。
叢蝶,你是放掉了你的記憶還是在對我示威。他跟了上來,語氣里有些怒氣,讓他顯得異常有魅力,一個英俊的、男孩與男人的結合體,對女孩子會有致命的吸引力。
我只是舉行了一個儀式。我回答他,我對生命如此敬重。梁辰,我沒必要對你示威。我已經清空我的過去,沒有辦法再寫作了。一個空白的人生,是沒有什麼值得傾訴的。如果你願,你可以以我的名義為我寫自傳。不論你怎麼寫,我毫無異議。現在不是有很多人都會找人代寫自傳嗎?我忘掉了那些回憶,你可以以自己的想象幫我填補。
我的語氣有些重,因為想要讓他賭氣離去,便故意如此。
你這樣子說話,倒彷彿是回到了你的少女時期。梁辰狡黠的笑,彷彿我那些語氣生硬的話不是說給他聽的。
我的少女時期,你又怎麼知道。我盯著他的眼睛。你這個人很無趣。
我故意想要激怒他。
梁辰依舊是不依不饒,絲毫不被我那樣的話語影響。他不斷的要我寫我的過去。那些塵封的記憶,一旦被打開暴露於空氣之中,便會消失無蹤。就像我曾經看一個關於考古的專欄。精美瓷器中盛的青梅,在被打開一分種之後迅速變黑,然後消失。但在剛剛打開的時候,它確實是青翠的,嬌艷欲滴。然而它本不是屬於這個時代東西,類似於穿越。這麼多年,它已是死在了時間之中。它不會適應這個時代,屬於它的時代已經過去了。
梁辰,你不用再勸說我寫作,否則我會像拒絕簽售一樣消失。我已經失去了那種傾訴解剖的能力。我說。
多年以前,我曾寫過一本很暢銷的書,出版商希望我能做現場簽售,他們認為我的容貌也能作為一個賣點。要知道,我寫的書上,絲毫沒有隻言片語跟自己有關,只有一個乾淨的筆名,叢蝶。因此,如果我簽售這本書,一定會引起極大轟動。我拒絕了出版商的要求,並且失蹤了幾個月。雖然如此,新書還是按時出版發行了。
也許你需要一點時間。梁辰回答我。不要著急這樣拒絕我。
我沒有再說話,只是沿著路走。他跟在我背後。沉默的。沒有聲音。
回到旅館。梁辰邀請我一起吃飯。他說今天是他二十七歲的生日。不好拒絕這樣的理由,我只得答應了他。我們約好六點在樓下大廳碰面。
我在旅行箱里找到了十八歲那年我寫詩的筆記本,舊舊的很厚一本。將本子抱在懷中,腦子裡似乎又出現了很久以前的畫面。我努力不去回想。但是,今天這個日子卻讓我不得不去想象腦海中的那一張臉。
今天,我也二十七歲了。我看著日曆上的日子,想象著我這二十多年來,僅有的兩次過生日的樣子。
發了一會兒呆,時間似乎過得很快。我在窗邊的抽屜里找到一疊舊報紙,用報紙把筆記包起來,又找了一截麻繩,系了個小小的蝴蝶結。我帶著它下樓,梁辰已經等在旅館門口。清瘦的身影,那樣孤獨。指間夾著香煙。年輕的面容和深邃的眼睛讓人分不清他的年齡。
我們去四川小餐館吃川菜。擁擠的小餐館里人聲鼎沸,熱氣蒸騰。有些悶熱。食客們要了老闆娘自己釀的梅子酒喝,喝多了以後便大聲的說話,如同吵架一般。
我們找了個靠牆角的小桌子坐下來,頭頂一個小小的風扇,努力的給我們送來一點點風,但是也是熱乎乎的。
我把舊報紙包著的筆記本遞給梁辰,他似乎有些驚訝,但是又很高興的收下了,並且當著我的面撕下我匆忙的包裝。
我沒有想過要禮物。他說。舊的筆記?他看到從報紙里露出一角的筆記本。
不。是我十八歲那年寫的詩。我說。
這麼貴重的東西,為何給我。
我覺得你是對的人,況且它對我已無任何意義。寫下來,我便已忘記。
梁辰興奮起來,這個筆記本似乎給了他一針興奮劑,讓他一下子活躍起來。
他匆匆翻開筆記本。扉頁是已經模糊的鋼筆字——送給可愛的小公主。接下來還有一排字已看不清。落款是兩個字:延年。字體蒼勁有力,一看就是經常寫字,並且很用心的人所寫。
梁辰抬起頭看著我。這個禮物如此貴重,你讓我不敢再問你是否願意重新開始寫作,你是想用它堵住我的嘴嗎?他又低頭看了看筆記本,我們生日是同一天?
我微笑。此刻,除了生命,我亦沒有任何貴重物品。我說。
延年是你當年合作的出版社編輯,我見過他。二〇〇六年,你失蹤文壇之後,他也不再出現。你和他便是那年行內的熱門話題。一個前途無量的才子編輯,一個文風詭異的年輕作家。同時在文壇消失。你的不知去向。而延年本是加拿大移民。有傳聞說他回了加拿大,並且找到溫婉美麗的無名女子為妻。但去年地震之後,他便徹底失蹤,你卻出現。梁辰看著我,彷彿期望我能說出點什麼。
是的。延年在加拿大與女子同居,他們並未結婚。女子不是加拿大人。跨國婚姻總會出現不必要的麻煩。況且女子也不願意結婚。去年五月,地震之後,他正準備飛回中國。在一場空難中喪生。我說。其實這些東西,本不是什麼秘密吧,倘若用心調查,是能夠查出來的,我又何必在乎講不講給他聽呢。
梁辰並未問我為何知曉這些。有些東西始終需要神秘性。就像我在二〇〇六年突然失蹤后,現在在麗江被梁辰找到。也許梁辰是知道的,他的深邃眼眸並不無知無覺。
那天的晚飯吃了很長時間,我們在談完延年的事情之後,便開始了長久的沉默。
但是這次談話卻對我有了很大的震蕩,因為,我終於提及延年。我又終於想起他來。
生命在生活中脆弱無常。消失與出現總是出現在一瞬間。對於一些問題,應該保有它知曉與被知曉的權利。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