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往事

顧飛從警局出來之後，並沒有回家，而是去了音像社。

他性格孤僻，陰晴難定，本就沒有什麼朋友，哪怕是曾經的客戶在案子結束之後，也不再聯繫。所以音像社的店長應該是他為數不多的朋友之一，如果說的再極端一點，他就是顧飛唯一的朋友。

顧飛再次來到音像社，所有的店員仍百出一副如臨大敵的模樣，盯著他的一舉一動，半秒鐘也不敢放鬆，堅決不讓他靠近電視三米之內。顧飛環視整個音像社，店面大約八九十平方米，柜子上整齊地擺滿各種電影和歌手的碟片，牆面上滿是最新電影的海報，顧客並沒有很多，店員卻有六七個，他一直很好奇，這家店賺的錢夠不夠支付店員的工資，但顯然這並不是他該操心的問題。

店長原本正在收銀台旁邊聽著歌，他放下MP3，確定顧飛不會砸電視之後，微笑著走了過去。

顧飛依舊面無表情，跟平時一樣，不過仔細觀察，會發現他小臂的衣服上掛著一根煙絲。他叼過煙，說明有案子要查了。

「劉康死了？」

「嗯。」

店長苦笑一聲：「你還是那麼酷，惜字如金，不知道的還以為你天生冷血。適當地把情緒表達出來吧，不要總活在自己的世界里，人與人之間畢竟是要交流的，你可以嘗試一下，也許沒你想象沒那麼難。」

「啰唆。」顧飛還是很簡短的回答，但是就這個問題他已經回答過許多次了，表達想法也是會浪費腦力的，如果沒有必要，他寧願不做任何錶達，也絕不會說太多的話，他的腦細胞不會輕易浪費在這件事情上面。

「呵呵，你小子真是，算了，不說了。」

「我需要你幫忙。」

店長眉頭閃過一絲凝重，他知道顧飛的性格，不到必要時刻，絕對不會開口找他幫忙。

「我能幫什麼忙？如果連你都解決不了，我也沒有辦法。」

「這點我承認，不過我不懂電腦，而你是我見過的最好的黑客，我需要你的幫助。」

店長趕緊捂住顧飛的嘴巴，做了個噤聲地手勢，低聲說：「你不知道黑客見不得光嗎？想害我呀！」

「不過能從你嘴裡聽到這種話真不容易，好吧，我答應你！什麼時候開始？」

「現在！」

顧飛說完之後，轉身就走。

「這麼急？等我一下！」

店長快步跟在顧飛後面。

街道旁綠樹成蔭，街邊小販叫賣聲一聲又一聲，天色已近黃昏，夕陽泛黃，餘光照在行人臉上，泛著詭異的光亮。路人行色匆匆，對身邊的一切視若無睹。

冷漠，是這座城市的核心。

軀殼，沒有靈魂。

顧飛與店長兩個人混跡在路人當中，與這座城市融為一體。

店長看著顧飛，突然想起第一次見到他的情景。

那是一個雨天，細雨蒙蒙，雨水敲打在臉上並不覺得疼，更像是情人溫柔的手。當時也是這個時間，卻因為陰雨，天色看起來更加昏暗，店長，不對，那時他用的名字叫吳疆，還不是店長。

吳疆正撐著雨傘走在回家的路上，一名沒有打傘的男孩出現在他的面前，拉住他的衣袖。他抬起頭，看到了一張充滿活力的年輕臉孔，雨水在他的身上肆虐，衣服和頭髮也早已淋濕。雨已經下了幾個小時不止，而他站在雨里最起碼超過兩個小時，水滴不時從他的頭髮上流淌下來，而他卻毫不在意。

最令吳疆印象深刻的是他的眼睛，他的眼神堅毅卻又稍顯天真。

「這是一個對生活很有希望的孩子！」吳疆心想。

男孩拿出一張中年男人的相片，相片里的男人有些禿頂，頭圓圓的，挺著中年發福的啤酒肚，吳疆認出那個男人是他常去的一家音像社的老闆，聽說他最近好像出了點事情，吳疆也已經好久沒有見過他了。

