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5章 他有別的貓了
蘇如晦頂著燕瑾瑜的臉,騎著馬從他們身邊路過。蘇如晦望著邊都遍地人畜的景象,心裡不由得嘆息。他的身後跟著燕氏的衛隊,當然是假的,戴著假髮的僧侶和卸了油彩的混混組成了這支隊伍。馬車裡坐著「周小粟」,如果有人掀開帘子,會發現她正叉開雙腿,滿臉忿怒。這豪放的坐姿實在不甚雅觀,周小粟當然不會如此粗魯。「周小粟」是由韓野假扮的,而真正的周小粟成了他的侍女。
「把你的腿並上。」周小粟踹他的腳。
韓野惡狠狠地瞪了她一眼。
周小粟是燕氏世子妃,要陪同蘇如晦進宮城。作為觀火境療愈秘術者,只有她能祛除「靈心天通」的秘術效果,不能讓她以身犯險。桑持玉很可能已經被「靈心天通」蠱惑,需要周小粟施術救援。萬一蘇如晦被羅浮王施術,還有外頭的周小粟能救他。如果周小粟也中招了,那他們就徹底玩完了。思來想去,最後敲定韓野男扮女裝,假扮周小粟,雖然韓野極不情願,差點上吊。
「今天的事你們誰也不能說出去!」韓野咬牙切齒。
周小粟翻了個白眼,「誰樂意說你?」
馬車停了,他們到達宮城入口。周小粟先下車,把提著裙擺滿臉兇惡的韓野接下來。進了宮城,衛隊不能跟隨,後頭的路只有蘇如晦和韓野兩個人走了。韓野僵硬地向前走了幾步,周小粟用刀鞘打他的屁股,小聲喝道:「屁股扭起來!」
韓野滿肚子窩火,深吸了好幾口氣,最終忍氣吞聲,扭著屁股往蘇如晦那邊走。韓野扭得十分僵硬,活像渾身痙攣。蘇如晦見了他那副蛇精模樣,笑得肩膀直抖。
「蘇如晦,」韓野陰森地說,「再笑,我殺了你。」
蘇如晦忽然就斂了笑容,韓野沒想到這廝竟然如此聽話,收得這麼快。轉頭一看,卻見姍姍來遲的白若耶和夏靖。原來是見了白若耶,蘇如晦笑不出來了。
好些天不見,蘇如晦覺得自己有些認不出江雪芽了。她和以前不大一樣,縱然依舊高挑如鶴,一襲絳紅色的缺骻袍火一般耀眼,眉目也和從前一樣明艷。只是氣勢凌厲了許多,負手看過來的模樣,別有一番上位者的威儀。
從前蘇如晦還是她師弟時候,她從來不拿氣勢壓他。大約現在成了燕瑾瑜,才見著她對待別人的模樣。
超元域的角色有兩種,第一批角色由他輸入現實人物的資料,再由系統改編,在超元域里生成相關角色,比如說他的父母。後面幾批角色則由系統自由發揮,只要超元域有需要,角色就會自動生成。
江雪芽應該是後者,因為蘇如晦不記得他輸入過一個叫做「江雪芽」的人物,雖然蘇如晦總覺得她十分熟悉。江雪芽割他的喉,他本不應該難過,無論是江雪芽還是白若耶,她實際上是他的造物。系統塑造了她的性格,本質上就是蘇如晦塑造了她。他應該俯視她,就像醫生觀察培養皿里的細菌。即便細菌感染了醫生,醫生因此而受傷生病,醫生也不能對細菌苛責什麼。
蘇如晦在心裡苦笑,大約是他太矯情了。
「殿下萬安。」蘇如晦彬彬有禮地拱手。
