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第十七章 惡魔
安江省臨川市是位於我國北部的一個普通的中型城市。***該市背靠邊疆山脈,全市下轄的八個縣,有五個都在山區,竇天水家鄉所在的安德縣,更是位於臨川市的最北端,全縣幾乎是鑲嵌在了群山之間。長年以來,這座小縣一直以農業作為主要經濟,展緩慢,遠遠落後於南方的縣市。事出偶然,自從三年前安德縣境內現了豐富的金礦儲量之後,這座小小的山區縣城隨之躁動起來。與近年來全國許多地方類似,最貧窮的地方出現了最能體現財富的礦藏,違法開採現象就會如雨後春筍般紛紛冒出來,沒有一個長期的過程,政府很難在短時間徹底掌控局面。
自從現金礦的消息通過各個渠道在民間擴散開來之後,就不斷地有形形色色的人等覬覦那黃金,從四面八方聚攏過來,像一群白蟻一樣在連綿不斷的群山間掏出一個又一個盜洞。三年之後的這裡,挖礦了大財的消息層出不窮,與此同時,哪家金礦被搶、哪個礦老闆被人綁架等刑事案件也接連冒了出來。可以說,三年以來,整個臨川市刑警大隊甚至武警特警部隊,把精力幾乎全部投入到了這座小縣城。
9月21日之後,況更惡化了!因為在這一天,安德縣出了個足以震驚全國的大案,非法礦主竇志剛全家連同手下員工25人被人槍殺,三名辦案刑警全部重傷,又犧牲兩人,被群眾視若天兵的武警特警部隊一百多人投入戰鬥,結果是五死十傷,對方就一個人,連個人影都沒抓住。對於安德縣的普通群眾來說,這個消息遠比當年的「9·11」事件更讓他們震驚,更讓他們惶惶不安。因為這是直接生在他們身邊的血淋淋的事件,而公安、武警人員的慘敗更是讓他們徹底喪失了安全感。
竇天水,這個原本已經消失在家鄉人們記憶中的刑滿釋放人員,一下子成了無數人心中的惡魔,他被形容成了各個版本在民間流傳:魔鬼、妖怪、三頭六臂、七十二變……民間如此,臨川市的武警特警部隊、公安指戰員一提起竇天水,更恨得牙痒痒。幾天時間內,武警特警部隊、武警駐軍、公安特警、民警……所有可以投入進來的武裝力量全部都投入到了安德縣北部的群山外圍。上級嚴令,不許再輕易進山搜剿,這些人只能在外圍築起一道又一道鐵網火線,咬牙切齒地等待著可能的好消息。
當林雲龍和硬幣、全才身著普通的軍常服出現在眾人面前時,除了詫異於三個人特殊犀利的眼神和那枚從未見過的黑色臂章外,並沒有人對他們有太多的信心。強敵面前,士氣並不算高。也許在他們看來,就算是部隊上派了能人過來,也應當派上一支強悍的特種部隊,至少應該有武裝直升機盤旋、現代化戰場雷達布置才對。結果只來了三個年輕人,軍銜倒是不低,一個少校、一個中尉、一個上士,但是這裡根本不需要領導慰問!
林雲龍並沒有急著帶兩個兄弟展開軍事行動,而是先去和急匆匆趕來的竇天水服刑期間所在的監獄派來的人會面。作戰先要了解對手,他需要了解竇天水的人格歷程,五年前他熟悉,過去的五年究竟生了什麼他並不知道。
「說實話,要不是接到你們的緊急通報,我壓根就難以相信竇天水會成為殺人惡魔。」那位從監獄里趕來的副監獄長沒有顧忌在場公安特警人員的表,頗有些直率地說道,「可以這麼說,自從五年前竇天水被送到我們監獄服刑開始,他就是我最放心的犯人。這小子有一身好功夫,那些獄霸、獄痞在他面前大氣都不敢出,管好了他,我就等於管好了所有的犯人。我們監獄連年被評為先進監獄,說句良心話,這與他的良好表現分不開。有時候犯人的表率作用要遠遠勝過獄警的思想工作,這是事實,要不然監獄也不可能連續給他減刑,特別是最近他又立了大功提前釋放……」
說到這裡,這位副監獄長終於注意到了在場武警特警們的表,尷尬地笑了笑,又將目光轉向了林雲龍:「您就是林雲龍隊長是吧?其實我早就聽說過您的名字。我在監獄里跟竇天水經常溝通,他不止一次地跟我說過,自己當年犯罪,感覺最對不起的就是他的區隊長林雲龍,說您當初把他當親弟弟看……」
