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第二章錢師爺畏禍走山東賀夫人鳴冤展罪證(1)
申老闆兩腿一軟一屁股墩坐在炕沿上。郝二扭著身子定在當地,半晌才回過神來,翁動著嘴唇輕聲問道:「你今夜是怎的了?你要嚇死我們么?」小路子苦笑了一下,端起一杯涼茶咕咚咕咚喝了,長長透了一口氣,把剛才在東院看到劉廉勾結三瑞謀殺賀露瀅的形,告訴了申老闆和郝二:「你們不是見賀道台送劉府台了么?那根本不是什麼『賀道台』,是他娘的曹瑞裝扮的!那會子賀爺已經吊在房樑上了!」
申老闆和郝二都驚呆了,擰歪了的臉上滿是恐怖的神氣,眼睛直直地一眨不眨,活似兩個凍硬的殭屍,一動不動看著小路子。此時己是子時三刻,院中老樹如鬼似魅般擺動著,顯得詭異陰森……
「皇天菩薩!」,一陣風吹來,裹著濕混混的雨霧斜襲進來,申老闆渾身一顫,彷彿不勝其寒地哆嗦著,顫聲說道:「這是真的?別是你作夢吧!」
「信不信由你。」小路子看了一眼郝二,說道:「但願我在作夢。二哥,我看你還撐得住,你往東院北屋後窗根去看看……我是一輩子也不敢再到那塊地去了……」
郝二看了看外邊漆黑的天空,不聲地挽起褲腳、披了蓑衣、因見西耳房夥計住屋還亮著燈,大聲道:「午炮都響過了,還不挺屍么?」那屋裡燈火隨聲滅了。申老闆肥胖的臉上滿是愁容,手撫著腦後稀疏的辮嘆道:「這下子完了。這店傳到我手裡已五代了,這下要敗在我手裡了!這……這是怎麼說?天理良心,我是沒使過一個黑心錢啊!有的客死到店裡,銀子都原封還了人家主家——怎麼會遭這報應?」說著聲音已變了調,扯起衣襟拭淚。又道:「你該當時就嚷出來,這屋裡十幾號人擁進去,當場將人犯拿了,能省多少事!」
「我當時都嚇木了。」小路子道,「後來想,幸虧我當時沒嚷。這屋裡的人都是劉府台帶來的,沒準會連我們爺們一鍋燴進去滅口。這會子想起還后怕呢!」正說著,郝二渾身水淋淋,顏色不是顏色地走進來。見申老闆盯著自己直愣,郝二僵硬地點點頭,咬牙切齒說道:「這兩個賊男女真膽大包天,這會子還在那屋裡燒紙,收拾賀大人的行李呢!」
申老闆絕望地呻吟一聲,往回一坐,又似彈簧般跳起來:「咱們五六個人衝進去,當場拿住他們,到衙門擊鼓報案,怕他飛了不成?」小路子素來精幹伶俐,此時已完全恢復神智,見郝二也躍躍欲試,忙道:「千萬不能!他們是一窩子,公堂上若反攀我們,說是黑店,殺官害命栽贓誣陷,登時就要送了咱們的命!」一句話說得郝二、申老闆都瞪了眼。正沒做奈何處,外面廊下一陣腳步聲,似乎有人趿著鞋沿廊過來。三個人頓時警覺地豎起耳朵屏息靜聽。只聽那人在門面外間方桌上倒了一杯茶,咕咕喝了,卻不離去,徑自推開西耳房門進來,問道:「申老闆,誰是賬房上的?」申老闆怔怔地抬頭看時,是正房西廂住的客人,只知道他叫錢度,要往濟南去,路過德州。錢度穿著灰府綢夾紗開氣袍子,外頭套了一件黑考綢馬褂,扣子扣得齊齊整整,申老闆詫異地問道:「錢爺這會子有什麼事,為何半夜三更地忽拉巴兒要結賬?」
「是。要結賬。」錢度五短身材,黑紅的國字臉上嵌著一對椒豆般又黑又亮的小眼睛,顯得分外精明。他一撩袍角翹足坐在申老闆對面的條凳上,端茶喝了一口,微笑道:「店裡的事我都知道了,我有急事去濟南,不能在這吃官司。」說著用手指指頭頂上的天棚。三個人嚇了一跳,看看天棚,才知道這耳房和西廂房上邊是相通的,說話聲極易傳過去。申老闆想想,沒來由牽連客人,遂嘆道:「由你吧,只是這大風雨,你可怎麼走路?」錢度一哂,說道:「就是下刀子這會子也得走。我也不瞞你們,我是個刑名師爺出身,在河南田制台府里就了幾年館,這種官司沒有兩三年下不來,我孤身客居這裡不比你們,不死也得脫層皮。三十六計走為上,所以咱們結賬兩清。我帶著現任河南孫撫院的薦書,在濟南要站得住腳,說不定還能幫你們度過難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