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被囚禁的那一年
楊曜的私人小島不大,卻足夠與世隔絕。不管從哪個方向眺望,所及之處都是一片蠕動的蒼藍,海水的顏色像某些科幻片裡外星人皮膚的顏色,初看足夠驚艷,但駐足久了,卻有一種令人汗毛豎起的怪異感。
齊青蹊在楊曜的監督下辦好了休學手續,被安頓在這個小島唯一的一棟別墅里。
楊曜踏進這棟別墅之後,做的第一件事便是強硬地將齊青蹊打橫抱起,他像頭飢腸轆轆的野獸,彷彿連一刻也等不及,直接在沙發上、當著幾個傭人的面前就撕扯開齊青蹊的衣服。
齊青蹊難堪不已,一張臉連同脖子都漲紅得快要滴血,那些傭人面無波瀾,彷彿他只是個禁臠。齊青蹊奮力地和楊曜抵抗起來,他從小干慣了苦活,儘管沒有刻意鍛煉,手臂上仍都是緊實的肌肉。楊曜一時間竟沒法對他怎樣。
「乖,聽話。」楊曜紅了眼,餓狼撕開了人皮露出真面目,尖利的牙齒啃咬住他的頸肉,「你是個孝順的孩子,你想你媽平平安安地痊癒對不對?」
齊青蹊繃緊的肌肉僵住了,他頹唐地將自己陷入柔軟的沙發中,由楊曜任意索取。
「寶貝兒,怎麼不反抗了?是不是爽了,捨不得離開我了?」
楊曜越嘗到了快意,便越發瘋狂,他總是粗暴且急不可耐的,像野獸交媾似的折磨著身下的人。齊青蹊疼得咬著嘴,生理性的眼淚止不住地簌簌落下。
這情景不知道哪裡觸動到了楊曜,他竟獃獃地停住了,手顫著扶起齊青蹊的臉,輕柔地啜去他的淚。
「別哭,我輕一點,你別哭。」楊曜無措地看著他,聲音慢慢低沉下去:「我總在夜深幻想自己把你操哭,我想,你哭泣著呻吟一定會讓我瘋狂。可是為什麼,當我真的看見你哭,我的心卻那麼痛?你別哭得那麼傷心了好不好?我……我不是個好人,可是我真的喜歡你,我改,以後我要再弄疼你,你就可勁兒罵我、打我,我准不還手。別哭了,求求你別哭了……好不好?」
他捧著齊青蹊的臉,求著他不要哭,一雙滿是偏執與瘋魔的眼睛卻慢慢泛紅,一滴滾熱的淚忽然跌落齊青蹊臉上。
「我一看見你哭,就好像又回到了那個可怕的晚上。你一直那麼驕傲,那是我第一次看見你哭,是我讓你失望了對不對?你那麼生氣,氣得幾乎失去了理智,你從我家逃了出去,然後就發生了車禍……我差點以為我永遠得不到你了,幸好現在我又找到你了。從今以後,我不會再讓你哭了,也不會再讓你離開我了。」
楊曜意識混亂了,但神情卻深情到令人毛骨悚然的地步。他緊緊捧住齊青蹊的臉,力氣大到令人生痛。
「我愛你啊,齊白岳。」
齊青蹊瞬間如遭雷擊,覺得五臟六腑無一不彷彿被生生撕裂般疼痛。他嘴巴微微張開,好久才找回了自己的聲音:「楊曜,你實在是……太噁心了。」
「也許吧。」楊曜疲倦地把頭埋在他頸窩上,好像身下的人能讓他汲取一點能量,「我愛他,卻一直得不到他。從小到大,從來沒有我得不到的東西。」
齊青蹊猛地推開他,曾經愛人的氣息現在讓他厭惡得想吐,他知道楊曜不是他想象中的良人,但實在想不到他噁心到這個程度——他說著他愛自己的弟弟,而他卻只從這份愛中得到了自私又病態的佔有慾,並為此不擇手段地達成自己的目的。
「你老實告訴我,」齊青蹊一字一句地問,「我弟弟和我爸爸的死,跟你是不是有關係!」
楊曜暴怒地嘶吼道:「你胡說什麼,我的白岳沒有死!」