「請問你認識照片里的男人嗎？」男孩問道。

吳疆剛想說認識，但轉念想到多一事不如少一事，雨下得這麼大，老婆還在家裡等他回家吃飯，為了避免麻煩，他擺了擺手，說：「不認識，你問問其他人吧！」

男孩失望地「哦」了一聲：「那不好意思，打擾了。」

「沒事。」

吳疆準備往家走，可情不自禁地回頭又看了一眼男孩，男孩還在拿著照片不停地拉住過往的行人，但大多數人還不等男孩說話就厭煩地擺了擺手，不做任何停留。

男孩手上的照片被雨水反覆沖刷，圖片漸漸變得模糊，照片上的臉像被泡在福爾馬林里一樣，詭異，慘白。

吳疆停了下來，好像有一種力量在牽引著他，他走了回去，拍了拍男孩的肩膀。

「抱歉，我剛剛沒太看清楚，照片可不可以再讓我看一眼？」

男孩有些興奮，甚至有點手足無措，許久沒人主動理過他了，他將照片遞到吳疆面前，但照片已經看不出來本來的樣子。

「這張照片有點模糊了，我再給你換一張，你好好看看！」

男孩翻著口袋，卻被吳疆阻止。

「不用了，我認識他。」

雨，停了。

店長一晃神，顧飛突然停了下來，店長也回到了現實，他停在一個小區門口，店長仔細觀察，這是一個比較著名的高檔小區，它的綠化做得很不錯，樓房也很新，應該是開盤三年左右的新樓房，按照這個地段的房價來看，能夠在這買得起房子的，最少也要中產階級以上。小區門口正中間一塊大理石碑上，刻著金色的四個大字——蓮花公寓，旁邊有兩個攔車的柵欄，右手邊有一個白色的保安亭，四周保衛森嚴，除了正門，圍牆處甚至裝著電網。

門口的保安一臉凝重，緊盯著進出小區的路人，見到陌生臉孔必定上前盤問，宛如警察審訊一般嚴謹，並會做下記錄。

「這是什麼地方？」

「一個犯罪嫌疑人的家。」

「帶我來這裡幹嗎？我們不是要去案發現場嗎？」

顧飛意味深長地看了店長一眼。

「這裡可能就是第一案發現場。」

店長沒有再說話，他相信顧飛的判斷，就像是三年前一樣，他知道顧飛一定有他的道理。

兩個保安互相使了一個眼色，攔在顧飛二人身前。

稍微胖一點的保安拿著一本小冊子，警惕地看著顧飛，好像一隻老貓在盯著一隻正準備偷米的老鼠，他上前問道：「兩位看起來很面生，應該不是這裡的住客吧？」

顧飛實話實說：「不是。」

瘦保安抱歉地說：「不好意思，最近小區里出了一點事情，禁止外來訪客入內停留，所以兩位走吧，請見諒！」

顧飛拿出一個警官證件，在兩個保安面前晃了一眼，由於速度太快，以至於兩人只看清警察兩個字，這就夠了。

「跟我說說這裡的情況。」

胖保安遲疑地看了瘦保安一眼。

「這個……不太好說，我帶你們去找隊長吧，還是他說好一點。」

顧飛點了點頭，瘦保安繼續留在保安亭里，由胖保安帶路，兩人緊跟其後進了小區。

店長仔細觀察著，小區內部比外面看起來還要好很多，連小路都是鵝卵石鋪地，綠草茵茵，還有幾處小竹林，空氣比外面清新得多，住在這裡絕對是一種享受。

忽然，顧飛和店長感到一陣寒風，吹的後背發涼。

距離兩人不遠處，有一個小水池，小水池上插著幾朵早已枯萎的蓮花，上空被兩顆柳樹遮住，風正是從水池上刮過，顧飛訝然，這般炙熱的天氣，竟然會有如此冰冷的風。

顧飛抬頭看去，只見兩顆柳樹與水池合在一處，竟像是一顆獰笑的頭顱。

胖保安注意到顧飛的反常，解釋說：「這個地方的設計，是我們整個小區的精髓，我們蓮花公寓的名字也是因為這個水池得來的！你看那兩顆柳樹，剛好可以遮擋陽光，以確保這個水池旁的溫度時刻低於常溫，平時還好，一到夏天，簡直就是避暑勝地，經常有人在水池旁乘涼。當時那幾朵蓮花還沒有枯萎，景色比現在好看太多了。不過發生了那件事之後，來這的人少多了。」

