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8.第六章地鐵（6）

§§§第九節電腦人

連我自己都沒想到幾年之後我和電腦成了這種關係：又愛又恨，卻也離不開它，整天和它泡在一起。晚上和朋友打電話聊天，我熱心向他灌輸「五筆字型輸入法」的八大優越性，說得我那位朋友在電話里直犯懵：「趙凝你不是說過你最恨電腦寫作了嘛？」

「我說過這種話嗎？」

朋友說：「怎麼沒說過，白紙黑字你寫在文章裡面的。」我這才想起我那篇慷慨激昂的「大作」《漢字：我的骨骼》，當時是在人民文學出版社的《中華散文》上的，因為痛恨「五筆字型」，便把電腦寫作描述得字字血聲聲淚，我說拆字法使我看到了一地的漢字屍體，東邊是頭西邊是尾，漢字的胳膊腿被橫七豎八拆了一地，還有那硬拼硬湊的「偏旁歌」也讓我不能忍受，什麼「女刀九臼山朝西。又巴馬，丟矢矣，慈母無心弓和匕，幼無力。」編者當然是出於好心，為使鍵位和偏旁容易記，但我卻總是想起一些刀客俠女之類的節，坐在電腦前一陣陣走神。我練五筆字型是為了寫小說，特別是那些中長篇小說。練了幾天之後，我實在無法忍受，終於關掉機器，切斷電源，表示與此物徹底決裂。最後我以獨立宣般堅決的口吻宣稱：拒絕電腦寫作，做一個純粹的「手工勞動者」。

但電腦買回來了，老擱在那裡總不是一回事。當然我還可以用它來做其他一些事，比如說打一份英語試卷或者玩翻紙牌之類的遊戲，我身邊常有女友抱怨說她丈夫在電腦上玩翻牌遊戲一干就是深夜兩點，置身邊躺在床上的美女於不顧，可見這個單調遊戲的魅力。如果覺得玩遊戲浪費時間的話，我還可以搞點小打小鬧的小科研，用螺絲刀把螺絲擰松，打開微機給電腦升級：將內存由8m升至16m。換內存需要膽大心細，馬虎一點的人這等細活他幹不了……但是如果我一個字也不用它來寫的話，內存容量再大又有什麼用呢？咬咬牙——練吧！

我沒從「王旁青頭箋五一，土士二干十寸雨」背起，而是拿出一些字來硬練，我想我將來是要用它寫小說，最主要的是要把腦子裡想到的東西轉換成文字。我一開始就從想到哪兒打到哪練起，一開始打得很慢，一個字一個字往外蹦，就跟炒蹦豆似的，但我一想起我的一個朋友曾經跟我說過，他第一次用電腦一上午只找著一個逗號，就覺得心理平衡了許多。一想到他用笨拙粗壯的手指在小巧玲瓏如同白豆腐塊兒一樣的鍵盤上有勁使不上地拼搏了一上午，按遍所有按鈕終於找到了一個微不足到的小蝌蚪，我心裡既酸楚又好笑。現在，我的這位朋友擁有兩台電腦，所謂「一人獨享兩機」，他一會兒玩玩這個，一會兒捅捅那個，噴墨印表機正在喀啦喀啦地走紙，漂亮的仿宋體一會兒一頁地往外飄，那是人生多麼得意的一剎那啊。

當然，用電腦也有倒霉的時候，那就是鬧病毒。我曾經「丟失」過近十萬字的長篇小說稿，就那麼喀噠一下，什麼都沒有了，屏幕上面一片空白，大腦裡面也是一面空白，那種思維被掏空了一塊的感覺實在可怕，你腦子裡的一部分東西好像被什麼人拿去了，那段故事曾經在你的腦子裡存在過，現在又不屬於你了，現在連你自己都弄不清真假，幾個月以來，我那些錯綜複雜的人物節和那一句接一句的精妙對話都到哪裡去了？小說中的對話就像我們生活中生過的事，永遠不可能重複，沒人能把他昨天的日子重新「copy」一份給今天，我們每一天都是新的。

§§§第十節最浪漫的事

偶爾聽到這樣幾句歌詞，便記了下來，歌中唱道：「等待是愛，掙扎是愛，幻滅是愛」。我常聽到有戀愛中的女孩向電台主持人講述她細膩纏綿的愛故事，講述的過程中男主角一律都用「他」做替代，一上來都是這樣的口吻：「我和他認識已經兩年了……」

一想到在夜深人靜的時候，一個女孩向陌生的男主持人講述自己的故事，特別是感方面的，心中最隱秘的部分，要向人和盤托出，這需要怎樣的勇氣、決心和心理準備啊。要是換了我，是絕對不敢這樣做的。後來我現了故事裡的虛構成份，她們不是想有意騙人，就是想把自己幻化成一個美麗愛故事中的女主角，講一個「特別抒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