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6
他的母親很偉大。
她的丈夫在謝宸旻很小的時候去世之後,她就一邊撫養著謝宸旻,一邊在外打拚著事業,還能讓家裡過得富裕。
他第一次和我說要帶我見他母親的時候,我突然感到了前所未有緊張。
我驚訝地說,你媽同意了。
他說,咱媽。
我沉默了許久。
自打那次我媽來了我們學校之後,一些或真或假傳言便鵲起,傳到我的家裡,只會讓他們對謝宸旻的印象更加蒙上一層冰霜。
我很不高興,對於我的父母。
我想尊重他們,但他們似乎從來沒有尊重過我的想法和意願。
我不高興的是,憑什麼謝宸旻要在他們心裡那般不堪。
我是他們的兒子,他們愛我,那謝宸旻難道就不是父母捧在心尖上的兒女嗎?
我有點不敢面對謝母。
那時候他在讀研,我在工作,我的城市離他的家要近,我自己做高鐵去的。
但我前天晚上被同事拉去擼串,吃了點辣的,然後嗓子發炎,扁桃體腫得讓我說不了話。
我通過微信文字都能感受到謝宸旻快要愁死了,我就跟個第一次出遠門的小孩似的,被他一路問到目的地。
我一煩之下開了免打擾。
謝母十分的寡言,我並不知道謝宸旻為何那麼能說。
謝母只是在我到的時候,說了聲「來了」。
然後給我倒上一杯熱水,外加幾粒消炎藥。
她說,宸旻說,你嗓子壞了。
我嗯了一聲。
我記得第一次去拜訪他們家裡,謝母一句話也沒和我說,只是靜靜地做飯,我在旁邊給她洗菜。
我還以為她不喜歡我,只是在謝宸旻面前強顏歡笑而已。
走得時候,她塞給我一瓶葯,囑咐我一聲,記得吃藥,不要再吃辣了。
我想起飯桌上的菜,全是清淡的,還有幾個是謝宸旻費勁心思按照我的口味專門研製的,專門對付生病時不愛吃飯的我。
味道都一模一樣。
我回去了,在床上躺了很久,直到看到手機上的九十九加和未接電話,我給謝宸旻打了個視頻通話。
他的第一句話,吃藥了沒。
我搖搖頭。
他說,快點吃藥。
我爬起來,從床頭摸到謝母給的葯,擰開,發現裡面有個塑料袋裝著的小紙條。
上面寫著一串數字和話,謝宸旻現在沒有收入,你花錢就用我的卡吧,別委屈著了。
最後添了一句,驗證碼我會給你發,不要告訴謝宸旻。
我的手機前置攝像頭像素很高,謝宸旻逼著我把紙條上的內容念出來后,掛了視頻,轟炸他母親去了。
他吵嚷著不公平,他從來都沒有這種待遇。
謝母從來都是每月給他卡里打固定的錢,再要只能走領導批審似的複雜程序。導致他只能在大一就「勤工儉學」。
被轟炸的謝母給我發消息,透過文字都能看到她的無奈,她說,你這個孩子,怎麼這麼不會辦事呢。
她都採取這種特務方式了,還是被謝宸旻發現了。
我忍不住笑了。
謝母少言清冷,但是個很有趣的人。
她後來有一次對我說,謝宸旻給我買電腦的錢,是他自己打工賺出來的,當時和她申請「批」錢失敗的時候,她就覺得謝宸旻有點不對勁。
謝宸旻說,我媽本來的態度是,不支持也不反對,但是她說,我既然鼓起勇氣和她說了,她就努力著,學會支持我們。
我說,媽對我很好。
他說,嗯,她說因為你是別人家的孩子。
說完,謝宸旻又覺得氣不過,繼續吵他母親了。
……
謝母說,來了。
謝宸旻道,嗯。
她說,沒吃飯吧,我給你做點。
她好像知道謝宸旻昨天幹了什麼似的,也不說話,靜靜地給他做暖胃的熱粥。
他去廚房裡,想要幫忙,謝母不讓,叫他在一旁站著。
謝母道,這個廚房不經炸。
他說,我不炸。
她說,你歇著。
他就在一旁看著她的背影,他說,媽,我想你了。
我看到謝母的動作停滯了一下。
母子倆在不久之前是見過面的。
在我的葬禮上。
她只是嗯了一聲,沒再言語。
謝宸旻沒再說什麼特別的話,吃完飯待了一會兒,便走了。
走之前謝母說,好好照顧自己。
謝宸旻點頭,說道,我去看看爸。
……
是在那幾個每天都有他在身邊的晚自習,他告訴我他的爸爸很早就走了。
他的記憶還停留在那個高大的男人一回家就把他舉到肩上扛著,然後合夥去廚房偷飯吃。或者他在窗邊一邊寫著歪歪扭扭的幼兒園的數字題,一邊放風。看到樓下媽媽回來了,就朝偷偷摸摸打網游的爸爸喊一聲。
每次他出差的時候,不管有沒有事情,每天都會在固定的時間往家裡打個電話。有時候謝母敷衍地把手機給小謝宸旻。
他就會說一聲,爸爸,又是你。
那邊說,去去去,把電話還給你媽。
他說,我不要。
那邊說,周末去麥當勞。
他立刻說,好。然後乖乖把手機遞迴去。
然後謝母就會把喋喋不休的日常廢話,掛掉在電話另一邊。
小謝宸旻每天都期待著爸爸出差,每天期待著他的電話,每天期待著媽媽能把電話給他,每天期待著老爸的一個周末承諾,期待著媽媽掛完電話后抱起他而露出的一個笑容。