「馬獄長,我們還是開始正題吧。」林雲龍笑著打斷了副監獄長的話,時間有限,他必須先了解自己想要了解的東西,「我問您一下,竇天水在監獄服刑期間,特別是臨出獄的這段日子,思想上有沒有什麼特別的變化?」
「這個嘛……」馬副監獄長仔細想了想,最終還是搖了搖頭,「說實話,我很希望能給你們提供一些有用的東西,但是竇天水確實沒有什麼反常的。當時我代表監獄黨委向他宣布對他提前釋放的消息時,他高興地手舞足蹈--這反常嗎?不反常啊!哪個犯人不願意提前出去?不高興才反常呢!他當時高興壞了,還跟我說了不少出獄后的打算,他說,當初因為自己一時糊塗,犯了大錯,這些年始終在羞愧中度過,他出獄之後,一定要重新做人,他說,他父親腿腳不好不能去監獄探望他,卻經常讓他妹妹給他寫信,說想他,這次他出獄,一定要讓父親過上好日子。還有,他還說,自己的妹妹今年二十一了,還沒對象呢,他一定好好乾,給妹妹置辦一份好嫁妝,將來給妹妹找個好人家,也算哥哥對得起她。你們說,這些不正常嗎?」
在場的所有人都陷入了沉思,林雲龍皺了皺眉頭,對董大隊長說道:「假如這個竇天水在監獄里的表現是真實的,那麼他就沒有理由去犯罪。或者,他是出獄后受了一些刺激吧。」
「林隊長!」沒等董大隊長說話,一直站在他們身旁的刑警忍不住大聲說道,「對不起,林隊長,我不想說那些破壞團結的話。但是既然您這麼說,我不得不直了,從您到達這裡開始,您似乎就一直在為竇天水的犯罪找理由。我真不知道您是怎麼想的,難道非要先得出個結論,說竇天水殺人是不得已的嗎?他殺了二十五個人,還殺了我們兩名幹警、五名武警特警,就因為他曾經是你們的人你就……」
「狗日的你說啥呢?」旁邊的全才一下子跳了起來,上去就要打,可把林雲龍嚇了一跳,一把將全才拽了回來,瞪著眼睛吼道:「小子,這是在地方!收起你的狗脾氣!」
不得不說,全才他們常年執行的是作戰任務,習慣了槍林彈雨和打鬥,思維方式和處事風格不知不覺地已經生了改變,這種「暴力傾向」在戰鬥生活中無關痛癢,放在這樣的場合里可就說不過去了。林雲龍按住全才,又用眼神制止了也快憋不住的硬幣。突然,他的腦海中有了一種異常的思維:像全才這種進入刀鋒這樣的部隊時間不長的年輕士兵,大多數都會有類似這種脾氣火爆、點火就著的性格產生,自己當年不也是一樣嗎?那麼……竇天水儘管已經服刑多年,但是當初的他與現在的全才幾乎沒有什麼區別,都是進入作戰部隊一年左右……
這樣的想法電光石火一般在林雲龍腦海中閃過,他更加堅定了自己的推斷,這時候站起身來,微笑著沖那位嚇了一跳的刑警說道:「這位警官,不好意思。對於您剛才提出的疑問,我想用你們刑警的思維來解釋一下。刑警辦案也一定要講個犯罪動機,我們知道了罪犯的犯罪動機,才可能進一步了解到罪犯的犯罪心理,同時也有助於我們針對罪犯的心理展開偵破工作。或者說,我們了解了罪犯的犯罪動機,才能判斷潛逃的罪犯下一步可能的行動,不是嗎?我是一名軍人,維護正義,忠於祖國,保證人民生命財產安全是我的天職,在這一點上,我與你們並無區別。請你放心,我之所以要了解這些東西,絕不是像你理解的那樣想為我曾經的部下做任何的開脫,相反,我的目的和你們一樣,是想更輕鬆地、更早一點將這個已經站在人民對立面的殺人惡魔剷除!」
林雲龍頗具專業性的解釋讓那位刑警一愣,紅著臉低下了頭。旁邊的董大隊長尷尬地拍了拍林雲龍的肩膀,說道:「林隊長,不好意思,理解萬歲吧,這幾天兄弟們都被那個竇天水給搞瘋了!犧牲的幹警中,有一位是小張的師傅……」
林雲龍微笑了一下,目光投向那位刑警,表示了自己並無責怪的意思,這時候董大隊又說道:「說來慚愧,事太突然,像這樣的分析,原本就應該是我們的份內事。」
