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三章
但他必須找點事情做。
如果不做的話(),他怕自己會忍不住。
那個風景頭像?[,一年多以來,他沒有發過一句消息。
儘管無數次都很想按下那個「發送鍵」。
[yc:你們小學生]
[yc:睡得真早。]
但這次,那個「江湖第一高手」沒有再回他了。
站在他面前的遊戲角色靜默了很久,然後在線狀態變成了[離線]。
-
虞尋坐在出租屋客廳里,房間沒開燈。
他維持著同一個姿勢很長時間,曲著腿,後背靠著客廳那堵牆。
手機熒光打在他臉上。
屏幕還停在退出遊戲后的界面。
這一年多,他已經習慣每天睡不著,或者想某個人的時候就登錄遊戲看一眼。
雲詞在那個假期后,沒再上過線,也不用擔心會被他看見。
……
在現實里,他答應了嚴躍,不會再和雲詞有任何牽扯。
但還是忍不住。
可再怎麼忍不住,也只能在虛擬的網路上,裝作陌生人,偶爾途徑他身邊。
唯獨沒想到雲詞今晚會突然上線。
他想去摸煙盒,發現今天抽太多,已經抽空了。
虞尋踹了一下邊上過來借宿的流子:「有煙么。」
流子震撼臉:「……你問我?我高中抽煙的苗頭都被你掐死了,不然我現在也是那種走在街上能抽根煙裝逼的人了好嗎。」
虞尋問完,也發現他是病急亂投醫了。
半晌,他說:「當我沒問。」
流子帶了很多酒過來,理由是寢室不讓喝。
虞尋掃了他一眼:「你不是說就帶幾瓶。」
流子開了一瓶酒,說:「……那公司的酒水實在太多了,有個房的客人唱完歌剩了好幾箱酒沒喝就走了,我沒搬一箱過來放你這囤著都算不錯。」
虞尋:「喝完回去。」
他現在的聲音變得很低,散漫斂去,只剩下有點悶的聲調,說,「這沒你睡的地兒。」
流子提醒他:「閉寢了。」
虞尋:「翻牆。」
流子「操」了一聲:「你是真不把兄弟當人。」
幾分鐘后,流子不計前嫌,習慣性開了一瓶往身邊的人那邊遞:「給。」
遞到一半,又半路折回來:「忘了你不喝。」
流子又多嘴問一句:「真不喝?」
虞尋:「不喝。」
流子問出長久以來的困惑:「為什麼啊。」
但他問完,其實沒想過虞尋會回他。以為會像以前一樣,他兄弟沉默,然後這個話題就這樣過去。
「因為,」虞尋突然說,「會讓人不理智。」
他不敢
()
保證自己酒後會不會做什麼事。
所有壓抑著,拚命才藏住的情緒會不會把他整個人撕扯開,讓他不管不顧,然後又像當初一樣。
……
不理智怎麼了。
流子不解,喝多了要的不就是這份不理智嗎。
流子又說:「你這房子租得挺好,讓兄弟能有個放鬆的地方。說起來你怎麼想到搬校外住的?」
這回虞尋沒再回答他了。
為什麼搬?可能是因為,曾經說過的那句話。
加之楊威剛開始還不肯消停,三番幾次給他打電話,吵著不肯離婚,最嚴重的一次,威脅他要去他們寢室樓鬧,說他惡意傷人,要把自己親姑父打死。
還想讓學校開除他的學籍。
……
他就乾脆搬出來住了。
搬出來之後,他起訴楊威,走一系列流程的時候也方便些。
虞尋沉默著,轉身去廚房,打開冰箱拿了一瓶冰水。
拿在手裡,也不覺得涼。
虞尋就這麼拎著那瓶冒冷氣的水,在廚房門口站著,腦海里只有一句話在不斷迴旋,他比以前更瘦了。
本來身上就沒什麼肉。
現在清瘦得過分。
衣服穿在他身上過於松垮,下巴削瘦,眉眼也變得更加冷清。
又過了很久,腳邊有一團東西在蹭他。毛茸茸的。
他低下頭,對上一隻白貓。
白貓被喂得很肥,完全看不出當初在花壇草叢裡奄奄一息的模樣了。