白若耶對他不甚熱情,甚至有幾分鄙夷。她向來不喜燕瑾瑜,礙於羅浮王要利用這個傢伙,她才肯做做表面功夫。
她偏頭看向一旁的「周小粟」,道:「小粟,好久不見。」
早在之前蘇如晦便同韓野商量好,倘若遇見熟人,韓野還是少說話為妙。
韓野沒說話,按照周小粟之前教的,裊裊婷婷福身行禮。
白若耶見她不吭聲,自嘲似的笑了笑,「你也怨我,對么?怨不怨的隨你,只是日子要自己過好。從前我忙,幽州又遠,看顧不了你。父親會在幽州安置監察使,日後燕瑾瑜若待你不好,只管去找監察使,我自會知曉。」
「不必了,」蘇如晦道,「我待小粟很好,不勞殿下操心。」
白若耶眉目冷厲,「你若待她好,何以妻妾成群,何以她在我面前話都不敢說一句?」
眼見氣氛僵持,夏靖出來打圓場,「該去北辰殿了,王還等著呢。」
白若耶又看了眼周小粟,似乎還要說什麼,額頭忽然發痛。又發作了,近日來她常常做噩夢,醒來又忘記夢見了什麼,頭痛也日漸頻繁。她蹙了蹙眉心,淡淡說了句不打擾了,踅身到僻靜處服靈息丸。許是最近太操勞,近日輾轉於前線,她聽聞前日人族在離州會盟,妖族要想法子破局,才有了今日款待幽州和雲州的宴席。
疲憊地直起身,抬步往北辰殿去,卻忽然聽見轉角那處有鈴鐺似的孩童笑聲。
「兄長,我偷來一張法門符籙,我們去雪境看看,如何?」
「不可。」另一個孩童言辭冷冽。
「有什麼不可以?聽說雪境比人間大多了,我們何必龜縮一隅?說不定雪境之外,另有樂土!」
她蹙眉,誰家孩童在此喧鬧,竟還膽大包天要偷溜去雪境。若遇見暴風雪,莫說小孩兒,便是妖族的精銳部隊也可能全軍覆沒。
她快步走出拐角,想要阻止那無知孩童。
「誰家的孩……」
話說到一半,忽然滯住。因為迴廊上空空如也,只有垂掛的竹席迎著料峭春風,微微晃動。
這裡根本沒有人。
是遭了鬼?她微微發怔,還是幻覺?
***
蘇如晦跟著夏靖一路往北辰殿去,不免暗暗唏噓,上回也是夏靖引他去北辰殿,只不過見的是他阿舅澹臺凈。宴席將要開始,妖臣也陸陸續續入宮來。這些妖怪個個長得奇形怪狀,偏還精於打理,把自己的皮毛梳得油光水亮。蘇如晦暗自找著桑持玉,找了半天,直到走到北辰殿門口,連一根貓毛都瞧不見。
蘇如晦走到夏靖邊上,狀似寒暄般攀談:「夏大人,聽聞王近日尋回了聖子?」
夏靖點頭,「最近聖子風頭正盛,連若耶殿下都不及啊。」
蘇如晦擺出副苦兮兮的模樣,「夏大人有所不知,我同聖子舊日有些誤會,不知聖子如今在何處?我須得登門拜訪,負荊請罪。」
「聖子的居所在幽獨別院,舊朝肅武公主的宅邸。」夏靖拍拍他的手,為他出主意,「王昨兒給聖子送去了好些貓女,聖子全收入府中了。世子也可以選些佳媛獻給聖子,一定能重修舊好。」
此言一出,蘇如晦眼前一黑。
桑持玉娶了別的貓!?
若是往日,蘇如晦自然不會擔憂桑持玉是否出軌,畢竟這小子一副清心寡欲的樣子,比和尚還和尚。可如今有了羅浮王的靈心天通,他卻又拿不準了。桑持玉都討厭他了,肉體上出個軌不也很正常么?