他壓在齊青蹊身上,緊緊地捏住他的下巴,像只惡鬼般貪婪地看著他的臉:「你就是我的白岳,我會讓你變成齊白岳……」
下一刻,他狠狠地貫穿了身下那個與自己愛人長著同樣模樣的人。沒有潤滑的后穴被撕裂,鮮紅的血卻徹底讓楊曜興奮得連靈魂都在戰慄,這個晚上,他一邊喊著自己一生摯愛的姓名,一邊忘情的發泄自己一腔積蓄已久的慾望和渴望。齊青蹊的反抗只帶來了更加暴戾的報復——楊曜覺得齊白岳是不會這樣毫無儀態地動手動腳的,他早就痛恨齊青蹊頂著和齊白岳相似的臉,卻干一些毀壞齊白岳形象的事,以前齊青蹊蒙在鼓裡的時候他尚且還壓抑著自己的怒火,但現在齊青蹊的身體和軟肋都落在他身上,他再也不需要顧忌……
直至後來,齊青蹊的下半身已經完全失去了知覺,他眼睜睜看著自己遍體鱗傷,合不上的后穴淅淅瀝瀝地流血,好像已經完全不受自己中樞神經控制了。再後來,他終於幸運地失去了意識,不必再清醒地面對楊曜的羞辱。
等他醒來,楊曜已經離開小島去工作了,留下一個醫生和一大堆看護人員。
「齊先生,你終於醒了,我是楊先生的私人醫生。」楊曜的私人醫生像一台完美的機器,機械地跟他彙報病情:「你發燒昏迷了整整一天,我替你打了退燒針,已經基本好轉了。另外,由於楊先生不允許我查看你的身體,所以你身上的傷只能等楊先生回來再上藥。」
齊青蹊靜靜地聽著,忍不住嗤地笑了。
他的下體都撕裂了,稍稍一動就痛得冷汗直流,但因為楊曜那可笑的佔有慾和促狹的氣量,他一直等到三天後楊曜又得了空來看他才受到治療。
更可笑的是,當天楊曜還為齊青蹊的傷口未癒合不能洩慾而大發了一通脾氣。
楊曜性格暴戾,齊青蹊一開始還寧折不屈地跟他硬碰硬,於是身體常常舊傷未好就又添新傷,一個月沒幾天不是在床上度過的。由於缺少鍛煉並常常吃粥水,他的手臂和雙腿上緊緻的肌肉開始萎縮,整個人肉眼可見地消瘦了下去。
楊曜很高興,對私人醫生的飲食調理非常滿意。他撫著齊青蹊的臉,情意綿綿地說道:「再瘦一點,你就跟他體型一樣了。」
說完以後他頓了頓,自己覺得好像哪裡不對,仔仔細細地觀察遍身旁那人的全身,眉頭突然深深皺起:「不對,不對,怎麼搞的,你比他矮!」
齊青蹊厭倦地看著楊曜又開始神經質地惱火著急,翻身背對著他。齊青蹊從小生活貧困,一天兩頓,還不一定都能吃飽,營養不足,長得不如弟弟高也很正常。
但楊曜急了,絮絮不停地說道:「他到我肩膀,你才到我胸口,他一歪頭就可以枕在我肩上了,但你要踮腳……」
齊青蹊淡淡地說道:「那他靠過你肩膀嗎?」
楊曜不作聲了。
齊青蹊頓覺暢快:「那你一個人瞎意淫什麼呢?」
楊曜被成功地惹怒了,又把齊青蹊折騰到暈過去之後,就不甘地打電話跟醫生商量:「有沒有什麼方法能讓人長高一點?」
醫生有些猶豫:「通過斷骨增高手術大概能高3~6公分,但是手術會有殘疾或癱瘓風險,而且恢復時間很長也很痛苦,恢復過程也有概率發生很多意外,不是很建議……」
楊曜卻聽不下後面的話了,他一拍手,「太好了,太好了,醫生你知道嗎,高中的時候,我就幻想過無數次他靠在我肩上,我低頭吻他的情景。」
醫生勸道:「可是……」
「沒有問題的,」楊曜看著床上熟睡的臉,「他一個大男人長這麼矮,我出錢讓他長高一點,他知好歹的話就不會不接受!」