「餓了?」虞尋蹲下身。
這一年多來,他好像只有對著這隻貓,整個人狀態才會暫時松下來。
他又叫了一聲它的名字:「魚吃吃。」
去年,學姐研究生畢業,工作也發生了變動,發朋友圈問誰能領養魚吃吃。
他那時候自身都難保,一邊應付楊威,一邊虞瑩的病情惡化,學校教學計劃也加快了節奏,課業比大一時候重得多。
有段時間,他也不知道自己每天都在過什麼樣的生活,幾乎沒有一絲一毫的喘息空間。
在這種狀態下,他還是去私聊了學姐。
只有魚吃吃過來蹭他的時候,他才從縫隙中透了口氣。
……
流子酒量並不怎麼樣,很快在他家喝得醉醺醺。
在這種狀態下,他還念念不忘自己脫單的事:「你那賬號不玩的話,要不借我?他們說開服號比較厲害,主要是那個什麼賬號序列。」
虞尋冷淡地擊碎了他的幻想:「沒用。」
「我號等級不高。」
流子堅持道:「沒事,你比一級號高。」
「去網上自己買。」
「網上買要錢。」
「……」
虞尋起初不打算給,但在流子賴在他家睡死過去之前,他忽然想到今晚意外上線的雲詞。
他會不會發現端倪
。
比如這個玩家為什麼總在他附近。
……
他垂下眼,不敢去想那個可能會發生的極小概率。
流子半夢半醒,面前出現一張紙:「……這什麼?」
然後他聽見他兄弟說:
「賬號密碼。」
-
李言生日過後,雲詞繼續像往常一樣生活。
他提前完成好作業,然後坐公交回西高附近,去劉家帶學生。
劉家宇的各科成績這一年多被他提高到了空前的水平,連他自己本人拿到分數都不太敢相信這是自己考出來的。
和他齊頭並進的,還有他們年級倒二。
只是他這個家教每次聽見倒二兩個字,就會變得不太對勁,於是他也很少再提了。
有人在學校問過劉家宇,他黑馬逆襲的秘籍是什麼。
劉家宇裝深沉許久,回答對方:「一個失戀的家教。」
「划重點,失戀,」劉家宇強調,「這點很重要。」
「……」
這天劉家宇照常上課,他現在已經不用回頭補初中和高一的內容了,可以跟著課堂內容順著往下做題,下課前,他問:「我今天的卷子就一張?」
雲詞:「嗯。」
劉家宇:「為什麼就一張。」
雲詞有點煩了:「沒有為什麼。」
幾乎有點受虐傾向的劉家宇:「平時都是三張起步的,你這兩天就出了這麼一張題?你其他時間都在幹什麼,怎麼才出了一張!!!」
「……」
神經病。
雲詞:「忙,沒時間。」
他又補上一句,「愛做不做。」
他擰起眉,「而且你不校霸么,這麼愛學習。」
劉家宇展現出他驚人的思想覺悟:「以前是成績差到一定境界,當校霸比較有面子,現在成績突然好了,當學霸也有面子。都一樣。」
這小屁孩愛怎麼想怎麼想。
雲詞沒再多說。
他收拾好東西,從劉家出去,一邊等車一邊低頭去看公交站的車次信息。
結果車次沒看成,被李言一頓狂轟濫炸。
李言一般情況下不會在他面前提流子。
但今天顯然情況特殊,他破防了。
李言:[流子好像要脫單了。]
李言:[他要脫單了!!!!!他在遊戲裡帶妹!!!]
李言:[還發截圖給我。]
李言:[操。]
李言:[羞辱我???]
雲詞隨手點開那張流子發給李言炫耀的截圖。
第一眼看見的不是站在著名情侶打卡地點的遊戲角色合影,而且遊戲角色頭上頂著的id:「江湖第一高手」。
……
在一瞬間,所有之前被他忽略的細枝末節在這一刻全都串了起來。
雲詞問出一句:[他以前,
就玩這個遊戲嗎。]
李言:[不吧,沒聽說。]
接著,雲詞渾身僵硬地打字回復李言。
yc:[你給他發三個字。]
李言:[?]
