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0.當愛已成往事(4)
更何況,經年,再經年。***
愛里的慈悲,縱然躍上雲端也是卑微的——又要如何對淺薄的歲月生一點睥睨?
所以,讓風是風的模樣吧,讓水是水的模樣吧。你曾賜予我靈魂的毒藥與火焰,就讓它們隨著愛過你的時光,一起自顧自地哀哀老去吧。
但願上帝保佑你,但願連我的祝福,也不曾打擾到你。
至於爾後的相思,是輕狂,還是無益,都將百轉千回也不跟你講。
5
想起卞之琳的愛。
這位寫下「你站在橋上看風景,看風景的人在樓上看你。明月裝飾了你的窗子,你裝飾了別人的夢」的浪漫詩人,苦戀的對象是才女張充和。
她就是他夢中不可引渡的明月,是他只能懷想與路過的風景。
張充和是民國時代重慶、昆明著名的「張家四姐妹」之一,集聰慧、秀美、才識於一身,被稱為民國最後一位才女。
一九三三年,卞之琳在北京大學英文系畢業后,即認識了來北大中文繫念書的張充和。那一年的秋色,格外美妙。卞之琳被才貌雙全的張充和吸引,連詩歌的創作也隨之生了很有意味的變化。
當時追求張充和的人非常多。卞之琳算是用最深的一個。張充和待人赤誠,這種赤誠曾讓卞之琳一廂願地誤讀為愛。但是,即便在張充和對他表明,與他之間只存在朋友義后,他依然對她痴心一片。
一九三六年,張充和因病輟學回蘇州休養。卞之琳時刻思念著江南的伊人,只覺風月懨懨,天涯憔悴。
是年十月,卞之琳回老家江蘇海門辦完母親喪事後,便立即離鄉前往蘇州探望張充和。張充和熱地接待了他。但也僅止於朋友的熱。所以,卞之琳並沒有獲得他們關係上的絲毫轉機。
真愛一個人,就會有虔誠心。就算她是那雲端的花,他也心甘願地成為水邊的觀影之人,欣賞她,愛惜她,無尤無怨,不驚不擾。
一九三七年春,一向不寫詩的卞之琳,竟一次寫下《無題》詩五,另加新舊詩作一道編成《裝飾集》,題獻給了張充和。
百轉千回都不跟你講,
水有愁,水自哀,水願意載你
……
——卞之琳《無題·一》
我在門薦上不忘記細心的踩踩,
不帶路上的塵土來糟蹋你房間
以感謝你必用滲墨紙輕輕的掩一下
叫字淚不玷污你寫給我的信面。
門薦有悲哀的印痕,滲墨紙也有,
我明白海水洗得盡人間的煙火。
白手絹至少可以包一些珊瑚吧,
你卻更愛它月台上綠旗后的揮舞。
——卞之琳《無題·三》
多年後,卞之琳寫下的一段回憶,可作《無題》組詩,也是那段滄桑苦戀的註腳:
「在一般的兒女交往中有一個異乎尋常的初次結識,顯然彼此有相通的『一點』。由於我的矜持,由於對方的洒脫,看來一縱即逝的這一點,我以為值得珍惜而只能任其消失的一顆朝露罷了。不料事隔三年多,我們彼此有緣重逢,就現這竟是彼此無心或有意共同栽培的一粒種子,突然萌,甚至含苞了。我開始做起了好夢,開始私下深切感受這方面的悲歡。隱隱中我又在希望中預感到無望,預感到這還是不會開花結果。彷彿作為雪泥鴻爪,留個紀念,就寫了《無題》等這種詩。」
甚至,在《無題》組詩寫完之後,卞之琳依然無法對往昔的緣釋懷。「這番私生活以後還有幾年的折騰長夢」,直至一九四八年冬,張充和與一位美國青年結婚,又於次年春天,雙雙遠赴海外,卞之琳才勉強放下心頭的事,將一腔念想化作祝福。一九五五年,在他四十五歲之時,才另娶他人。
海水洗得盡人間的煙火,卻洗不盡人心的印痕。
多年痴戀,百轉千回,且讓悲歡一乘流水去。
以感恩遇見,以詩歌相寄時光,餘下的歲月,盡在不中。
水有愁,水自哀,水願意載你,而我只願往事,不負心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