顧飛皺了一下眉頭：「這裡發生過什麼事？」

胖保安臉上出現一抹尷尬的神情，說話也變得支支吾吾。

「還……還是等隊長給你們解釋吧！馬上就到了。」

顧飛沒有難為保安，幾人繼續走著，不到三分鐘，就到了小區內部的保安室。

胖保安對顧飛和店長說：「到了，我去喊一下隊長，兩位稍等！」

兩人在外面等著，聽到保安室里傳來的爭執聲，說是爭執，其實更像是訓話，很顯然保安隊長並不希望警察參與進來，因此正在責怪胖保安，不該把事情說出去。

大約過了五分鐘，胖保安終於從保安室里出來，跟在他後面的是一個身高一米八五左右的壯漢，他剃著平頭，身姿挺拔，身上穿著的保安服被綳得緊緊的，褲腿也只到腳踝，整個人看起來像一座鐵塔。

顧飛打量他一眼，說：「山東人？」

保安隊長愣了一下：「你怎麼知道？」

從他的口音中顧飛知道自己沒猜錯。

保安隊長一臉愕然地看著顧飛，轉眼瞪向胖保安，胖保安嚇得連連擺手。

「我，我什麼都沒說！」

「還狡辯？你不說他怎麼知道的？朱老三，你可真行，這才剛碰見人家就把我的事都托出來了，這要是再過一會兒，我家祖墳你不都給我告訴人家了，你個大老爺們，嘴怎麼那麼碎！」

顧飛說：「不是他說的，是我自己推測出來的，從你的反應來看，我應該沒說錯。」

保安隊長撇了撇嘴，明顯不信：「警察同志，算了吧，你不用替這小子遮掩，就這小子的嘴，我都習慣了，沒什麼大事。」

胖保安還在解釋：「隊長，真不是我說的。」

「閉嘴！」

顧飛說：「我不會替任何人遮掩，我知道你的事情，完全是你自己告訴我的。」

保安隊長指了指自己鼻子，不可置信地笑了笑，好像聽見了笑話一般：「我告訴你的？我什麼時候告訴你的？」

顧飛說：「這很容易推理，你們兩個單獨在一起說話的時候，很自然地說出著方言，你們應該是老鄉，都是山東人。而你說話的口音偏向膠東一帶，所以我猜你是煙台人，你的站姿比一般人要挺拔得多，顯然是受過專業訓練，不難猜出你曾經當過兵。可能你自己都不清楚，但我能感受到你身上有血腥味，除非你是殺人狂，否則只能是參加過戰爭的洗禮，但並不太多，因為你身上的血腥氣味還不夠。

你開門用的是左手，指人也是用左手食指，你習慣用左手，是個左撇子。而你胸口口袋插著的老式鋼筆告訴我，你的家世，你時時刻刻把它帶在身邊，足見看你對這支鋼筆的重視程度，它不僅僅是一隻鋼筆，更是一種寄託。這種鋼筆現在已經停產，而那個時代能夠用這種鋼筆的一定是學者，所以我猜你父母可能是老學究。

從這根鋼筆的新舊度與磨損度來看，你父母也應該相當愛惜這根筆，使用多年而未見明顯磨損。老一輩的傳統觀念也讓他們對當兵這件事深惡痛絕，所以你去當兵很難獲得他們的支持，不過你現在卻拿著他們留下來的鋼筆，也就是說明他們已經仙去，而且仙去之前已經原諒了你。再從你這支鋼筆如今的外形來看，你雖然也很想保養這根鋼筆卻不得其法，以至於令它日漸磨損，但磨損的還不算嚴重，說明你應該剛拿到這支筆不久，所以我猜兩位老人也剛仙去不久。隊長，我的推斷有錯嗎？」

保安隊長目瞪口呆，雖然聽不懂他分析的過程，但卻全部猜中：「神探！我服了，心服口服！原來我還以為神探什麼的是小說里才有的，沒想到，這世上還真有像警官這樣的神探！」

店長在一旁插話：「神探這件事我們先不提，我們來這主要是想了解一下蓮花公寓的問題。這裡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為什麼安保那麼森嚴？」

胖保安解釋說：「我們的安保一向都這麼森嚴，畢竟我們是4A級小區……」

他的話還沒說完就被隊長打斷。

「別扯淡了，在神探面前不用掩飾了。」

胖保安也訕訕地閉了嘴，退到一旁。

保安隊長轉向顧飛：「這裡說話不方便，神探進來坐一坐吧，我剛剛泡了一壺龍井，還沒來得及喝，我們邊喝茶邊聊著，怎麼樣？」

店長不經意地咽了下喉嚨，顧飛知道店長平時煙酒不沾，唯獨喜歡喝茶，於是沒有拒絕，跟著保安隊長進了保安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