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4章 番外:冰川(2)
第114章番外:冰川(2)
這樣一來,誰也得不到雪城縣了。
而劉硯與張岷站的地方,就是雙方交火的最前線。
那桑的兒子尼瑪昨天跟著補給隊出發,帶著家裡的衣服過來交給父親,卻在半途遭遇一場風雪,於高原上走失。現在安西族正在發動人連夜尋找,一路追到雪城附近,發現那桑的禦寒衣服,人則不知去向。
唯一的推斷就是被逃亡者抓走,當做人質了。
火光映著昆尼瑪的臉,他不信任地看著身邊這個中年男人。中年男人滄桑,成熟。
他的眉毛就像黑鷹的尾羽,雄渾而剛健;嘴唇像卓依瑪神山的岩石;雙目深邃,猶如納木措的湖水;鼻樑高挺,一如貢布山巒。
他的身材強壯,手臂有力,肩寬背闊,虎背熊腰。他穿著一身白色迷彩服,幾個小時前,就是這身雪地迷彩服迷惑了許多人。
尼瑪所在的家族於當地是有姓氏的,這個姓氏就叫「昆」。姓氏是地位的象徵,是一個家族的代號。
當時五歲的昆甚至不知道他是從哪裡出現的,他坐在氂牛拉的車上,去雪城給父親送衣服,半路颳起大風雪,敵人出現,開始追捕他們。
氂牛一受驚,整個車隊就亂了,拉著昆所在的車沖向山崖,也不知跑了多久,阿旺躲在車斗里不敢冒頭,嚇得發抖。
最後一槍響起,氂牛倒在血泊里,車子翻倒,昆摔了出來。
雪山的岩石上躍下一個人,就是這個中年男人。他過來抱起昆,說:「沒事了,別怕。還好趕得及。」
現在,這中年男人坐在山洞裡的石頭上生火,背包扔在角落裡,剛剛昆看到他從背包里掏出一堆奇怪的東西。
他遞出一塊巧克力,昆不接。
「不吃?」中年男人聲音低沉而穩重,「連巧克力也不吃,小孩子太挑食不好。」
昆懷疑地看著他。
中年男人道:「沒有毒,我吃給你看。」
中年男人自己吃了一小塊,把巧克力遞給阿旺,說:「用紙包著吃,都歸你了。」
昆拿著巧克力,猶豫片刻,就著男人咬過的那個地方吃了一口。
中年男人若有所思地咀嚼口香糖,說:「你叫什麼名字?」
昆聽不懂漢話,中年男人一指戳了戳昆的小胸口,問:「名字,你叫什麼名字?」
昆會意,大聲道:「尼瑪!」
中年男人:「……」
中年男人一副不知所謂的表情,指了指自己,說:「蒙建國。」
昆點了點頭,指自己,朝蒙建國說:「尼瑪。」
蒙建國點頭,昆在地上畫了個圓,指指那個圓,說:「尼瑪。」
蒙建國也不知道昆是什麼意思,只得點頭道:「尼瑪,明天帶你去找尼爸。」
蒙建國漫不經心地拿著手槍,在指間打了個圈。
昆吃了半塊巧克力,小心收好。蒙建國把軍大衣裹在他的身上,把他抱到火堆旁,讓他睡好。
昆在棉大衣里,有種極其舒服的感覺,大衣的氣味很舒服,也很暖和。他被裹得像個蟲子,偷看那男人,見他在火堆旁翻開錢包看照片。
翌日清晨,蒙建國進山洞裡,把昆叫醒,說:「走了,起床。」
昆睡得迷迷糊糊,蒙建國把他背了起來,示意他抱著自己的脖頸,反手穿上軍大衣,把自己和昆裹在一起,說:「冷的話就吃點巧克力。」
昆趴在蒙建國背上,蒙建國又提起包,背著他朝前走。
風雪又來了,這次是很小的雪,瑣碎地飄在高原上,昆吃完巧克力,把包裝紙折好,貼在蒙建國腦袋上疊東西。
