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楚歌四面(2)
第30章楚歌四面(2)
而後,裴珩又換了語氣,小心翼翼地說道:「你既然知道我是一頭熱,便讓我試試唄?若是到時候我能做的全都做了,阿顏還不喜歡我,我死心了不說,也不必再管大哥同不同意的事情了。」
裴珩的話說到了最後,聲音越來越低,最終埋在了一片幾不可聞中。
俞雲雙眸光微動。
「雲小雙。」裴珩扯了扯俞雲雙的衣袖。
俞雲雙輕嘆了一口氣:「罷了,誰讓我待見你呢。再怎麼說,我都將你當作親弟弟,自然不希望你真的孤老終身,這趟隱閣,我陪你去就是了。」
裴珩眉眼一彎,一片黯淡的眼瞳終於恢復了些許光澤。
俞雲雙陪著裴珩一同來到隱閣的時候,日頭已經開始漸漸向西傾斜。
若是以前的俞雲雙,因著擔憂會打擾到秦隱休息,定然不會選擇在這個時候拜訪隱閣。不過今時今日的情況畢竟不同以往,更何況她也知道秦隱此刻不在隱閣之中,自然便沒有那麼多顧忌。
兩人向隱閣遞了拜帖之後,並沒有在門外等多久,屈易便隨著守衛一同迎了出來。
原本見到那拜帖上的名字,屈易還以為是裴珩為了混入隱閣見阿顏,想出了什麼新的花樣,卻沒想到俞雲雙真的與裴珩一同候在隱閣的門外。
這兩人既然已經成親,又哪裡用得著以這樣的方式見面?屈易繃緊了下頜,不解之色一閃而過。
這樣的神情轉瞬即逝,只是裴珩自屈易出來之後便一直如臨大敵般地瞧著他,自然也捕捉到了他的疑問。
自以為猜中了其中的緣由,裴珩又側過頭來深深地望了俞雲雙一眼,喟嘆著搖了搖頭。
裴珩的反應十分奇怪,不過在屈易的心中,他本就是一個奇怪的人,也懶得搭理他,對俞雲雙直截了當道:「公子今日並不在隱閣中。」
「本宮知道。」俞雲雙笑著解釋道,「今日本宮攜裴校尉前來,其實是為了向阿顏姑娘道謝。」
「阿顏?」屈易蹙眉道。
「對對。」裴珩匆忙插話道,「我們不見隱閣主,要見的是阿顏。」
屈易的神色瞬間冷了下來。
「當初在殷城的時候,顏姑娘曾經幫本宮鑒定過暗香之毒。說來慚愧,本宮雖然心裡一直記掛著要感謝顏姑娘,但是因為之後瑣事太多,竟然一直都沒有來得及親自上門感謝。」俞雲雙道,「本宮今日誠心前來向顏姑娘道謝,還請屈公子幫忙帶路。」
屈易耳中聽著俞雲雙的話,視線卻冷冷地掃向裴珩,見到他先是縮了縮脖子,而後立刻重新挺直了腰板,不甘示弱地看向自己,嗤笑了一聲。對著俞雲雙頷了頷首,屈易向前一比,做了個請的手勢:「還請長公主隨我來。」
將二人領到了隱閣竹樓的大廳之後,屈易拱手行了一禮,示意俞雲雙與裴珩二人在此處稍後,而後轉身去隱閣的後院尋阿顏。
裴珩目送著屈易完全出了正廳,這才湊到了俞雲雙的身邊,開口懊悔道:「今日確實是我魯莽了,竟然沒有想到這其中的尷尬,還央求著你陪我一同來隱閣。」
俞雲雙原本正觀賞著一幅懸挂在正廳牆上的前朝字畫,聞言轉過身來,不解道:「尷尬,什麼尷尬?」
裴珩環顧了一圈四周,見左右沒人之後,才壓低了聲音道:「自然就是……你心中對隱閣閣主有情,如今卻在他的安排下下嫁給了別人……」
裴珩雙掌對擊,「啪」的一聲響之後,重新攤開在俞雲雙的面前,嘆息道:「你們二人一拍兩散,如今在這樣的情況下再見到彼此,當然會尷尬。」
