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狗血
汪晴柔的眼眶有些紅,捂著胸口,眉頭緊皺。她餘光瞥見齊青蹊向自己走來時,便馬上舒展開眉頭,站起來張開懷抱摟住了自己的兒子。
「沒事了,蹊蹊,他會有報應的。」汪晴柔溫和且堅定地說道。
齊青蹊靠在她肩上,知道她大概什麼都聽見了,一直強忍著的委屈與失望頓時化為淚水傾瀉而出。
「我們蹊蹊值得更好的。」汪晴柔輕輕拍著他的背。
齊青蹊紅著眼,不確定地看著她:「真的嗎?」
「當然是真的。」汪晴柔揉揉他的短髮,用手背輕柔地拭去兒子臉上的淚,「我們蹊蹊又聰明又善良,以後會當救死扶傷的醫生,那些歪瓜裂棗才配不上你。」
失戀,然後枕在媽媽懷裡哭泣,這是齊青蹊做夢都沒那個想象力想到的情節。
齊青蹊紅著臉,自己用手背胡亂揩走眼淚,想起了別的事:「媽,剛剛看見您捂著心,是哪兒不舒服?」
汪晴柔搖搖頭,「不是什麼大問題,之前有過乳腺增生,一直沒管它,可能現在有結節了。」
齊青蹊皺眉:「明天我跟您去醫院看一下。」
汪晴柔一口答應,握著他的手笑道:「之前你爸爸和你弟走了,我做什麼都懨懨的。現在不一樣,我的蹊蹊回來了,我要活到八九十歲,看著我的蹊蹊平安快樂。」
「乳腺結節病變成了惡性腫瘤,」醫生將體檢報告遞給面前的母子,沉聲說道。
汪晴柔素凈的臉變得蒼白起來,她先是不敢相信地瞪大了眼,馬上又不安地看向自己的兒子。在這一刻,她想到的不是自己的存活風險,她滿腦子只擔心和心疼齊青蹊——這太殘忍了,他還沒有享受幾天母愛的關懷,馬上又要面對分離。她不在之後,她的兒子怎麼辦?
齊青蹊手緊攥著報告單,將這份報告看了三遍,又向醫生確認道:「是中期,治癒希望還是有的,對吧?」
醫生緩緩點頭,呼出一口氣:「確實,但是對醫療水平要求很高。我可以介紹你去這一塊比較強的醫院轉診。」
齊青蹊用手覆住汪晴柔的手,柔和且堅定地說道:「媽,別擔心,我們一定可以熬過這道坎的。」
汪晴柔回握住他的手,露出一道淡淡的微笑,但雙眉中間的褶皺卻並沒有褪去。
他們家條件曾經還是比較寬裕的,但是經歷了一些事之後,要面對治療的天價開支,恐怕有心無力。
回到家,齊青蹊跟母親商量:「要不,咱們把房子賣掉?」
汪晴柔搖搖頭:「前幾年遇到事情的時候,我們就已經把這個房子賣掉了,只是我們擔心有天你回來卻找不到我們,所以賣掉后又把這老房子租了下來繼續住。」
齊青蹊壓下心中的擔憂,安慰她道:「別擔心,總會找到辦法的。今天我來做飯,您嘗嘗我的手藝怎麼樣?」
「好,好。」汪晴柔彎了彎眼睛。
兩個強顏歡笑的人各懷心事地吃了飯,又心不在焉地一起看了會電視,便各自回房休息。
齊青蹊躺在床上,睜著眼,正用手機查找著有什麼籌錢的辦法,楊曜的電話便打了過來。
齊青蹊盯著來電顯示兩秒,掛掉了。過了幾秒,楊曜的簡訊發送過來:
「我可以幫你。」
楊曜握著手機,好整以暇地等待著,果然,信息發送成功的幾分鐘后,齊青蹊的電話便打了過來。
「小蹊,我好想你。」楊曜一接起便熱切地說道,他緊緊攥著手機,像一尾快要窒息的魚重新融入水中,「今天我打了好多個電話給你你都不接聽,我真受不了沒有你的日子。」
齊青蹊指正他:「你之前忙的時候可以一周不回我信息,你沒有了誰都行。」
「我之前忙工作冷落了你,你生我的氣?」楊曜應對如流地甜言蜜語,「是我錯了,我答應你我以後一定把你放在我生命中的第一位。」
「不需要。」齊青蹊皺了皺眉,冷聲說道:「我打過來是告訴你,不要再窺探我的生活。」
「可是小蹊,」楊曜像個認真討好大人的小孩,帶著童稚的天真:「我不是要窺探你,我只是害怕你有什麼困難我不能第一時間幫到你。」
齊青蹊被他理直氣壯的無賴說辭氣笑了,這時的他不喜歡也不善於耍嘴皮子,只好仍舊回了一句:「我不需要你的幫助。」
「可是咱媽需要。」楊曜語速驚人,搶在齊青蹊掛掉電話之前順暢地反擊了這一句。
這一句果然很有效,齊青蹊已經停在「結束通話」按鍵上方的手猶豫了。
「什麼是『咱媽』,你有病嗎?」他底氣不足地罵道。
楊曜早在家族從小到大的各種應酬中練成了一個人精,更在生意場上見識過大大小小的談判場合,應付齊青蹊這個沒見過世面的學生簡直是殺雞用牛刀。他聽出了齊青蹊語氣中的動搖,馬上乘勝追擊,循循善誘道:「小蹊,我之前犯了錯,你有氣這是正常的。可是現在人命關天,阿姨的病是一刻延誤也承受不起的。你可以恨我,但是有必要因為恨我而讓自己的親人置身於危險之中嗎?」
齊青蹊沉默了,楊曜甚至能想象到電話那頭的少年一瞬間連呼吸也屏住的焦慮神情。
齊青蹊確實被楊曜繞住了,他隱隱覺得楊曜說的話有哪裡很流氓,可是一提到自己媽媽的病情,他又沒法清醒地整理出自己的思緒了——不管如何,媽媽的病情的確才是最重要的,他不能、絕不能再變成孤零零的一個人了。爸爸和弟弟去死時他不在,無法阻止他們的離開,而現在自己回到了媽媽身邊,他一定要保護自己的親人!