「一起做吧。」林雲龍笑著說,剛要繼續說話,門外已經傳來了哭喊聲,一個女人的聲音清晰地傳到眾人耳中。
「放我進去!放我進去啊!你們……你們不能殺我哥,我哥是好人……他是好人啊……」
「怎麼回事?」董大隊長皺著眉頭問。
「是竇天水的妹妹,剛帶回來要做筆錄。」一個刑警推門進來說,這時候一個披頭散的女人已經衝到了門口,沖著屋子裡的人哭喊:「求求你們了!放過我哥哥吧!我替他給你們償命!我替他給警察償命行不行呢?」
「帶她找個地方冷靜一下,好好安撫一下。」董大隊長揮著手說。
「讓她進來吧。」林雲龍這時候站起來說。
見林雲龍話了,眾人也不好說什麼,董大隊長只好點頭,那女人一下子撲倒在眾人面前,跪倒在地上,嘴裡還是那些話。
「姑娘,你先起來,再坐好,配合我們的工作。」林雲龍扶起那姑娘,儘可能和藹地說,「你老是這樣,我們就沒辦法繼續工作了。」
「行!行!我配合!我幹什麼都行!」女人哭著坐在警察給她拉過來的一把椅子上,抽搐著,又喝了口水,總算是安靜了下來,眼淚卻一直往下淌。
「警察同志,我哥他、他不是壞人啊!」
「哼!不是壞人?還是好人嗎?」旁邊的刑警小張氣哼哼地說。
林雲龍用眼神掃了小張一眼,小張頓時感覺渾身一哆嗦,他這才現,怎麼這個解放軍上校的眼神那麼犀利呢?讓人不得不怕,甚至心中一凜。
「你是竇天水的妹妹?」林雲龍問。
「嗯,我叫竇秀秀,竇天水是我哥。」竇秀秀回答。
這時候林雲龍才現,眼前的這個姑娘二十歲左右的年紀,面容姣好,若不是因為紅腫的眼睛和一臉的憔悴,甚至可以用漂亮來形容,他還現竇秀秀的衣著打扮與當地的女孩子並不相同,她很時尚,衣著也絕不是那些地攤貨。
「講講你哥哥的故事吧。」林雲龍微笑著看著竇秀秀,又讓全才給她倒了杯水。
竇秀秀緊張地用手撫著紙杯,眼淚又流了下來,斷斷續續地說道:「我是半個多月前接到我哥的電話的,他用老萬叔家的電話打給我,告訴我他因為立功被提前釋放了。我挺高興,我想我哥了。我跟他說,我過一兩天就從市裡趕回家。我哥滿口答應……可是……可是沒想到第二天一大早,他就……就出現在了我工作的地方的門口……」
「你做什麼工作?」林雲龍問。
竇秀秀低下了頭,低聲說道:「我……我在小月廊里……工……工作。」
「繼續說吧。」林雲龍說。
竇秀秀看了林雲龍一眼,並沒有從這個軍官眼裡現她已經習慣了的鄙夷,似乎心也舒緩了許多,繼續說道:「我哥……我哥打了我一頓,他氣壞了,直哭,他說……他說他已經給老竇家丟盡了臉,我……我也一樣丟人顯眼……他不讓我幹了,要我馬上跟他回家,我不想回去……因為……因為我欠老闆娘錢呢,不好突然就走,他氣極了……要打老闆娘,要砸店,老闆娘帶著好幾個人過來,都打不過他,後來他把我拽到一個飯館,問我怎麼回事……我……我就全說了……」
竇秀秀的眼淚又流了下來,抽搐了好一會兒。林雲龍仔細聽著,這時候突然問道:「那麼我問你,竇志剛是怎麼回事?」
「你……你們……都知道了?」竇秀秀忽然渾身一震,詫異地看著林雲龍。
林雲龍詐了這一句,沒想到果然說中了核心問題,這時候更不停頓,急問道:「你跟竇志剛有什麼矛盾?我們已經知道了,現在要跟你核實一下!」
「你們怎麼會……這事沒別人知道……」竇秀秀詫異地看著一臉坦然的林雲龍,這時候哭聲更大,好不容易忍住,才咬牙切齒地說:「竇志剛該死!他該死!我娘去世以後,我爹又摔傷了腿,我那時候還小,從高中退了學,天天伺候我爹。一開始竇志剛天天去我家,每次去都端點吃的喝的,我還挺感謝他的,心想到底是同村的哥哥,對我們真是照顧,可沒想到,這個畜生就沒安好心啊!他……他都有老婆了,還……他去了許多次之後,就開始對我動手動腳的,我一開始害怕,拚命拒絕。後來有一天,我去地里給苞米施肥,他……他就把我強姦了!從那兒以後,他就漲了膽子了,一有機會就……就跟我……我害怕,可是我不敢反抗,我爹那時候連炕都下不了,我身邊一個親人都沒有……」