昆說了句什麼,又指了指遠處。
蒙建國在公路的碑前看了一會,轉身朝東走。示意昆在石頭后等,找到藏在山谷里的摩托車騎過來,灌滿汽油,示意昆上車,開著摩托車,風馳電掣而去。
半小時前。
風雪刮起來時也不知何時是晝,何時是夜。天與地灰濛濛的一片,太陽隱沒在雲層后。蒙烽感覺到冰冷的手摸了摸自己的額頭,睜開眼,醒了。
「有人來了。」決明說。
蒙烽道:「你爸回來了?」
決明拿出一個電子感應儀,在蒙烽面前晃了晃,說:「有四輛車,離我們三公里,很快就到了。」
蒙烽打了個呵欠,說:「應該是劉硯帶志願者回來了。」
他的頭仍痛得厲害,感冒發燒流鼻涕,坐了片刻清醒后,取來帽子朝亂糟糟的頭髮上一扣,湊到車窗前朝外看。
吉普車停下,下面的人紛紛下車,蒙烽警覺蹙眉,沒有看到劉硯。
「你去把電網開著。」蒙烽說,「我下去看看。」
決明道:「是什麼人?」
蒙烽道:「可能是志願者……不清楚。」
四輛車,共二十人,各持手槍緩慢靠近,蒙烽把槍收在後褲袋裡,沉吟片刻后,又拿了把步槍。
「車上的是什麼人!」下面有人喊道,聲音被車窗擋住,很小。
蒙烽接過車載擴音器,說:「你們是什麼人?」
「沖古寺來的!」下面的人喊道,「你們是漢人?下車說話!」
蒙烽以眼神示意,決明點頭,蒙烽下車去,以身體擋著車門,眾人見到蒙烽便紛紛收槍,蒙烽也收了槍。
「不是藏狗。」一人朝他的同伴說。
蒙烽意識到了什麼問題,為首一人又道:「跟我們走吧,這冰天雪地的,怎麼跑甘孜來了?逃難的?」
蒙烽說:「喪屍潮結束了,軍隊已經回歸大陸地區,你們是來避難的?可以回中原了。我叫蒙烽,你叫什麼名字?」
那人道:「王毅君。這是孫磊,這是……」
王毅君給蒙烽介紹,一會兒說了許多人的名字,蒙烽也記不住,有人道:「下面沒危險了?」
蒙烽道:「沒有了。你們是什麼時候來這裡的?我們的車壞了,現在走不了。」
王毅君道:「去年三月份來的,只有你們兩個人?」
蒙烽說:「車上是我侄兒,還有兩個朋友去雪城找離合器了。」
王毅君道:「小黃,你幫人看看。」
旁邊有人應了聲,過去檢視蒙烽的車,蒙烽上車示意安全了,拿煙下來散煙,說:「國民物資中心還派了一批志願者過來,你們碰上了么?」
王毅君搖頭道:「現在雪城可不太平啊。」
蒙烽蹙眉道:「怎麼了?」
王毅君:「去年我帶著兄弟們上雪城避難,陸陸續續來了四百人,都是四川、雲南地區上來的,躲那些該死的怪物。這裡的人全是蠻子,開始還好說,後來嫌咱們佔了他們的地方。放獒犬咬人吃人,拔刀子捅人……」
蒙烽道:「你們和他們不在一起?」
王毅君抽了口煙,點頭道:「能聯繫上不?讓你的同伴趕緊回來,別落他們手裡,不然可就麻煩了。」
蒙烽道:「還得再等等,我那倆朋友不會有危險的。」
「你們的離合器壞了。」一人笑道,「都不知道掉哪兒去了,這車可真夠強悍的,是軍隊的車?」
決明說:「我自己改裝的。」
「喲,天才。」那機械師道,「得看看,怎麼給想個辦法。」
「小黃是我們的修理師。」王毅君笑道。
小黃道:「頭兒,得給他們找點配件,我們都沒有了,要去雪城找。」
王毅君說:「算了,車上還有小孩兒呢。」
決明:「我不是小孩了。」
王毅君笑道:「你頂多就念高中吧,還不是小孩?去把我車上的離合器拆給他。」