蘇如晦保持著微笑,心下卻壓了塊石頭似的。若桑持玉只是肉體出軌,他倒也不是不能接受,畢竟錯在靈心天通,出軌並非桑持玉本意。他只怕桑持玉愛上旁的野貓子,若他看見桑持玉同別的貓情意綿綿地相互舔毛,他會當場吐血的。
蘇如晦不再說話了,夏靖的餘光瞥見韓野竭力扭著臀,走得萬分辛苦。
夏靖不住回頭,欲言又止,最後委婉地問道:「夫人是腿腳不爽利?」
蘇如晦替他回答:「他屁股上長了個癤子,很大一個。」
夏靖:「……」
韓野深呼吸,忍住殺死蘇如晦的衝動。
蘇如晦話音剛落,一個獐頭鼠目的妖臣路過韓野,一個巴掌拍在他屁股上。
「小屁股扭得真帶勁兒。」那妖臣笑得猥瑣。
他說完,還捏了捏。
韓野眉下瞬間陰霾密布,火焰壓在掌心,即將爆發,縷縷煙氣若隱若現。
夏靖大驚失色,道:「這是燕世子的夫人,鬼牙將軍莫要失禮。」
鬼牙鬆了手,恍然大悟似的道:「燕世子,實在是抱歉,我還以為她是個奴婢。只是摸了摸你老婆的屁股,想必你不會同我計較的吧。」
北辰殿前,其他妖臣駐足望了過來,一副看好戲的模樣。
鬼牙是得了羅浮王的旨意,故意來羞辱燕瑾瑜的。燕瑾瑜得罪了聖子,羅浮王自恃是個慈父,自然要為聖子出氣。不過羅浮王沒有說具體如何折辱他,鬼牙見他身邊這個窈窕的小娘扭來扭去,不自覺在後頭盯著她的屁股看了許久。妖族的女兒大多兇悍,這人間的女人卻嬌小溫柔,別有一番滋味。玩膩了,吃了了事,鬼牙已經糟蹋過不少女人。想來摸上一摸,羅浮王不會治罪,反倒要嘉獎他。
夏靖汗流浹背,暗罵這些妖怪色膽包天。他苦哈哈地勸蘇如晦,「世子息怒,千萬不要傷了幽州和邊都的和氣。」
蘇如晦氣定神閑:「我怎麼會生氣?拙荊被鬼牙將軍喜歡,是她的福氣。鬼牙將軍手感如何,拙荊長得瘦,沒有硌著將軍的手吧?」
蘇如晦一席話說完,夏靖目瞪口呆,幾乎以為自己聽錯了。北辰殿前一片寂靜,鬼牙也接不上話兒。做丈夫做到燕瑾瑜這個份兒上,饒是妖族也嘆為觀止。
韓野皮笑肉不笑,「你是不是找死?」
蘇如晦按住他的肩膀,免得他怒而暴起。
「為夫知道你很激動,」蘇如晦苦口婆心地勸道,「我真的很羨慕你啊夫人,竟然被鬼牙將軍喜歡。可惜我不是女人,鬼牙將軍想必看不上我的屁股。夫人你不要太過喜悅,冷靜一點。」蘇如晦用力道,「冷靜!」
蘇如晦的暗示韓野自然明白。罷了,為了桑持玉那個小子,忍便忍了吧。韓野硬生生鬆了拳,掌心的煙氣消散無蹤。
鬼牙萬沒想到這廝臉皮厚如城牆,刀劍不穿,羅浮王交代的折辱似乎沒有起到作用。鬼牙靜了半晌才說出話來,「燕世子果然大度。」
「過獎過獎。」蘇如晦謙虛道。
「什麼大度,分明是慫貨。」有妖嗤笑,「將軍不若直接問他討了這小娘子,想必他必定拱手相讓,還要把床榻打掃好供你們用。」
蘇如晦剛要回應,周圍的嗤笑和絮絮低語忽然停了。眾妖的目光齊刷刷投向白玉階下,一個高挑挺拔的黑衣人影出現在那裡。蘇如晦朝那裡望過去,幾乎靜止了呼吸。才分離幾天,卻像過了好多好多年。他逆著天光,一步步上階來。細細看,他的面容蒼白了許多,冰雪一樣剔透,似乎要融化在那粲白的光里。是生病了么?蘇如晦覺得他好像有些消瘦。
他上了台階,徑直朝北辰殿走來。他的步伐帶著一股冷冽的殺伐氣,隆冬分明已經過去,他的周身卻如雪一樣的冷清。大家自覺分開一條道,俯首恭敬地喊:「聖子。」
他停在蘇如晦前面幾步,兩人之間相距咫尺,蘇如晦覺得自己抬一抬手就可以摸到他的手。蘇如晦感到心酸,桑持玉,你愛上別的貓了嗎?
夏靖向他行禮,「聖子,這位是燕世子,想必您已經見過了吧。世子說你們曾有誤會,現如今大家同朝為官,一塊兒輔佐吾王,舊日的恩怨就莫提了吧。」
「莫提?」桑持玉身後轉出個年輕的小貓侍來,「我們聖子從前在人間受盡委屈,怎能說不提就不提?我聽聞燕世子曾害聖子失陷貪狼礦場,差點兒把命交代在那裡。聖子寬宏大量,不計前嫌,燕世子便能裝聾作啞,當這事兒沒發生過么?」
蘇如晦不由得多看了這小貓侍幾眼,金色頭髮,眼睛碧綠,大約是只金毛貓。
夏靖不停擦額上的汗,苦哈哈道:「那依你所言,該如何是好?」
那貓侍眼睛轉了轉,定在「周小粟」身上。
「聽說周夫人是觀火境療愈秘術者,正好我們聖子身上有傷,不如請周夫人來幽獨別院做幾天客,幫我們聖子看看傷。」
她嘴上說請周小粟去看傷,至於看完傷周小粟還能不能回燕氏,這便有待商榷了。
「這……這……」夏靖偷眼瞧桑持玉,桑持玉沉默立在一側,絲毫沒有發話阻攔這言辭逾矩的貓侍的打算。
這貓侍說話好生無禮,簡直是大庭廣眾之下按著「燕瑾瑜」的腦袋踩。蘇如晦不是燕瑾瑜,倒並不在意。他只輕輕皺了皺眉,桑持玉受傷了么?