楊曜無比真誠的話還在齊青蹊耳旁遊說著:「小蹊,我們家有投資醫療行業,我認識最好的醫生,我能提供最好的醫療設備,我能夠最大限度地幫助阿姨度過這個難關,你給我一個機會幫她,好嗎?」
齊青蹊沉默了很久,最後,他聲如蚊吶般開口:「……你,真的願意幫我們?」
楊曜心中大喜,飄飄然道:「當然!只要你願意和我在一起,我為你做什麼都可以。」
齊青蹊呼吸一窒,終於清醒過來:「這就是你的條件?」
楊曜像一個走火入魔的人,熱切地說道:「小蹊,你可能會覺得我卑鄙,但是如果不能得到你,我高尚又有什麼意義?」
話沒說完,耳旁就響起了電話被掛斷的嘟嘟聲。
但楊曜已經不急了,他知道獵物已經落入網中,接下來只要收網就可以了。齊家已經大不如前了,肯定是沒有錢治病的,接下來只要找人看緊了,切斷他們向外界籌錢的渠道,再適時插一些人進醫院,營造一種醫療資源緊缺的氛圍,他的人走投無路了,很快就會水到渠成般回到他身邊。
說起來,連上天都幫他,讓齊母得病,省下了他許多更極端的手段。
楊曜轉了轉手掌,心臟劇烈跳動,胸膛里充溢著對美好未來的狂熱憧憬。
如他所料,齊青蹊沒有撐多久,一周后,楊曜便收到了他的聯繫。
楊曜將汪晴柔接去了私人醫院,安排最權威的醫生為她診治。
「親愛的,我已經替你聯繫了國內最權威的醫生,只要你準備好了,我馬上就把阿姨安排進我的私人醫院,我會給她最好的治療。」楊曜顫抖著將齊青蹊抱入懷,緊緊地箍住,「再見到你真好,我好想你。」
齊青蹊攥著拳,麻木地任由他抱著:「有勞了。」
「不客氣,走吧。」楊曜牽著他上車,「我替你申請了休學兩年,我陪你回學校辦手續。」
「休學?」齊青蹊按住車門猛地抬頭:「為什麼要我休學?」
楊曜憐惜地摸摸他的耳垂,又不容置喙地將他推進車廂,關上了車門。
「不知道是誰在你們學校散布你的謠言,話說得很難聽,我不想你難受。」楊曜情真意切地說道,「反正我們也需要時間重新開始,不是嗎?」
齊青蹊想不出自己有什麼東西是可編造的,他除了學習就是打工,連自己班上的人都沒認全,誰會好端端編他的故事?
「清者自清,我不想休學,休學會影響我之後的獎學金和保研。」他說道。
「聽話。」楊曜不在意地摸摸他的頭,「辦完手續之後我會帶你去我的私人小島上居住,我都安排好了,你不用帶行李,直接去就行了。」
齊青蹊盯著他,「這又是為什麼?」
「我們過二人世界不好嗎?」楊曜輕鬆地笑道,繼而又嘆了口氣,「有很多人想拆散我們,你是我得來不易的寶貝,我得把你藏起來……」
「那你要藏到什麼時候?」
「不會很久的,」楊曜握著他的手,「你就當是度假。我的小島風景不錯,你會喜歡的。」
齊青蹊抽出手,臉上帶著懷疑與防範:「我不會去,也不會休學。」
但楊曜重新抓住了他的手,眼裡劃過一絲掌控全局的偏執:「我替你選的路總是最好的,相信我。既然你都把媽媽交給我了,為什麼這些小事反而不能聽我的?」
聽到「媽媽」,齊青蹊反駁的話便再也說不出來,只好偏頭看向窗外不斷往後退的雲天草樹,心裡頭種種酸澀、不安、恐懼,都盡數隱藏在那道緊抿的唇中。
在此之前,他的生活里只有讀書與打工,只有成為醫生的遠大理想和擁有一個家的微小心愿,他本來以為維持拮据的生活、保護他過於敏感的自尊心已經是最大的挑戰,但是在遇見楊曜之後,一切都脫離了原有的軌道,他被楊曜,或者說更玄遠的某種不可抗力裹挾著,不知道下一刻會去向何方。
齊青蹊看著前路,眼裡泛過迷茫,忽然想起了高考成績公布那天,那時候他還在某個飯店洗盤子,沒有朋友,沒有親人,他就一個人欣喜若狂地躲在廁所里高高跳躍著,但那時候他那麼興奮,那麼飄飄然,全心全意地覺得夢想離自己只有一步之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