但是後來有一次,爸爸出差就再也沒回來過了。
那碑謝母守了一輩子,寧願選擇了最難走的一條路,也沒有再嫁。
他說咱媽有駕照,但是再也沒開過車,坐車的時候也很少,現在基本都是共享單車和地鐵出行。
因為他父親是死於車禍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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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給父親的墓前獻了花。
蹲下來給他清理清理了墓碑,盯著他的照片看了很久。
他說,早知道把初的地方選在這裡,你們爺倆還能見個面。
我沒有實體的心被刺痛了一下。
他說完,便起身走了,我看到他手機上買了火車票。
等我看清楚那上面的目的地,那股刺痛更深。
他是我的老家,我爸媽住在那裡。
……
他說,對了,你知道我名字是怎麼來的嗎。
他在拋出這個正經問題的時候,他正在和我開房。
我用胳膊擋住雙眼,道,我不想現在知道。
我和他做.愛的時候,羞恥本來就滿到溢出來,他非得和我說話,讓我一半飄飄欲仙,另一半還要保持理智清醒。
他繼續說,我媽姓閔,很稀少的一個姓。
我環上他的脖子,咬著嘴唇嗯了一聲。
他說,我進去了。
我說,好。
他忍了很多天,動作衝撞肆野,近乎狂熱,而我卻在其中攫取到了快感。
令人慾罷不能。
他說,初,你高高在上,我是你的臣民。
我耳根紅透了,一部分原因是因為他這句情話太中二了。
以至於後來我都不敢叫他宸旻了,一叫就會想起那個中二的意思。
他說,你不是君主,但是我甘願臣服。
我心中升起省略號,沉著臉道,我把你拉黑了。
然後中二期未過的謝宸旻在黑名單里待了一天。
……
我的父母是不會給他好臉色看的。
不管他是多遠趕到這裡,也不管他的身體怎樣,他絕對不會得到一碗暖胃的粥。
我的母親打開房門,憔悴的眼神看到他的時候,裡面的一絲活過來的生機再次枯萎了。
她用力關上門,想把謝宸旻關到外面,但謝宸旻大逆不道地將門扒開,進去。
他朝我的母親道了歉,扒門的歉。
我的母親氣得發抖,我看到房間里掛著我從小到大的獎狀獎盃和照片。
我在家的時候不讓他們把這些擺出來,他們便不擺。沒想到在我在外之時,這些我以為他們早就扔了東西,被保存得如此嶄新。
還有一件西服正在熨。
謝宸旻不知道,可我知道,這件西服是我第一次給父親買的衣服,我找了個理由對他說,如果來我們的婚禮,記得穿這件。
他當時看著衣服發獃,但一聽到婚禮一詞,氣得當著我的面把它扔進了垃圾桶。
我走了,原來他又偷偷撿回來。
謝宸旻看著這些東西,一時語塞。
我母親紅腫的眼睛再次流淚,道,你把小初還給我們啊……
我父親聽到動靜趕緊從內屋出來,看到了謝宸旻一怔,然後吼道,你給我滾出去。
他叫道,爸。
我父親彷彿受到了莫大的屈辱,顫抖而又憤怒地道,你給我滾。
我爸是個退伍軍人,立了半輩子的功,卻說後半輩子的臉全讓我給丟盡了。
他還停留在同性戀就是與毒.品,邪.教,犯罪同等地位的思想,頑固了半輩子,我是改不掉的。
謝宸旻看著二老,沐浴著哭聲和謾罵,以及好奇人頭來的異樣目光。
我們在包容友好的光明環境里生活太久了,忘了這個世界有影子的,影子永遠找不到光,任何一個人也無法消除那裡根深蒂固的偏見和謠傳。
直到我爸隨手抄起了掃帚,他都一動不動。
我爸到了他面前,他跪下了。
他說,爸,媽,是我的錯,你們打我吧,對不起。
我看到我爸的動作停住,看到他的手在顫抖。
看到一道用力的揮打落在他身上。
我想衝到他的面前給他擋住,跟他說,你沒有錯。
你給我滾起來,不許道歉。
奈何什麼都做不了。
他說,您覺得泄氣的話,您打死我也可以,只要打不死,以後我就是您老的兒子。
他執著地說道,我會再回來看您的。
我看到父親停了動作,把他拽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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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聽見母親的哭聲。
我感受到他已經被命運玩弄得傷痕纍纍的心。
他站在門外,直到裡面的聲音都停息了,才黯然離去。
……
命運確實在跟我和他開玩笑。
他特意將婚禮訂在了我的生日,我頭七的時候,我過生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