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5章 番外:冰川(3)
第115章番外:冰川(3)
蒙烽開始講述當他們避入東藏地區後世界產生的所有變化,斷斷續續把事情說了個大概,周圍的人都聽著,最後蒙烽道:「換我媳婦來說的話,比我說得好,但他去雪城了。就這樣,你們有什麼打算?」
一陣漫長的寂靜后,王毅君嘆了口氣,那聲嘆息沉重而悠長,彷彿抒發了這些天里所有的疲憊與感慨,就像一個即將走到終點的旅者,終於可以卸下他的擔子。
「得馬上想辦法,動身回到平原地區。」王毅君說,「大家贊成嗎?」
「一票。」寧寧道,「兩票、三票……全數通過。」
蒙烽看著這些人表決,緩緩點頭,終於放下了防備心,王毅君道:「我們都是遊客,有驢友,也有跟團來玩的,寧寧是四川的導遊。分地區,讓他們選出民意小組,進行表決制。」
蒙烽道:「很好的辦法,同個地區的人比較容易形成小團體。你以前是做什麼的?」
王毅君笑道:「我是個攝影師。」
一人想了片刻,而後道:「蒙先生,你的同伴在安西人的手裡?」
蒙烽道:「外頭在下雪,短波通訊器不好用,等放晴以後試試。」
王毅君道:「得想辦法先讓你的同伴們過來,雪城太危險,其次是咱們撤退的問題。」
先前給蒙烽修車的那人,叫小黃的小夥子道:「頭兒,咱們手頭只有四輛車,拆了離合器還報廢一輛,三輛車可載不了這麼多人。」
「嗯。」王毅君道,「得分批下去,進四川,這就勢必有一部分人要留在上頭。我怕陸續走的時候,又有本地居民來偷襲,不好辦……得秘密撤退,想個辦法。各位先回去問問你們的朋友,看誰願意先走,誰願意留下來殿後。有什麼主意都說說,整理以後回來,咱們兩個小時后想個萬全的辦法。」
開會的人散了,王毅君離開,決明和蒙烽大眼瞪小眼。
「他會是森哥二代嗎?」決明說,「或者是真森哥。」
蒙烽道:「我看不像……要是劉硯在就好了,媽的,劉硯老聯繫不上。」
片刻后王毅君又回來了,帶著個盒子,裡面是氂牛肉乾、零食,交給決明,笑道:「謝謝兩位為我們帶來了這個好消息。吃點東西吧。」
蒙烽說:「我們車上有。」
王毅君說:「一點心意,大家湊起來,想感謝你們的。」
決明隨便吃了點,沒有危險,蒙烽也吃了點,王毅君到寺廟後去,過了一會,蒙烽起身,搭著決明的肩膀,一大一小在四周閑逛,走到寺廟后,看到一具老佛師的屍體。
王毅君站在屍體前,靜靜地看著他。
屍體沒有腐爛,保留著老者生前的面容,死屍的皮膚泛出黑木的色澤。
「這就是扎巴上師?」蒙烽道。
王毅君點了點頭,蒙烽的高原反應已經好了,燒也退了,些許咳嗽都是小意思。
蒙烽說:「你們過得挺好,你是個不錯的人。」
王毅君笑道:「我只是想儘力保全所有同胞的生命,你們見過和我們差不多的逃亡者么?」
蒙烽道:「見過,比這裡黑暗的情況,有很多。」
決明:「你為什麼不……我是說那個……嗯……」
王毅君道:「不什麼?不用槍把安西人都殺了?」
決明點了點頭,說:「很多人就是這樣的啊。」
王毅君道:「你看過一部叫《紅河》的電影么?一個很有名的女孩子主演的。」
