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被推遲的奧運會(3)
這座能夠容納八萬人的西亞共和國最大的體育場現在完全荒廢了,雜草和塵土蓋住了跑道,西邊有一個大豁口,是在不知哪年的空襲中被重磅炸彈炸開的,殘陽正從豁口中落下,給體育場巨大陰影上方的看台投下一道如血的餘輝。
戰前,西亞共和國的體育曾有過輝煌的時代,但十七年前的那場戰爭以及隨後延續至今的封鎖和制裁,使得體育在這個國家成了一種巨大的奢侈。國家對體育的投入已壓縮到最小,僅僅是為了能零星派出幾名運動員參加國際比賽,以滿足對外宣傳的需要。但近年來,隨著這個國家生存環境的日益嚴酷,這一點投入也消失了,運動員們都不知漂落何處,國家體育運動局僅剩四名工作人員,隨時都可能被撤銷。
夕陽在西方落下,一輪昏黃的滿月又從東方升起。辛妮在一圈又一圈地奔跑著,時而沒入陰影,時而跑進如水的月光中,在這如古羅馬斗獸場遺址般荒涼的巨大廢墟中,回蕩著她那輕輕的腳步聲。克雷爾覺得,她是來自過去美好時代的一個幻影,時光在這月光下的廢墟中倒流,一絲早已消逝的感覺又回到克雷爾的心中,他不由淚流滿面。
當月光照亮了大半個體育場時,辛妮跑完了第一百零五圈,到達了終點。她沒有去做緩解運動,只是遠遠地站在那裡靜靜地看著克雷爾,月光下,她很像跑道上一尊細長的雕像。
「兩小時十六分三十秒,考慮場內和場外道路的差別,再加三分鐘,仍是迄今為止的全國最好成績。」
辛妮笑了一下。馬拉松運動員的特點之一就是表獃滯,這是他們在訓練和比賽中長時間忍受單調的體力消耗的緣故,但克雷爾現辛妮月光中的笑很動人,但這笑容卻像一把刀子把他的心割出血來。他呆立著,使自己也變成了另一尊雕像,直到辛妮的喘息聲像退潮的海水般平息后,他才回過神來,把手錶戴回腕上,低聲說:
「孩子,你生錯了時候。」
辛妮平靜地點點頭。
克雷爾彎腰拾起地上的長衫,走過去遞給辛妮:「我送你回家吧,天黑了,你父母不放心的。」
辛妮比劃著,克雷爾看懂了,她說自己沒有父母,也沒有家。她接過衣服,轉身走去,很快消失在體育場巨大的陰影中。
大客車向市郊方向駛去,辛妮在座椅上綿軟無力地隨著顛簸搖晃,疲乏和虛弱令她暈暈欲睡,但後座上一個人的一句話使她猛醒過來:
「薩里,你是怎麼把自己搞到監獄里去的?」
辛妮直起身向後看,看到了那個被叫做薩里的人。她立刻認出了他,但無論如何也不會相信眼前這個可憐的傢伙曾是西亞共和國最耀眼的體育明星。亞力克·薩里是西亞在封鎖期間在國際大賽中獲得獲牌的三個運動員之一,他曾在四年前的世界射擊錦標賽上獲得男子飛碟雙多向射擊的金牌,當時成為全國的英雄,辛妮仍清楚地記得他乘趟篷汽車通過中心大街時那光輝的形象。眼前的薩里骨瘦如柴,蒼白的臉上有好幾道傷疤,他裹著一件骯髒的囚服,在這並不寒冷的早晨瑟瑟抖。
克雷爾說:「他去做一個走私集團頭目的保鏢,人家看上了他的槍法。」
「我不想餓死。」薩里說。
「可是你差點兒被餓死,在自由公民都吃不飽的今天,監獄里會是什麼樣子?那裡每天都有人餓死或病死,我看你也差不多了。」
「局長先生,您把我保釋出來確實救了我一命,可這是為什麼?我們這是去哪兒?」
「去機場,至於去幹什麼我也不知道,我們只是奉命召集各個運動項目原國家隊的隊員。」
車停了,又上來好幾個人,與大部分西亞人一樣,他們都面黃肌瘦,衣服破舊,有人在不停地咳嗽,飢餓和貧窮醒目地寫在他們的臉上,與一般人不同的是他們都個子很高,這高大的身材更增加了他們的憔悴感,他們在車裡彎著腰,像一排離水很久而枯萎的大蝦。辛妮很快認出這都是原國家男藍的球員。
「嗨,各位,這些年過的怎麼樣?」克雷爾向他們打招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