「那你為什麼不報警呢?」董大隊長氣憤地說。
竇秀秀低下頭哭道:「我想去……想去來著,可是竇志剛騙我,說我報警也沒用,到時候他就說……說我是自願跟他通姦的,警察也治不了他,他還得告我……告我破壞他婚姻,要我……要我賠錢。他還說,還說我……我哥哥是罪犯,我們全家都被他牽連……法院根本不聽我的……嗚嗚嗚……」
「匪夷所思啊!」旁邊的特警沈支隊長拍案而起,「他強姦少女,還他媽的要對方賠錢,這個王八蛋……」
竇秀秀繼續說道:「後來……後來我爹的腿慢慢好了一點,可以自己行動了,我……我實在受不了被他折磨了……我就跑到了城裡,想在外面打工躲開他。可是,我是個女孩子,又沒什麼文憑,根本就進不了正經單位……我被騙到了那個廊,一開始我死也不同意,可是架不住他們軟磨硬泡……後來我想……反正我……我也是個破敗身子了……我就……嗚嗚嗚……」
「你把這些都跟你哥哥說了是嗎?」林雲龍問。
竇秀秀嗚咽著點了點頭,說:「我說完,他反而不生氣了,他說……他說讓我先別回去了,怕爹知道了生氣,他就……他就一個人走了……」
「看來,那時候起,竇天水才有了殺人的打算。」林雲龍說。
「可是,就算是他竇天水為妹妹報仇,殺了竇志剛一個人就是了,為什麼要雞犬不留把人殺光呢?殺了人又搶了黃金,這就超出報仇的範圍了。還有,他的武器從哪兒來的?軍用制式武器,在咱們民間可很少會有啊。」沈支隊長說,「還有就是,他之後的主動挑釁、殺害警察,就更難以解釋了。」
「也許,這些只能等竇天水自己來解釋了!」董大隊長皺著眉頭說。
林雲龍默默思索著,同樣的這些問題,他也是不得其解。要說竇天水知道妹妹被侮辱后一怒殺人,這是可以理解的,畢竟竇天水是軍人出身,又是像刀鋒大隊這樣的部隊里的人,思想不成熟的況下做出極端的事是可能的--由此可見特殊部隊加強官兵心理教育多麼重要!但是後面的事就難以理解了,很顯然,竇天水之後的轉變是突然性的,難道只能用殺人之後對社會充滿仇恨來解釋嗎?
「求求你們救救我哥哥吧!饒了他吧!他不是壞人!不是啊!」竇秀秀又哭著跪倒在地上。
林雲龍一把扶起竇秀秀,這時候也不得不說出無可奈何的冷酷之:「竇秀秀,感謝你為我們提供況。有一點我不得不承認,我們救不了他,也饒不了他!他自己走到了人民對立的一面,一切太遲了!」
竇秀秀泣不成聲,被兩名刑警架著往外走,剛走到門口,竇秀秀忽然轉身,一下子跪倒在地上,大聲吼道:「我不信!我不信我哥哥殺警察!我哥哥絕對不會殺警察!不會的!」
「你說不會就不會啊?」刑警小張怒聲吼道。
林雲龍的心卻更加沉重起來。
「董大隊,下一步我想看看所有的屍體!」林雲龍忽然目光灼灼地看著董大隊長,「所有的,除了那二十五人的,還有犧牲的警察和特警同志的遺體,越快越好!」
「沒有問題!」董大隊點頭說道。
「硬幣跟我走。」林雲龍這時候將目光轉向自己的兄弟,「全才,你跟特警的兄弟們過去,看看竇天水設置詭雷的現場,越仔細越好,地雷沒在,考驗你小子的時候到了!」
「是!」全才回應。
林雲龍說不清楚自己做出這樣的安排是為了什麼,但是總有一個個的疑團縈繞在他的腦海里,也許是自己多疑了,或者是多年在特殊戰場上摸爬滾打得到的第六感覺吧……
「這個林隊長是什麼人物啊?」林雲龍走出去之後,一名在場的老刑警喃喃地說,「看他的訊問思路和做事程序,比咱們刑警還刑警呢!」
沒人能回答這個問題。因為他們永遠不知道,在林雲龍曾經接受的「a類特訓」中,犯罪心理學和刑偵學只是其中最基礎最基礎的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