決明「啊」的一聲,王毅君說:「土著之王的女兒,抓著一枚炮彈,最後在火藥堆上鬆了手。」
蒙烽茫然道:「什麼?」
決明點頭說:「小時候看過。」
王毅君笑著摸了摸決明的頭,說:「我是Z國野生動物保護協會的攝影師,來雪城花海是想進三座神山裡尋找野生動物的。怎麼能殺人?」
決明說:「其他人呢?他們就都聽你的?」
王毅君道:「沒有人聽我的,這裡也沒有誰在聽誰的,誰有好主意,就用他的辦法,本來我也有點擔心,怕遊客里有激進分子。但扎巴上師的經文和那場風雪,消弭了所有人的壞念頭。他們親眼目睹風雪,扎巴上師可以說救了我們的命,所以沒有人再想過殺戮。」
他們從寺廟後面走出來,寧寧抱著把吉他,在火堆前彈唱起悠揚的歌,聲音輕柔而清澈:
「你看過了許多美景,你看過了許多美女,你迷失在地圖上……每一段短暫的光陰……」
蒙烽道:「我們可以向總部請求支援,據說還有一隊志願者來了,不知道在哪兒。」
王毅君道:「需要等多久?就怕還得等上幾個月,我們的食物已經不多了……」
正說話時,外頭有人喊道:「頭兒,有人來找麻煩了!」
王毅君道:「別亂!都退回寺里,第一小隊跟我們出去看看。」
蒙烽放下杯子,王毅君道:「你們不用去。」
蒙烽道:「沒關係,決明,你和阿姨待著,我出去看看。」
雪山前的曠野中,遊客們築起的第一道防線是條近百米的沙包土牆,負責巡邏的人站在風雪中發抖。
安西族們手持藏刀,緩緩靠近掩體,大聲叫囂。
「他就是安西人的頭兒,那桑。」王毅君說。
蒙烽說:「我去會一會他們。」
蒙烽與王毅君跑向土牆,同時一翻,出了掩體,後面的人道:「頭兒,你倆小心!」
王毅君擺手示意無妨,抬起一手,把手槍放在防禦工事上,朝對面的人表示自己沒有敵意。
「盡量以和談為主。」王毅君道,「沒必要再打了,順便問問,他們是不是見過你的同伴。」
蒙烽點了點頭,說:「沒有翻譯?」
王毅君說:「去年病毒襲擊的時候,翻譯幾乎都死了,雪城的漢人和有文化的安西人都跑了。寧寧是導遊,懂一點藏語,讓她出來?」
蒙烽道:「算了,太危險。對方呢?」
王毅君道:「對方也有通漢話的姑娘,但不在他們隊伍里。」
蒙烽打量那桑與他凶神惡煞的手下,說:「不好辦啊,他們連翻譯都不帶,明顯是來火拚的。」
王毅君也發現了問題,說:「這樣,你們準備催淚彈,一見勢頭不對,馬上撤回來。」
蒙烽學著王毅君,放下手槍,獨自走上前去,王毅君快步追在蒙烽身後。
蒙烽道:「談談吧!」
那桑聽懂了,示意手下都等著,也獨自上前。王毅君見對方首領隻身過來談判,便即後退行走,讓蒙烽一個人上去,免得引起疑心。
王毅君又吩咐道:「叫寧寧過來。」
蒙烽指了指自己,說:「蒙烽。」
那桑的語調幾乎全是降調,說:「那上!」
蒙烽點頭,擺手道:「不打了。」說著以手勢示意道,「他們都要走了。」
蒙烽兩手作了個小人行走的手勢,說:「要走了!」
那桑道:「尼瑪!」
蒙烽:「……」
那桑:「色狼!尼瑪!」
蒙烽:「尼瑪?」
蒙烽剛見面就被罵了,有點不爽,說:「你才色狼呢!尼瑪!」
那桑:「……」
蒙烽無可奈何地吁了口氣,拉著那桑的手,拍了拍他的肩膀,說:「別這麼激動嘛……」
遠處的安西人一片嘩然,紛紛抽刀!