俞雲雙聽了裴珩的話,再瞧著他面上的神情,心中憋著笑,面上卻一派波瀾不驚之色:「我還當是什麼事情。這點你就不用擔心了,我與他都不是拘泥於這些的人。」
裴珩懷疑地瞥了俞雲雙一眼:「若真是這樣,屈易方才為何會用那樣的眼神看你?你又是如何確定隱閣主今日不在隱閣的?又怎麼會同意在他不在的時候陪我一同來隱閣?」
俞雲雙知道秦隱此刻不在隱閣之中,自然是因為他今早與自己道別時說過,要去大理寺處理手頭堆積的公務。裴珩嘴裡面越說越離譜,俞雲雙卻無法直接指出來他純屬一個人在瞎琢磨,便只能推了他一把,將他推得離自己遠一些,沒好氣道:「我此刻來隱閣,難道不是你方才在我身邊一直央求的嗎?怎麼到了你嘴裡,便成了我專門挑的時間了?」
裴珩一副欲言又止的表情,顯然並沒有被她說服,搖了搖頭道:「下次我若是還想見阿顏,一個人來就好了,定然不拉著你一起了。」
俞雲雙啼笑皆非。
就在兩人各懷心事之時,屈易領著阿顏從竹樓的後門進入,來到了隱閣的大廳之中。
阿顏身著一襲鵝黃色的齊胸襦,細膩柔和的顏色,本應將她的面容襯得更加楚楚動人。只是不知道為何,此刻的她臉上有些蒼白,因著她的膚色本就比尋常寧國人要白皙,這蒼白並不怎麼顯眼。
俞雲雙其實並沒有見過阿顏幾面,上一次見她也是在隱閣的竹樓之中,與現在相隔了半月有餘。雖然俞雲雙對她並不熟悉,卻也看出來了今日的她與往日里有些不同。
阿顏小步走到了俞雲雙與裴珩的身前,斂衽行了一禮,聲音啞啞道:「阿顏不知道無雙長公主今日大駕,讓長公主在此處候了阿顏這麼久,還請長公主恕罪。」
俞雲雙伸出手來將她扶住,笑道:「本就是本宮突兀造訪,顏姑娘莫要嫌本宮太過冒昧了才好。」
阿顏在俞雲雙的攙扶下站起身來,一雙盈盈美目眺向立在俞雲雙身側的裴珩:「裴校尉。」
裴珩「嘿嘿」地憨笑。
阿顏垂下了頭。
「今日本宮前來,其實是為了感謝顏姑娘上次在殷城的出手相助。此事原本應該在顏姑娘剛來到凌安時便前來登門道謝的,但是因為那時忙於準備大婚脫不開身,便一直拖到了今日。」
阿顏一直低垂著頭,在聽到俞雲雙口中說到「大婚」二字的時候,窈窕綽約的身形不自禁地輕輕顫了顫,在一旁靜靜佇立的屈易眼疾手快地在她身後扶住了她,才使她的異常看起來並不是特別明顯。
「阿顏?」裴珩一直偷眼瞧著阿顏,見她不對勁,原本也想去攙扶,卻被屈易給搶了先。將手收了回來,裴珩也顧不上與屈易抬杠了,看著阿顏擔憂地問道,「你怎麼了,可是今日身體不舒服?」
阿顏搖了搖頭,然後又飛快地點了點頭,垂頭小聲道:「昨日不知怎麼的便沒有睡好,此刻頭還有些昏昏沉沉的。」
「沒睡好?」裴珩桃花眼眨了眨,恍然大悟道,「難怪方才你出來的時候,臉色那般得差,若是沒有睡好,不如現在便回去好好休息吧。」
裴珩的話說了一半,又抬頭看一眼外面的天色,又匆忙改口道:「這般做也不好,現在日暮將臨,此刻睡的話,晚上只怕又睡不著了。要不你再忍一忍,待到晚上的時候,早些休息,將昨日的沒睡好一併補回來。」
「哼。」這一聲冷笑,卻從屈易的方向傳來。
裴珩瞅了他一眼,亦輕哼了一聲。
阿顏伸手扯了扯屈易的衣袖,示意他莫要對裴珩這般。