雲詞求證似的,一個字一個字地打。
yc:[小學生。]
另一邊。
李言對著這三個字無比感動:[我就知道你是站在我這邊的,你也覺得他這波噁心是吧,你都忍不住替我出言嘲諷了……]
過了會兒。
李言帶著流子的激情回復回來了。
李言:[他罵我,他說你他媽才小學生。]
不是之前遊戲里碰到過的那個人。
所以昨天那個是誰。
一個和流子很熟,起碼互相認識的人。是誰。
「……」
那個不可能的猜測像微弱的夏日焰火,一點點,意外出現在眼前這個灰暗的、日復一日的生活里。
雲詞很少給李言打電話,但他已經顧不上打字了。
他站在川流不息的街道邊上,在鳴笛聲里,艱難地張口:「再問問他。這個號,是不是他借的。」
-
半小時后。
雲詞沒有去學校。
他按照流子給的地址,沿著學校外面那條街一直走,然後拐進附近的公寓小區里。
流子給完地址后,又忐忑地強調:[不過他不一定在家,你小子最好別說是我說的。]
流子:[我靠我總感覺我今天是不是幹什麼不該乾的事了……]
[……]
雲詞沒回。
這裡住了不少南大學生,幾乎像是另一種形式的「學生宿舍」,他走進去的時候,小區里不少學生正分成三兩撥,一塊兒從公寓樓里出來,準備去學校上晚課。
其中佔比最多的,就是出來合租的校園情侶。
他對這裡不太熟悉,周文宇租的地方在另一個小區。
雲詞進去后,找了會兒才找到六棟的位置。
他找到地址上的門牌號,手指曲起,在敲下去之前,卻又停住了。
已經太久沒聯繫了。
上次偶然的那一面,都驚覺陌生。
……
他剛才找流子找得太急,連虞尋現在是不是自己一個人住,還是跟別人一起住都沒問。
最後雲詞背靠著門,在原地蹲下,放棄了敲門,打算先給風景頭像發個消息。
他對著點開過千百次的聊天框,極其遲緩地敲下兩個字:[開門。]
這是他時隔一年多,第一次給虞尋發消息。
這兩個字,好像當年他去虞尋家找他的時候也發過。
消息還能順利發出去,虞尋沒有刪他好友,只是在按下發送鍵的同時,對面電梯也傳來一點聲音。
樓層指示燈亮了一下。
閃爍過後,電梯門開了。
雲
詞察覺到有個人在他面前停下,逆著樓道里的頂光,高大的身影籠罩下來。他仰起頭,又對上了虞尋的眼睛。
時間被拉得很漫長。
兩人面對面,幾乎無所遁形。
很長時間過後,虞尋張口:「你怎麼。」
他說到一半,覺得這話似乎顯得熟稔,又強迫自己將後半句話吞下。再開口,成了很淡的一句:「有事嗎。」
「有,」雲詞聲音也很淡,壓抑著情緒,急於求證某件事,「手機給我。」
虞尋沒有動。
雲詞重複了一遍:「手機。」
虞尋這才動了,他把手裡的手機遞過去。
雲詞沒用指紋解鎖。
他像賭徒似的,進入了密碼界面。
然後像以前一樣輸入了自己的生日。
下一秒。
手機解鎖了。
剩下的其他不需要再繼續求證了,甚至手機界面上那個遊戲軟體的圖標都不需要點開。
雲詞聲音綳不住了,幾乎有些暗啞地問他:「不是分手嗎,密碼為什麼沒換。」
「不是累了嗎。」
「不是說,是錯覺。」
「……」
在虞尋說話之前,片刻沉默的間隙里,雲詞忽然一聲不說地,抬手往他臉上狠狠招呼了一拳。
他確實是很少打架,但不代表不會。這一下帶著拳風,乾脆利落,幾乎用盡了所有力氣,半點沒有手軟,收手時手背上全是凸起的青筋。
既然他們之間有些話,不知道從什麼地方說起。
這一拳或許是最合適的開場白了。
他和虞尋,從高中開始就相互敵對,整天說著要打架,但真正意義上的打架從沒有過。
這還是第一次。
雲詞眼眶染上猩紅,啞著聲問:「怎麼不還手。」
「……」虞尋抬手,擦了下唇角溢出的血跡,過了很久才說,「是你,所以還不了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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