「哎,不能拍……」寧寧的聲音從遠處傳來。
蒙烽不作這個親昵的舉動還好,一拍那桑肩膀,那桑登時勃然大怒,吼道:「尼瑪!」
那桑不由分說,抬手就揍,一拳揍上蒙烽側臉,蒙烽帥氣的臉登時變了形,被一招揍翻在雪地上。
蒙烽憤怒了,剎那怒吼道:「尼瑪!」緊接著撲了上去,那桑沒頭沒腦地一陣狠揍,兩人拳腳交加,一通互毆。
寧寧一副慘不忍睹的表情。
那桑雖身材魁梧,武力彪悍,卻怎是精通短打、自由搏擊的特種兵蒙烽的對手?!蒙烽稍用腳一絆,那桑便摔了個狗吃屎,蒙烽左手提著他的衣領,把他抓起來,右手又一拳,把他毆得在空中翻滾三周半,旋轉著摔下去。
安西人們嚇傻了,遊客們紛紛衝出來看熱鬧,只見蒙烽一邊吼「尼瑪!尼瑪!」一邊追著那桑狠揍。
王毅君爆喝道:「好!」
「加油!加油!」遊客們開始大吼。安西人們也開始鼓噪,己方首領被痛打,卻無人上前應援,紛紛大喊,想必是為那桑加油,沒有半分泄氣。
那桑大叫著什麼,笑著反覆喊了幾聲,踉蹌轉身要跑,蒙烽吼道:「笑!笑尼瑪!」緊接著追上去又是一腳,把他踹得飛出五米開外。
寧寧:「別追了!他剛才已經認輸了……」
那桑轉身,雙眼突出,大吼一聲似乎要拚命,正要拔刀時,蒙烽左手揪著他的領子,右手以雪一拍,糊了那桑滿臉,又抬腿給他當胸一腳,把他踹飛出去。
那一下安西族們全部怒了,各個悲憤地大吼,抽出藏刀,王毅君喝道:「快回來!」
蒙烽挑釁地笑了笑,轉身跑向掩體,王毅君丟催淚彈,場面一片混亂,安西人們救回了他們的首領,把那桑帶走了。
同一時間,雪城。
「你再不把離合器交出來,別怪我動粗了。」劉硯道。
拉姆道:「你跟我說,我有什麼辦法?那桑不放你們走。」
張岷附和道:「他要是一動粗,你們再來幾千人也不夠他練手的。」
劉硯叉腰站在路中間道:「是哦。」
拉姆道:「再說了,憑什麼他們要給你離合器?」
劉硯道:「你們成天把漢人姦猾、漢人自私這些話掛在嘴邊,來標榜你們少數民族的淳樸,剛剛這句話不也和你們所批判的人歸為一類了么?少數民族就是這麼對待客人的?」
拉姆登時語塞。
劉硯道:「我必須馬上回到車上去,向總部求援,志願者也不知道在哪裡,解決了這裡的事情以後,國家會派隊伍過來,幫助你們重建家園,解決所有的問題。你在這裡拖著,只會越來越麻煩。」
拉姆終於道:「好吧,我去和那桑談談。」
劉硯感覺這次遇見的麻煩尚屬歷來之最,既不能動武,又說不通。
拉姆半小時后迴轉,說:「那桑帶著人出去找尼瑪了,要黃昏才回來。你們先休息吧。」
劉硯真是徹底沒脾氣了,他試了試通訊器,沙沙響,外頭風雪漸大,阻斷了短波通訊。
劉硯:「拉姆,你怎麼這麼……」
拉姆道:「我明白了!我明白了行了吧!待會那桑回來后,我帶你們一起去見他!」
劉硯終於崩潰了,朝拉姆叫道:「尼瑪啊!見他有什麼用!和安西族王子敬酒嗎?!我要離合器啊!離合器懂不懂!尼瑪!我的車困在風雪裡,車上還有兩個高原反應的病號,沒有離合器我就不能開車,不能開車我就不能去找國家志願者,找不到國家志願者我就沒有救援口令,沒有口令我就不能朝總部請求部隊過來調停!你快給我想個辦法!」
拉姆道:「好的,咱們待會慢慢談,你記得幾件事情是很重要的。」
劉硯撓了撓亂七八糟的頭髮,沒好氣道:「說吧,你看樣子是個明事理的人,怎麼就這麼糊塗呢?」
