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5.第八章行酒令曹雪芹展才念舊情乾隆帝夜訪(2)
忘卻了寂寞幽閨映蒼苔,忘卻了繁花如雨落塵埃。但見這紅妝倩女頭慚白,恰便似,流去一江春水不再來,呀!悵對著燕王招士黃金台,何處覓得蓬萊境,去把長生藥兒采……吟唱未絕,舉座轟然叫妙。曹雪芹被勾起興頭,正要唱,挨身的何之已介面而唱:
惟恐怕遇不著他,遇著了他又難打。夢魂里多少牽挂,偏偏是怕回娘家。心頭裡小鹿撞,芳只暗嗟訝。怨透了三生石上的舊冤家,怯氣兒卻說「想看阿嫂繡的枕頭花」……曹雪芹痴痴聽完,說道:「這些曲兒是好的了,總覺有些看不破、瞧不透世似的,世上事若是太頂真,會活不下去的。」遂拿起籌碼,邊舞邊歌:
將那三春看破,桃紅柳綠待如何?把這韶華打滅,覓那清淡天和。說甚麼天上夭桃盛,雲中杏蕊多?到頭來,誰見把秋捱過?則看那,白楊村裡人嗚咽,青楓林下鬼吟哦。更兼著,連天衰草遮墳墓。這的是:昨貧今富人勞碌,春榮秋謝花折磨。似這般,生關死劫誰能躲?聞說道,西方寶樹喚婆娑,上結著長生果。
歌聲既落,四座寂然。何之驚訝地望著這位貌不驚人的曹雪芹,久久才嘆道:「風拋柳絮,水送浮萍,實非人間氣象!」傅恆品味著歌詞,曼詠道:「曲終人不見,江上數峰青……」還要說話,樓下匆匆上來一個長隨打扮的人向他耳語幾句。「劉統勛?」傅恆道,「他有什麼事?」那長隨又湊近嘀咕了兩句。
「實在對不住,我要先逃席了。」傅恆笑著站起身來,拉著曹雪芹的手道:「雪芹,路上已經說了,不想應試就算了。到我府里去,給你薦個塾館,或到國子監的宗學教讀都成。我確實忙,你不要推辭,不要讓我再一趟一趟跑了,好么?」說罷徑直去了。
傅恆出了高晉酒家,天色已經黑定,見一個黑矮中年人,頭戴**一統青緞瓜皮帽,穿一件青竹布長衫站在門口守候。此人正是新近從詹事府調任內閣學士的劉統勛,便過去用扇骨拍了拍劉統勛肩頭,笑道:「李衛有什麼要緊事見我?」
「噓——」劉統勛小聲道:「六爺,您稍候自然明白。」說罷朝對門豆腐腦擔子一努嘴兒。傅恆順他目光看時,不禁吃了一驚,原來乾隆皇帝正坐在羊角燈底下的小木杌子上,用調羹攪著碗里的豆腐腦,和那涮碗的中年婦女搭訕說話。那女人十分健談。碗在桶里洗得嘩嘩響,口中道:「這是小本生意,一天二升豆子,紅火了能賺四五分銀子,平常也就落個一、二十文銅子兒。我家那殺千刀的是個沒本事人。叫他向堂伯家借個十來吊,開個豆腐粉坊,死活就是不肯,說印子錢借不得,借一還二,打不起那個飢荒。爺您明鑒——」她用調羹挑了點糖又兌在乾隆碗里,接著道,「如今豆子越來越貴,四錢半還買不到一斗,有錢人家秋季豆價賤時囤下,咱就得隨行就市。豆腐腦這東西二文錢一碗,你漲到三文,多出一半,誰還要吃?瞎——總只是窮湊乎罷了。」乾隆喝著豆腐腦,笑問:「你進豆子還用銀子?乾隆制錢不好使么?」
那婆娘笑盈盈地轉身道:「好使,怎麼不好使?就為太好使了,裡頭銅多,銅匠鋪子斂了去做銅器,一反手幾十倍的利呢。官價兩千文兌一兩,你去錢莊,頂多兌出一千二百文。小戶人家沒銀子,錢這麼貴,繳起賦來,吃虧死了!」乾隆先還笑著聽,漸漸就沒了笑容,推推碗就站起身,對劉統勛道:「賞她!」劉統勛不聲過去,輕輕將十五兩一錠京錁放在瓷蓋上,乾隆朝目瞪口呆的女人看一眼,一笑便離開了。旁邊幾個裝扮成閑人的侍衛也暗自遙遙尾隨著。」
「主子好興緻。」傅恆一邊跟著乾隆走,一邊笑道:「這早晚了還出來走動。老佛爺知道了又該說奴才們不是了。」乾隆笑道:「這回已經稟了太后,明天早起就要離京,今晚宿李衛家!」傅恆不禁一愣,竟站住了腳,「去河南?不是說過了端午么?」
乾隆笑道:「這有什麼大驚小怪?兵不厭詐嘛。日子久了,走了風聲,去沛梁就只能逛相國寺耍子了——他們下頭誆上頭那一套,你還不知道?」傅恆遲疑了一下,說道:「去李衛家走棋盤街那邊。這前頭是鮮花深處衚衕。」乾隆小聲道:「去看看十四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