齊青蹊醒來得知這個消息后,問了楊曜一句話:「你一直說喜歡我弟弟,但你這樣對待他的家人,不怕我弟在天之靈對你噁心透頂嗎?」
楊曜臉色森冷地搖搖頭,「我是個無神論者。」
「那你也不會受良心的折磨嗎?真好,沒有善惡觀的人活得就是輕鬆。」齊青蹊冷笑著斜睨他,被關在別墅里跟楊曜獨對得多了,他的身上也慢慢多了一股陰鬱的氣質,像一根生鏽的針,生氣慢慢被抽走,只剩下扎人的鋒芒。
「隨你好了,」他說,「我是不會配合的,如果你想你的另一個『齊白岳』變成殘疾人,那你就送我去做手術好了。」
楊曜氣到極點,恨鐵不成鋼地罵道:「你怎麼跟牛一樣犟?我有錢有權,你乖乖當我的情人會死?非要惹怒我讓我把你幹得鮮血淋淋?只要你模仿他,我什麼都會給你,你知道不知道?」
齊青蹊直直站起來,眼睛瞪圓了正視著他的雙眼,朗聲道:「我就是這樣犟,我不但犟,我還特別韌,除非你他媽把我弄死,不然我永遠永遠不會因為你這種人而屈服!」
他人瘦得不像話,但拍案而起的時候,卻仍然氣勢如虹,剛勁得不可折服。
楊曜盯著他炯炯發亮的眼睛愣了一下,忽然脫口而出道:「難道你還喜歡我,所以不願意當你弟弟的替身?」
齊青蹊也盯著他愣了一下,他搖搖頭,認真地說道:「不管我喜不喜歡你,我也不會當任何人的替身。如果連我都不認同我自己,不留戀我自己的存在,那我就活不下去了。」
自從他們鬧掰以來,楊曜第一次看見齊青蹊心平氣和跟他說話的模樣,那雙一刻前還怒火連天的眼睛平靜下來,細看似乎還有淡淡漣漪,在朦朧的霧色中水波暗涌,他的堅韌背後藏了很多柔軟的秘密的往事。
楊曜在這種眼神的注視下,心裡那座原本即將噴薄而出的火山忽然堵住了,他不知道自己應如何應對,連夜又離開了小島。
但等他回去以後,他慢慢又對自己這種彷彿落荒而逃的行為感到不解且不滿,為什麼要走?他在同情齊青蹊嗎?齊青蹊有什麼好值得憐惜的?他由此至終都只愛齊白岳,為什麼要憐憫其他人?有什麼必要?
楊曜幾乎有點惱羞成怒,將自己這種不明所以的行為全怪罪在齊青蹊身上——為什麼要用這種眼神看他,可憐巴巴的,是想勾引自己嗎?他也配?他也配?
於是他怒氣沖沖地又駕到小島別墅里,搖醒還在睡覺的人,近乎惡毒地湊到他耳邊說:「你犟什麼?你拽什麼?你忘了你媽在誰的手上了?她一個女人,患了癌症,你知道化療是很辛苦的吧,你乖乖地當我的齊白岳,你變成他,如果你做到了,我就讓你們母子團圓,聽見了嗎?還倔嗎?」
楊曜看著身下臉上血色褪得乾乾淨淨的少年,很滿意,他做得很好,從此他會擁有一個聽話的齊青蹊,不久以後,他還會擁有一個以前的齊白岳。
齊青蹊確實不再倔了,他像是失了魂魄一樣,任由楊曜為所欲為。楊曜在進入時喊著學弟,在迸發時喊他白岳,他都一一地應了。
應就應了,有什麼關係呢。從前他確實只有自己,所以只能自己認可自己,自己支撐自己。但現在他還有一個好不容易見面的媽媽。他騙她以前資助自己上學的人願意借錢給她們治病,他騙她自己要回去上學,所以她還在滿懷希望地等他回去。她一個人孤零零地在醫院面對可怕的病魔,面對痛苦的化療,面對數不清的藥物,他想要見她,想要抱抱她安慰她,想要逗她笑當她的後盾……什麼尊嚴,什麼自我的價值,這些有什麼實在的意義呢,他親人的生命才是實在的可貴的啊。
齊青蹊服軟了,楊曜卻總覺得心空落落的,是還缺少了什麼嗎?