決明:「型號能對上嗎,怕對不上。」
王毅君說:「你去找找,小天才?」
王毅君的車上配件雖小,但通過決明的改裝后,片刻后裝上了,蒙烽說:「我們的同伴怎麼辦?」
王毅君寫了個條子,把地圖一起夾在他的車的雨刷上,說:「走吧,你們開你們的車,我們開我們的車,小心山路滑。」
數人上了車,朝仙乃日雪山開去。
同一時間,雪城西北方,風雪又颳了起來。
劉硯追在拉姆身後,道:「我們得先去找同伴,已經出來一天多了,通訊器聯繫不上。」
拉姆轉身攤手道:「我也沒有辦法,你得問那桑,他們說現在不能讓你們走,怕你們去通風報信。除非找到了尼瑪,或者證明你們和那伙人沒有關係。」
去你們的尼瑪……劉硯簡直忍無可忍,張岷在旁道:「你們這樣不行。」
拉姆不悅地注視張岷,張岷道:「他們殺了多少人?秩序馬上就要恢復了,現在全國都在重新遷徙、生活,軍隊遲早會上來這裡找到你們,到時候……」
拉姆沒好氣道:「不用你管。」
拉姆轉身就走,劉硯抓住她的手臂,問:「雙方死了多少人?」
拉姆道:「殺侵入自己家園的壞人,也要被判刑么?」
劉硯道:「話不是這麼說,在無法生存下去的時候,流血衝突是必然的,但現在一切都好了,再交火已經沒有任何意義。告訴我,你們一共死了多少人,是在什麼情況下被殺害的?」
拉姆說:「沒有死人,但馬上就要了。」
劉硯與張岷同時動容,張岷道:「沒有死人?」
拉姆道:「對。」
劉硯如釋重負道:「謝天謝地,這樣就好辦多了。」
拉姆道:「什麼好辦!你難道打算幫著他們嗎?他們綁架了尼瑪!」
劉硯道:「現在一切已經過去了!」
張岷道:「等等,先告訴我們,為什麼一直沒死人?」
拉姆轉頭凝視遠處白雪皚皚的神峰,片刻后道:「沖古寺的扎巴上師,在接納旅客后親自下的命令,雙方都不能殺人。」
「什麼?」劉硯蹙眉道。
拉姆道:「去年他們來了以後,和我們產生衝突,一家人的獒犬咬了他們,這裡的全部漢人就跑向仙乃日雪峰,夏天在沖古寺下紮營……」
同一時間,仙乃日雪峰,沖古寺:
「那個時候。」王毅君道:「我們的人住得太久,錢都花光了,又有人和安西族開始吵架。雙方發生火拚,小安差點被他們的獒犬咬死……」
蒙烽緩緩點頭,接過王毅君遞來的紅景天口服液,王毅君道:「我沒有辦法再調停,只好帶他們離開雪城,到雪峰下來暫避。扎巴上師接待了我們一行三百人,用藥物治好了小安的傷。寫了封信,交給對方安西族的首領那桑,囑咐他們無論在什麼情況下,都不能殺人。」
蒙烽道:「那位扎巴上師呢?」
王毅君答道:「死了。」
蒙烽說:「為什麼和安西人起衝突,能緩和么?」
王毅君搖頭道:「很難。」
「小安是攝影師。」王毅君笑道,「剛畢業一年,帶著老婆來雪城玩。小安,這個是蒙哥。」
王毅君帶著蒙烽與決明走過沖古寺山腳下,背風面有不少古代佛師居住的土窯,可避酷寒,逃亡者們又在土窯里搭起登山帳篷,帳篷里生火,燒水過冬。
在這裡住了將近一年,許多人皮膚黝黑,衣服很臟,抬頭看蒙烽與決明二人。
王毅君污髒的俊臉上現出笑容,喊道:「下面已經安全了!沒有喪屍了!咱們可以回去了!」
所有人剎那動容,紛紛起身圍過來。