裴珩盯著兩人牽扯的動作,吃驚地瞪大了眼睛,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樣。
俞雲雙將三人的模樣看在了眼中,黛眉微微蹙起。
就在這時,方才屈易與阿顏並肩走來的過道上又一次傳來了腳步聲,這次卻是一位年紀在三十歲上下的中年男子,他繞過了轉角處的一盆清幽修竹盆景,向著廳內四個人的方向走了過來。
那中年男子俞雲雙從未見過,但他卻顯然知道俞雲雙的身份,對著她躬身行禮之後,才來到了屈易身邊道:「公子剛剛回來了,命我請你過去,有事吩咐。」
這句話甫一落下,裴珩便側過頭來,容色忐忑地看向俞雲雙,俞雲雙卻從容地注視著面前的阿顏,阿顏一直低垂的頭倏然抬起,煞白的臉上終於染了一絲血色。
屈易頷了頷首:「我這就過去。」
按理說俞雲雙四人所在的會客正廳,正對著竹樓的大門,若是有人從此處進隱閣,定然會與他們幾人碰個正著。只是隱閣的正門位於明處,若是屢次從那裡出入隱閣,必然會遭到有心之人對其身份的懷疑,是以秦隱每次都是從後方一處不起眼的小門進入隱閣。今日的他亦是如此,自然不知道俞雲雙此刻正在竹樓的正廳中。
秦隱坐在上層自己房間的竹木案後面,手中執著一張書信細細研讀,在他讀信的時候,前來送信的宋源便恭敬地立在一旁默默等候。
半晌之後,秦隱將手中的信箋放下,清俊的面容上露出一抹嘲弄之色:「依照潼城與凌安的距離,這戰報應該還需要五六日,才能送至聖上的手中。」
宋源點頭道:「確實如此。」
秦隱閉目沉吟。
微闔著的房門被人從外輕輕叩響,屈易沉穩有力的聲音傳來:「公子。」
秦隱睜開了眼眸:「進來吧。」
屈易推門而入。
宋源見到了屈易,神色凝重地問道:「公子這是下定決心了?」
秦隱並沒有直接回答,而是反問道:「你覺得此次寧國裴鈞將軍與彥國太子翊的邊關之戰,最終誰會贏?」
聽到了秦隱的問題,屈易的背脊一僵,眸光如炬地看向秦隱。
秦隱恍若無覺。
宋源凝眉思忖了一番:「單從兵力來上,二者在數量上都差不多……雖然現在看來彥國處於劣勢,但是裴鈞將軍畢竟遠從凌安調兵至潼城,兵將在路上已然疲憊了不說,潼城貧瘠,輜重補給也跟不上,若是這兩軍久戰,最終佔上風的,只怕會是彥國太子翊的大軍哪……」
秦隱修長的手指在木案上輕點了兩下,無聲地一笑。
這表情宋源十分熟悉,自他認識秦隱起,這人面上便總是這樣的表情,三分笑意七分從容不迫,無論如何也讓人捉摸不透他心裡打的到底是什麼算盤。
「公子?」宋源摸了摸自己的鼻子,精明的長相因這個動作露出了幾分憨態,「可是我說的不對?」
秦隱將手收了回來,笑道:「你說得很對,每次戰役,都是兵馬未動,糧草先行。沒有糧,這仗不必打,拖都能將整支軍隊拖垮。」
得到了秦隱的認同,宋源鬆了一口氣。
「然而你這說法太中規中矩了一些。」秦隱搖頭道,「若是我來說,這仗裴將軍會打得很艱辛,卻未必會輸。」
「中規中矩?」宋源疑惑地低喃著。
秦隱以食指在面前的杯盞中蘸了蘸,帶著濕意的指尖在竹木桌案上一劃,留下一道淺淺的水漬:「此處為寧彥兩國的交界線,交界線以東為寧國,以西為彥國。」