可是,缺失了什麼呢?
他在許多個晚上徹夜徹夜地想,缺少了什麼呢,每次提起這個問題,楊曜就會不由自主地想起齊青蹊那晚上那雙潮水暗涌的眼眸,藏著他咬牙獨自走過的十九年……
不對!不對不對,缺少的怎麼會是齊青蹊的東西,他只不過是他愛人的投映!
沒錯,楊曜醒悟了,齊青蹊雖然聽話了,但還是不像他的一生所愛。舉止不像,神態不像,說的話也不像。
幸好他迷戀齊白岳多年,一直偷偷拍攝著他的一舉一動,楊曜將自己多年的映帶全部帶到小島上,勒令齊青蹊每天要花六小時模仿齊白岳,六小時學習演奏齊白岳演奏過的古琴曲目。
他請了兩個老師,一個是古琴老師,一個是表演老師,他要齊青蹊每天將那些錄像翻來覆去地看,然後由表演老師帶著他,在鏡子前一遍一遍地模仿齊白岳的言行動作。
老師們在一年裡換了一批又一批,全部都因為受不了別墅里那詭異的氣氛而請辭。
楊曜後來回想,那一年,也許是他最後悔的日子。他瘋了,別人也覺得他瘋了,最後,他也把齊青蹊逼瘋了。
那一天,楊曜去到小島的時候,便看見齊青蹊正在彈著齊白岳生前常彈的琴曲,琴聲幽澀,楊曜聽得遍體生涼,但他彈琴的模樣實在太像齊白岳了,楊曜一時忘記了所有異樣的預感,只專註地盯著他的臉,試圖從裡面找出一絲屬於齊青蹊的東西——沒有。他孤潔又清冷,像積雪終年不化的高山,令人仰止,令人不敢造次。
一曲終了,齊青蹊抬頭,才意識到多了一個人。他下巴微抬,疏離又禮貌地對楊曜說道:「學長來了。」
楊曜已經呆了,他讚歎地說道:「太像了……」
「像?」齊青蹊挑了挑眉,有些清貴的桀驁,「像什麼?」
「你已經很像齊白岳了。」
齊青蹊嗤笑一聲,有些好笑又有些不解,「你在說什麼,我就是齊白岳啊。」
楊曜咽了咽口水,齊青蹊演得太像,以至於他下意識生出了以往在齊白岳面前的拘謹,正不知找些什麼話題好,就看見齊青蹊施施然在茶几拎起一把水果刀。
然後,迅猛地向自己心臟處插入。
這一情景,後來成了楊曜在噩夢裡最害怕的畫面。
好在幾個保鏢反應及時,刀沒有插到很深的地方,醫生慌忙地為他進行著急救,一時間別墅亂成一團。
只有楊曜還愣愣地站在原來的地方,雙目放空地盯著倒在地上的齊青蹊。
齊青蹊也回頭看他,被鮮血濺了點點殷紅的臉笑得暢快又癲狂:「你想不到吧?你把我變成了齊白岳,殊不知,齊白岳要是被你這樣囚禁,他的高傲會令他選擇去死。」
楊曜嚇壞了,他手足無措地打了很多個電話,派了三個醫生、二十多個保鏢全天輪流看護他的一舉一動,別墅里所有鋒利的東西都拿走撤換,堅硬的牆壁和傢具表面鋪上奢華的羊毛墊。儘管如此,他還是在一周以內趁洗澡的時候自殺了三次——因為楊曜近乎神經質的佔有慾和疑心病,楊曜不允許任何人看到他愛人的裸體。
於是等保鏢和傭人發覺不對勁沖入浴室時,齊青蹊的手腕已經被他自己粗暴地生撕下幾塊肉,破開的血管汩汩流著血,將一浴缸的水染成火燒雲的天空。
於是齊青蹊又被軟禁在床上,楊曜拋下了忙碌的工作,每天都來,負責給他洗澡。但沒過幾天,他又開始自殘,自己折斷自己的手,修長潔白的手指,借著手腕的力一根根扳斷,一邊扳一邊發出咯咯的刺耳笑聲。
