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第二章錢師爺畏禍走山東賀夫人鳴冤展罪證(3)
「您請自便。」錢度順手將一個小紅包遞給戈什哈,笑道:「我就在外頭恭候,不勞費心。」不料那戈什哈不聲把紅包又塞了回來,小聲說道:「在李制台底下做事,不敢犯規矩。」一笑而去。錢度心中不禁一動:久聞李衛苞苴不受、清廉剛直,果真名下無虛!
正思量間,籤押房傳來的聲音似乎大了點,象是在臨別寒暄。不一時,果然見兩個官員,一前一後走出了籤押房。兩人都在四十歲上下,一個戴二品起花珊瑚頂子,一個是藍寶石頂子。戴藍頂子的一邊退出一邊說,「大人玉體欠安,請留步……」錢度猜出這兩人便是岳撫台和湯藩台。一個中年漢子沒穿袍服,中等身材長方臉,兩道漆黑的眉呈倒八字形,一對三角眼偶然一閃間如電光石火,爍得人不敢正視。錢度心裡怦然一跳:這就是名震天下的「模範總督」,當今雍正皇帝極為寵信的李衛了!
「運河清淤的事要抓緊,白露前一定要完工。」李衛瞥了錢度一眼,對兩個大員嘻笑道:「賊娘的你們好好地干!兄弟進京,必定上天好事!」直待二人出了月洞門,李衛轉臉笑著對錢度招呼道:「是錢先生吧?呆站著作甚?進來聊聊!」
錢度沒想到他如此隨和,提得老高的心放了一半,穩著步子進來,見李衛已經坐了,便扎手窩腳地請了安,把孫巡撫的薦書小心地遞了上去,陪笑道:「孫撫台再三囑咐小人,向大人致意:好好調養身子。讓我帶了二斤冰片,二斤銀耳,說這些是大人使得著的……」李衛一邊拆信,一邊說道:「孫國璽這傢伙還結實吧?他還說了些什麼——他這字寫得倒長進了!」錢度揣度著李衛的性子。極豪邁的,便乍著膽子笑道:「孫撫台罵您來著,說您象一隻快散架的老瘦狗,還吝著捨不得吃……」
「哦?」李衛一頓,突然一陣大笑,咳嗽著說道:「……好!罵得好……這龜兒子還惦記著我!」說著便看信。大概因不認得的字太多,信手將信丟在桌子上,說道:「不就是薦你來當師爺么?好,我留下你。」」
「謝謝制台大人——」
「慢著。」李衛一擺手,臉上已沒了笑容,莊重地說道:「我的規矩通天下皆知,一條是誠,我不識字,所以格外看重這一條。要跟我玩花花腸子,在文字上頭矇混我,我就請上方劍宰了你。第二條,每月給你二百五十兩銀子薪俸。天下督撫侍師爺,沒一個肯給這麼多的。要不夠明著尋我要,只是要取個『廉』字。倘若在我衙門裡日鬼弄棒槌,只會落個死罷了。我是叫花子出身,先小人後君子,醜話說到前頭——勿謂之不預也!」他突然冒出一句文話,笑了笑便收住。錢度早已站起身來,正顏說道:「東翁,就為敬佩您的為人,才識,學生才不遠千里來投奔。您放心,錢度乃是大丈夫!」正說著一個戈什哈進來稟道:「外頭有個少年,十五六歲光景兒,說是內廷派到蘇州催辦貢緞的,叫小的稟一聲,有事要見大人。」
「名刺呢?拿來看看。」
「回大人話,他說不方便,沒帶。」
「嗯?沒有通個姓名?」
「富察氏,傅恆。」
李衛身子一顫,趕緊起身,說道:「快,帶我去迎接——」他猛地一陣嗆咳,竟咯出一口血,忙用手帕捂住,喘息一陣道:「傅恆是寶親王的內弟,是我的半個主子——錢先生,煩你把這屋收拾一下,我去去就來。」錢度當即督促茶房的廝役掃地抹桌子,並親自將散放在桌上的文犢案卷一份份依次收拾停當,接著便聽到李衛的說笑聲:「主子穿慣了我婆娘做的鞋,說是樣子雖比不上蘇州官制的,穿著合腳。前兒又做好兩雙,黑緞面青布里千層底兒皂靴,原想元旦我進京帶進去的。六爺既來了,倒便當……」說著他親自挑簾,跟著傅恆走了進來。
錢度頓時眼睛一亮,只見傅恆一身月白色實地紗褂,上套著紫色燈芯絨巴圖魯套扣背心,一條絳紅色卧龍袋束在腰間,只微微露出米黃色纓絡,腳下一雙皂靴已穿得半舊,底邊似打了粉涮洗得雪白,清秀的面孔上,配了兩個黑寶石似的瞳仁,顧盼生輝,瀟洒飄逸的姿態恰如臨風玉樹,令人一見忘俗。錢度心裡不禁暗想:「廟會上扮觀音的童子也沒這般標緻,不知他姐姐——那必定是神仙了!」愣間傅恆已經坐了,見李衛躬著身子要行家禮,傅恆忙道:「免了罷,你身子骨兒不好。」說罷看了一眼錢度問道:「上次來沒見過,這位是……」錢度是個渾身裝有消息兒的聰明人,一按就動,連忙上前稟道:「不才錢度,錢塘錢穆王二十六代孫,才到李制台府作幕賓的——禮不可廢,我代東翁給您老請安了!」說著一揖,打個千兒起身又一揖,李衛在一旁看得直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