而後,他重新蘸了些茶水,在水漬的右側輕輕一點,依次向上延伸:「如今寧彥兩軍在潼城處交戰,寧國輜重從凌安運至潼城,需經過殷城、晉城、黎城、睢城等大城池,而後才能抵達潼城。而彥國的運輸軍餉的線路雖然看起來比寧國還要長……」
秦隱今日一直在大理寺整理宗卷,歸至隱閣后已然十分疲憊,是以說話的聲音很輕,可即便如此,屋內的二人卻目不轉睛地聽著。
宛若由最上好的羊脂白玉雕琢出來的一般的手指在清雅的竹木案上划動:「可此處卻有一條運河,河道直通雲起,雲起至潼城,即便是牛車運送輜重,最多也只需一日的時間。」
宋源在隱閣之中主要負責消息的收集與傳遞,對地理方面很是熟悉。雖然竹木案上的水痕淺淡,他卻能看出秦隱僅僅是蘸著茶水,在桌案上隨意劃了幾下,標記的位置卻十分精準。
秦隱說到此處,抬起頭來,聲音清潤道:「裴鈞將軍此次出征在外,糧草卻在這個時候掉了鏈子。原本他可以寄託於在潼城及其周邊的城池進行征糧補給,誰料太子翊先前在那裡肆意掠奪,將糧草搜刮一空,直接導致征糧失敗,糧草入不敷出。寧朝大軍輜重供應不足,而彥國卻兵強馬壯,從這點來看,此次戰役,寧朝大軍的勝算確實渺茫。」
宋源聽到秦隱也如此說,表情更加困惑。
「但是你莫要忘記了,裴鈞將軍率著裴家軍千里跋涉至潼城,兵將疲憊,卻能與太子翊的彥國大軍周旋一月有餘,且逐漸佔了上風。若說疲累,兩軍交戰到現在,其實精力皆已耗得差不多了。」
秦隱說到此處,掏出了方巾將桌案上的水跡慢慢拭去,口吻卻開始發冷:「太子翊率軍侵擾潼城,只是為了在邊關混個軍功,好憑此將自己的儲君之位坐穩。只可惜他本就不是什麼將才,此間一役,他在最初寧軍處於劣勢的時候就沒有把握住時機,你當真以為他能在之後優勢盡失的時候用兵如神,大勝裴鈞這個寧國無人出其右的常勝將軍?」
「啊……」秦隱思慮周全,所說的確實是宋源方才沒有想到的,宋源越聽越入神,越聽越佩服,以至於在秦隱倏然停了敘述,反問向他的時候,他一時半會兒沒有反應過來,便結結巴巴地卡了殼。
「一半一半。」一直默不作聲的屈易倏然開口,回答了秦隱的問題。
秦隱抬起頭來,對著他清朗一笑:「但是我所要的,卻不是一半一半。這一仗,我要的不是他可能勝,我要的是他必須勝。」
屈易聽了秦隱的話后,輪廓深邃的面容上,冷意毫不掩飾地迸發而出。
秦隱從容看向他。
「哎我說屈易。」宋源匆忙擋在了屈易與秦隱中間,面朝著屈易道,「你這是做什麼,怎麼突然兇巴巴的?」
屈易攥緊拳頭,臉上帶著濃濃的戾氣看向秦隱。
「屈易。」秦隱的聲音從宋源的背後傳來,聲音好聽得宛如金玉相撞,「我知你一直將自己當作彥國人,卻莫要忘記了你現在的名字,是我給你的。」
屈易神色開始有了劇烈的變化,他飛快地垂下了頭,再抬首時,面色已然恢復了平靜,一把推開了擋在自己身前的宋源,對著秦隱撲通一聲跪了下去。
秦隱卻收回了視線,將放在桌案上的徽墨墨條執起,開始在玉硯上緩緩研磨。
墨條與硯台相觸,發出一陣沙沙之聲。秦隱動作悠然舒雅,仿若這房間中除了他自己,再沒有其他人一般。
因著秦隱面上的表情自始至終都沒有變過,宋源也無法確定他究竟有沒有生氣,嘴唇張張合合,卻不敢先開口,只能恭敬地垂首立在一旁候著。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