楊曜慌了,他低低地伏在他旁邊,死死地抱住他:「別找死,齊青蹊,你不準死。」
齊青蹊卻古怪地盯著他:「我是齊白岳,你為什麼喊我哥哥的名字?」
楊曜焦頭爛額,只好將他的手腳也禁錮起來,醫生診斷他患了嚴重的抑鬱症,興許還有一些臆想症,給齊青蹊開了一大堆花花綠綠的葯,他不肯吃,楊曜便撬開他的嘴灌進去。
楊曜知道什麼叫自食惡果了,他終於向齊青蹊求饒:「活下來吧,齊青蹊,你要怎麼才願意好好活著?」
齊青蹊靜靜地看著他,過了很久,他才啞聲說道:「我也很想知道,可是……我已經不是齊青蹊了。楊曜,我不是故意賭氣繼續演,我是真的不知道『齊青蹊』是怎麼想的了。」
過去的一年裡,他每天十幾個小時都在臨摹齊白岳、都在當齊白岳,留給他自己的時間近乎沒有,久而久之,他慢慢真的找不回自己了,他只會用弟弟的邏輯去思考、去做事情……
楊曜啞然,他死死地抱住床上的人,發狠地說道:「那你給我想,慢慢想,只要我在,我就不會讓你死。」
齊青蹊想了很多天,想起來了:「楊曜,我想見媽媽。」
他不知道自己是誰,但他知道不管是齊青蹊還是齊白岳,都願意為了陪著媽媽活下去的。
楊曜溫柔地說道:「好,我讓人轉播她病房的監控給你看。」
齊青蹊搖搖頭,「我想見她,或者……你讓我打個電話也好,我想和她說說話。」
他自認為這不是一個很難的要求,但楊曜竟然一口回絕了:「等你好了再打。」
可是,他不見見媽媽,不聽聽媽媽的聲音,他怎麼會好呢?
齊青蹊的病癒發嚴重,他開始連吃東西也沒有力氣了。不管楊曜強硬地喂他什麼,全被犯噁心的胃吐了出來,無奈之下,楊曜只能讓醫生給他打營養液,勉強維持住他的命。
齊青蹊剛來這個小島時,楊曜常常盼望他瘦一點,而現在,他整個人都瘦得凹陷了,蒼白的皮包裹住一副骨頭,別的多餘的再也沒有了。
齊青蹊剛來這個小島時,楊曜對他很兇,而現在,楊曜每次碰他都小心翼翼,有時候,齊青蹊睡醒時甚至會看見楊曜枯坐在床邊,托著腮,眼圈紅著,一臉不甘地抹眼淚。
「我不會讓你死的,齊青蹊,你不許死。」楊曜跟他說得最多的便是這句話,語氣時而是生氣的,時而是溫柔的,時而是哀求的。
齊青蹊有力氣的時候,會對他嘲諷一笑;沒有力氣的時候,便連眼皮也不掀一下了。
有時候他也會換點花樣,比如死死地抱著他,哽咽著說:「不許走,不管你走到天堂還是地獄,我都會去把你鎖在我身邊。」
齊青蹊抬起眼,笑了:「堅定點,你是個無神論者。」
「我不會讓你死的,齊青蹊,你不許死。」於是又變成這一句了。
病床上沒有時間的概念,不知道過了多久,突然有一天,齊青蹊聽見門外有些非常喧囂的響聲,他掀起眼皮,聽見外面有個威嚴的中年人在罵:「最近多少人在盯著你老子,盼著我倒台,你倒好,差點給人送素材去了。你這事是人乾的嗎?把人關著鎖著,出了人命有多麻煩你不知道嗎!」
楊曜激烈地跟那中年人爭辯起來,甚至還響起了些扭打的聲音。
