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有一段情(8)
這樣漂亮乾淨的年輕人,沒人不喜歡,陳醉淺淺地咽唾沫,把煙從他手裡捏回來,慢慢的,放進自己嘴裡,狠狠地吸:「沒有過女人?」
錢文正仍不說沒有,局促地舔了舔嘴唇:「那個,」他兩手不大規矩地在欄杆上摸,有股害羞的勁兒,「偷看過……」
樓下的嬉鬧聲越來越大,留聲機的音樂模糊不清,陳醉向他靠近:「看過……什麼?」
錢文正什麼都沒看過,但他需要一點刺激,去誘惑陳醉:「那兒,」他拿手在胸前比了一下,然後特別靦腆的,朝陳醉抿嘴唇,「沒太看清。」
煙吐出來,蓬蓬的一團,陳醉蟄了眼,緩緩地眯起一條縫:「嘴,親過嗎?」
錢文正笑嘻嘻的,搖頭,搖過,又看向陳醉,裝作不由自主的,把目光投在他嘴上:「親嘴兒啊……」他扭捏著,沒說出什麼來,低下頭又笑了,「我連……連女人的手指頭都沒碰過。」
他們倆離得很近,近得胳膊貼在一起,錢文正貌似無知地泄漏著他的「天真」,陳醉則目不轉睛地欣賞,這時樓下大門開了,一位遲來的客人,摘下軍帽折起來,揣進大衣口袋遞給吳媽,一抬頭,看見二樓的陳醉和錢文正,笑了笑,揮舞了一下手臂。
是藥師丸。
第十章
錢文正看他走上來,三步並兩步的,像有什麼事和陳醉商量,果不其然,他橫了錢文正一眼,讓他走開,然後站到他的位置,貼著陳醉說:「軍部今天做了個小彙報,你手裡有個『頂針計劃』?」
聽見那個代號,錢文正驟然睜大眼睛。
陳醉那隻煙抽完了,筆直地站著,單手扶著欄杆,一個極精彩的側影,藥師丸可能是累了,疲憊地靠在欄杆上,整個人湊過去,他本來就矮,笑眯眯地仰著頭,看著像是討好,其實是在施壓。
陳醉是稻垣的人,而藥師丸是參謀本部的顧問,一個中國人,夾在兩個日本人中間,不好做。
「懷疑是國民黨,派系不清楚,」陳醉說了,聲音很輕,「……沒捕捉到過電報信號,」音樂聲、人群的喧嘩聲忽而變大,錢文正隔著一段距離,聽不清,「……共產黨……只要頂針行動……」
錢文正握起拳頭,這個情報他必須得到,稍一低頭,他看見藥師丸的軍靴,髒得像在泥里踩過,他急中生智,轉身去了浴室。
藥師丸瞧著陳醉,從他的角度,那是一張無懈可擊的臉,聰明、漂亮,有支那人少有的精悍,他看他,像音樂家看音符、藝術家看光線,彷彿看到了無數可能性,正有些熏熏然,腳底下突然有動靜,他縮腳一看,是僕人阿福,跪在那兒,拿一條打濕了的白手巾,在給他擦靴子。
藥師丸愣了,陳醉順著他的視線,也愣了,錢文正焦急地等著,可他們卻不說了,沒辦法,擦完靴子,他站起來,去浴室洗手巾。
自來水,陶瓷水盆,冷熱雙管道,他盯著水流里自己的手,懊惱地嘆了口氣,這時門口一雙鋥亮的皮靴,藥師丸進來了。
錢文正下意識有點僵,從鏡子里偷瞄那傢伙,藥師丸像是沒注意到他,掀開馬桶蓋,粗魯地解開褲子,綳著娃娃臉開始小便。
錢文正放下手巾想走,卻被他叫住:「阿福。」
錢文正嚇了一跳,連忙哈下腰,藥師丸甩了甩下身,笑吟吟地說:「謝謝。」
他指的是靴子,錢文正惶恐地搖頭,藥師丸向他走來,有意拔著脖子,顯得身量高些:「你的主人,」他擰開水龍頭,從鏡子里看他,先看他烏油油的頭髮,然後是雪白的襯衫領口,接著急轉直下,瞥他的下身,「看你的眼神……」
錢文正腦袋裡轟地一響,他看出來了,陳醉對他的好感,可是……什麼時候?是剛才他們在二樓抽煙,還是上次他來探病就……
藥師丸擦乾手,朝錢文正轉過身,和他面對著面,突然,兩手握住他的肩膀,用力拍了拍,擠出一個莫測的笑,抬腳出去了。
藥師丸沒久留,和幾個認識的人打了招呼,喝一杯酒,就離開了,舞會持續到清晨,直到街上傳來清掃車的鳴笛聲,客人們才各自散去。
陳醉披上大衣去門口送,錢文正面對著盛宴過後的滿室狼藉,唰地關掉大燈,只留幾盞壁燈的微光,從留聲機上取下黑膠唱片。
周璇、吳鶯音、姚莉,他一張張插回套子,打開唱片櫃,空落落的柜子里,只有一張沒拿出來,落著灰,像是很久沒有人動過。
借著壁燈的光看,正面一個美人頭,是李香蘭,翻過去,背面三首歌,他胡亂一掃,裡頭有一首《蘇州夜曲》。
蘇州……錢文正陡然想起老馬的那條情報,說陳醉可能不是河北人,而是蘇州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