拉姆陡然尖叫道:「我一個桑族的對著一群安西人同胞我容易嗎?!」
劉硯道:「快說快說……」
拉姆:「見了那桑要好好說話,安西人會叫你色浪,是帥小伙的意思,你只要對他笑就行。他們認為,人的肩膀上有兩尊武神,肩膀是不可以隨便拍的,否則他會認為你侮辱了他,要和他比試、決鬥。」
劉硯道:「好吧,明白了,我要說什麼?」
拉姆:「其餘的話我會給你翻譯,你們先耐心等等吧。」
拉姆離開后,劉硯站在風雪裡,有種一籌莫展的感覺。
張岷道:「要麼咱們偷一個吧。」
劉硯道:「城裡轉轉,別跟他們啰嗦了,偷了就走,城南好像有汽配店,去那邊看看。」
同一時間,被揍得極其悲慘的那桑帶著被催淚彈嗆得鼻涕、眼淚一起流的部下們回來了。
「尼瑪——」那桑悲憤地在帳篷中兩行熱淚。
安西人嘰里咕嚕進來,同情地說了幾句話,那桑剎那就傻眼了,起身一陣風衝出帳篷外,看到一輛摩托車停在遠處。
遠方站著一個中年男人,把昆放下地,昆歡欣大叫,衝過來撲在那桑懷裡。
那桑:「尼——瑪——」
昆:「啪——啪——」
蒙建國笑了笑,摘下雪地墨鏡,朝上前的人道:「有會標準語的么?我是國家戰後救援者……」
安西人們嘰嘰咕咕,不懷好意地看著蒙建國,交頭接耳,指指點點。
蒙建國一頭霧水,那桑和兒子抱頭痛哭,蒙建國走上前,問:「請問,你是這裡的負責人?」
那桑一瞥蒙建國,剎那表情現出驚懼,又帶著點仇恨,繼而神情複雜地開懷大笑。抱著兒子,把蒙建國讓進帳篷內。
蒙建國素來知道安西人熱情好客,也不推辭,便坐在帳篷內取暖。片刻後有人端上來烤羊肉,蒙建國心想入鄉隨俗,便吃了。又有人端來酒與土豆,蒙建國吃了,比畫道:「漢人,這裡有漢人?」那桑拍開蒙建國的手,端起酒碗,示意他喝喝喝,蒙建國無計,只得陪他喝酒。明天再調查這裡情況不遲,看那模樣,想必雪城裡還有不少人。那桑嘰里咕嚕地說著什麼,蒙建國完全聽不懂,時不時地笑笑作為回應,兩人推碗,海飲。及至那桑先醉倒,一頭栽在矮桌前。
蒙建國道:「小兄弟。」
蒙建國推了推那桑,那桑醉得不省人事。
蒙建國抬眼一瞥,又見帳篷外站了許多安西族,各個表情如臨大敵,緊盯著他。
怎麼回事?蒙建國也有點醉意,青稞酒入口甘香,後勁卻有點大,蒙建國手指揉了揉眉毛,戴上寬沿墨鏡,打算出去找地方過夜。
正將起未起之時,帳外有個安西族姑娘進來,小聲說了句:「扎西。」
蒙建國雙手合十,彬彬有禮回道:「扎西。」
安西族姑娘雙眼一亮,蒙建國道:「有地方讓我暫時休息一晚上么?」
她作了個「請」的手勢,把蒙建國帶出帳篷,時近夜間,寒風嗚嗚地吹。蒙建國掃視周圍人群一眼,人們自發地讓開一條路。
蒙建國總覺得這裡有點不太對勁,及至那姑娘引他進了帳篷,打來熱水給他洗手、洗臉,又伺候他脫衣服。
蒙建國也不推辭,任由那女孩給他擦手,問:「這裡就連個會說標準語的都沒有?」
女孩臉上發紅,小聲說了幾句話。
蒙建國長吁一口氣,握著那女孩摸到他腰間的手,說:「我自己來吧,謝謝。」
女孩坐到一旁,看蒙建國,蒙建國又作了個「請」的手勢,示意她可以離開了。女孩卻不走。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