接著,那中年人走進了房間,看見齊青蹊的陣仗后忍不住深吸了一口氣,罵道:「我怎麼生出來這樣的畜生!趕緊來點人,把他送去醫院!」
接著他又盡量溫和地說道:「年輕人,對不住,是我教子無方,我會賠償你的損失的。」
有人七手八腳地將他抬上了擔架,齊青蹊無動於衷地被他們運出去。
路過楊曜的時候,他聽見了森冷入骨的一句話:「別走太遠,我說過,不過你走到哪裡,我都會找到你,重新把你鎖在我身邊。」
齊青蹊瘦弱的身軀開始不受控制地冷顫起來。
楊家的人送他到醫院,當然也派了人看住他,免得齊青蹊把這件堪稱醜聞的事說出去。但他們都覺得齊青蹊幾乎是個植物人了,沒怎麼防範。
那中年人還派人來撫恤了他幾句,齊青蹊強撐著力氣,趁機說道:「楊曜答應要替我母親治病,你可以幫我跟我母親打個電話嗎?」
出於同情或利益,楊家的人答應了他的要求,齊青蹊早已槁木死灰的心終於怦怦地跳動起來,他開始在病床上練習說話,他太久沒說話了,聲音嘶啞無力,他要趕緊練好,不能讓媽媽聽出來,害她擔心。
他還要先把措辭想好,他無緣無故離開了一年多,要怎麼圓謊呢?
媽媽,學校給了我交換生的機會,這一年我去了德國的大學讀書,因為跨國通話很貴,就沒有打電話給您。
這個借口好,他寧願來扮演這個不孝的角色,也不願讓媽媽知道真相。
齊青蹊躺在病床上又想,一年過去了,媽媽的病情怎麼樣了呢?楊曜說派最好的醫生替她做手術,會不會已經好了呢?如果她好了,那自己也要趕緊好起來,起碼他要能下床走路,到時候多穿一點衣服掩蓋自己的暴瘦,就能和媽媽見面了。一年沒有見媽媽了,他真的好想她……
「對不起,汪晴柔女士在一次手術中發生了意外,已經離世了。」
他輾轉反側地等,終於等來楊家人帶來的信息。
楊家將汪晴柔隨意安葬在一處公墓里,齊青蹊從楊家的監視中逃了出來,終於見到了朝思暮想的媽媽。
秋風吹動四周被人跡踩得稀疏的青草,秋雨細碎落下打濕灰白的碑石,不遠處有人在一處新冢旁祭祀,慟哭的聲音隔著淡風微雨傳過來,只讓人覺得吵鬧。
齊青蹊扶著石碑勉強站著,語氣像是撒嬌,又像是嗔怪:「媽,你怎麼不等等我呢?」
他最後一次見汪晴柔,是她即將被楊曜送入醫院時,他對她說:「我一定會讓你長命百歲的。」最後這個承諾沒能兌現。齊青蹊從小到大靠著自己雙手雙腿闖蕩,他總以為只有要足夠的信念和努力,一定可以主宰命運。但是人在所謂的命運面前是如此渺小,所有生死聚散其實都身不由己。
幸好還有一樣是他可以決定的——他可以決定自己的死。
他已經活膩了,連一絲希望都沒有了。所有親人都已先他一步離開,所有朋友都已斷絕來往,他與世界的一切聯繫都在這一年裡被楊曜斬斷。而楊曜只要一脫離楊家的控制,馬上又會捲土重來,不想再被囚禁的話,他就要一輩子都像蟑螂一樣在黑暗中東躲西藏。
禪宗說人生有八苦,生老病死、求不得、愛別離、憎怨會、五陰熾盛。死當然也很苦,但當其餘七苦一一嘗遍后,死亡反而變成了一個永恆的逃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