夏靖拉了拉蘇如晦的袖子,低聲道:「這小貓侍乃是王和長老會親自遴選的貓女,昨兒剛賜給聖子的,咱們得罪不起啊。燕世子……要不……」
他欲言又止。
蘇如晦思忖著,韓野到桑持玉那兒正好,能給蘇如晦送消息。就是這金毛貓侍怪礙眼的,蘇如晦心裡頭頗有些心酸,桑持玉真的喜歡上別的貓了么?這貓女嘰嘰喳喳,桑持玉聽她說話不覺得頭疼么?冷靜,蘇如晦告訴自己,桑持玉被靈心天通影響了,他不是故意要出軌的。
正要把「周小粟」拱手相讓,蘇如晦忽然看見桑持玉肩頭有一縷金色的貓毛。桑持玉自己是渾身雪白的長毛貓,蘇如晦看過他全身,連他屁股上有幾根毛蘇如晦都清清楚楚,他壓根沒有金毛,這貓毛十有八九是這金髮小貓侍的。
若非同金毛貓親密接觸,他身上怎能黏上貓毛?說不定他倆已經互相舔過毛了。
剛剛建立好的冷靜心態瞬間崩盤,蘇如晦沒法兒冷靜了。
蘇如晦道:「恐怕要掃聖子的雅興。」
有妖笑問:「哦?燕世子忽然有骨氣了?」
「將妻子拱手相讓,也要看讓的是誰。」蘇如晦慢條斯理道,「鬼牙將軍雄姿英發,英俊瀟洒,我自然是更願意成全鬼牙將軍。」
眾妖看向獐頭鼠目的鬼牙,再看看清俊的桑持玉。
眾妖:「……」
鬼牙哈哈大笑,「燕世子,你不僅大度,還十分有眼光!」
桑持玉慢慢皺起眉,眼前這傢伙胡說八道的樣子很像蘇如晦。
羅浮王要下燕瑾瑜臉面的事兒他早已知曉,今早宮城妖侍特意到幽獨別院傳話,請他去北辰殿看好戲。被妖將羞辱,又被舊敵強奪妻室,燕瑾瑜從此抬不起頭做人。周小粟是蘇如晦的師妹,蘇如晦那人心軟,縱然周小粟已經同他斷交,他肯定也狠不下心見死不救。周小粟到幽獨別院也好,至少能保證她的人身安全,故而桑持玉默許了羅浮王和這幫妖的無聊舉動。
只是他唯獨沒想到,燕瑾瑜似乎不再是燕瑾瑜了。
就在此時,一聲威嚴的呼喚忽然傳來:
「燕世子。」
北辰殿的大門洞開,幽明的大殿中,羅浮王端坐於高台之上。
所有妖臣和人低下頭顱,右手握拳置於胸前,代表他們將心臟與忠誠獻給羅浮王。
「吾王。」蘇如晦行禮。
「既然我兒喜歡,你便把你的女人贈予他吧。作為補償,孤會賜給你更多女人。」羅浮王道,「你意下如何?」
蘇如晦從容不迫地笑了笑,說道:「既然如此,臣下怎敢掃了聖子的興緻?即便臣下深愛夫人,也只能拱手相讓。與夫人分離,臣下實在是心如刀絞、肝腸寸斷、痛不欲生。」
他的話兒情真意切,在場的妖臣幾乎真的相信他愛周小粟。
他頓了頓,接著道:「除非吾王賜給臣九九八十一個女人,臣下才能勉強忍受失去愛妻的痛苦。如果要臣下忘記愛妻的話,請再加九九八十一個男人。」
話說到現在,桑持玉能夠確信了,這個胡言亂語的傢伙就是蘇如晦。
他來邊都了,像以前孤身闖貪狼礦場那樣孤單,又勇敢。
和以前不一樣的是,他好像在生氣。
桑持玉忍不住偏頭看了看他,他不是來救他的么?為什麼生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