「那時你不知道。」身後一人朝蒙烽解釋道,「咱們漢族居民里,有不少人帶著病毒上來,頭兒不知道該怎麼辦,救也不行,不救又不能看著他們死。派人出去接受這些感染的兄弟,我們繞過雪城,想在沖古寺下辟個隔離區。結果野外有一隻獒犬,咬了咱們被感染的同胞……」
蒙烽聽得不寒而慄,獒犬是世上現存的最兇悍的狗,一旦成了喪屍犬,戰鬥力幾乎不是人類能夠匹敵的。
王毅君說:「獒犬回去以後就異變了,狗咬狗,狗咬人,在雪城裡爆發了一股小規模的病毒峰潮,他們認為,是咱們帶來了瘟疫和惡魔。說到底也確實是。」
王毅君把蒙烽和決明帶進破敗的沖古寺,裡面有四五頂帳篷,還有人在聽音樂,王毅君拍了拍手,說:「老孫,叫大家集合一下,開會了。拿點吃的喝的來招待客人。」
有人搬了燃料爐過來,開始煮茶,決明始終警惕地看著王毅君,王毅君察覺到了決明的敵意,笑道:「小傢伙不太信任人,是你侄兒?」
蒙烽接過一杯濃稠的飲料,知道決明把王毅君當作林木森那種人,心裡還有點提防,便摸了摸決明的頭,隨口道:「他性格是這樣的。接著說,後來呢?扎巴上師為什麼死了?」
「扎巴上師是守護沖古寺的老佛師。」一個女人過來坐下,挽了把頭髮,腕上戴著一串閃耀的銀手鐲,身上披著厚厚的安西族毯子,側頭看決明,笑道,「怎麼不喝?」
決明道:「我不喝這個,味道很奇怪。」
那女人道:「我叫寧寧,你叫什麼名字?」她注意到決明一直看著她的手鐲,於是從十來個藏銀小圈裡解下一個,遞給決明,說,「喜歡嗎?送你了。」
「謝謝,我叫決明。」決明道。
寧寧從帳篷前的背包里翻出一個小盒子,掏出點鐵觀音,笑道:「這是酥油茶,還是喝點咱們自己的茶好了。」
鐵觀音鏟進茶杯里,營地內泛起茶葉的清香,寧寧邊給客人泡茶邊解釋道:「那會兒所有人都嚇傻了,上千隻怪物,活死人,你們知道嗎,我第一次看到那些怪物,就想起生化危機里的活死人……」
蒙烽說:「是的,就是喪屍。」
寧寧睜大了眼,難以置信地說:「你們是怎麼活下來的?」
蒙烽:「先說你們。」
寧寧道:「那些怪物圍住了沖古寺,我們手頭有槍,但大家都很害怕。扎巴上師出來了,他讓我們躲進這裡……」
「沖古寺是幾百年前建的。」王毅君說,「現在已經毀得差不多了,當時只有扎巴上師住在這裡面。」
寧寧點頭道:「他為了救我們,出來開壇做法,正好是十月份,他說這是老天對人的懲罰,不管是安西人還是漢人,一視同仁。他日夜念經,讓我們躲進山洞裡,誰也別出來。」
決明道:「有用嗎?」
寧寧笑而不語,王毅君反問道:「你覺得呢?」
寧寧最後道:「有用。他祈求上蒼把所有的災禍都降臨在自己的身上,最後十月份里,整個雪城、三神山下了一場很大的雪,所有的怪物都被凍住了,沒辦法再行動。」
王毅君說:「我們用繩子把屍體拖走,拖到山腳去埋了,回來的時候扎巴上師也圓寂了,後來我們就在這裡住了下來。吃的不太夠,大部分是以前安西族們送來給扎巴上師的供奉,和寺廟裡所剩的遺產,大部分時間我帶著他們進雪城去偷東西。」
蒙烽說:「安西族們一定很惱火。」
王毅君哈哈大笑,周圍已來了不少人,蒙烽四處看了看,見這樣子,應當是一個負責決策的小集團。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