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出櫃

第75章 出櫃

5月3號轉眼到來,又平靜過去,那天王雪新在醫院做檢查,謝文斌一直陪著,根本無事發生。

夫妻二人難得和平共處,謝文斌和王雪新性格互換,前者突然強勢,後者則沒了脾氣。王雪新好像知道自己時日無多,不願在旁的細枝末節上浪費一分一秒。

沒想到令兄弟倆提心弔膽的一天就這樣平靜過去,可現在這個特殊的日期對二人再無意義,因為他們已經徹底明白,上輩子就算沒有那場車禍,母親可陪伴他們的時光也已不多。

一場從上輩子就初露苗頭的病痛打破僵局,讓謝然和謝青寄明白了原來不是所有人都會死在和上輩子相同的一天,他們一開始就想錯了,無法改變的只是死亡原因而已。

可這又有什麼意義呢?

王雪新當了姐弟三人一輩子的煮飯婆,臨了享了回福,在醫院的病房中過上衣來伸手飯來張口的日子。謝嬋推掉一切工作,整日寸步不離地守在病床前。

她的病情比預計中還要嚴重,乳腺癌晚期還發生了肝轉移,醫生給出的治療方案是先做手術切除乳腺,然而手術后病人的身體是否能承受後續化療的痛苦,這一切都是未知數。

手術前一天王雪新讓姐弟三個回家去,她想單獨和謝文斌說說話。

謝然把謝青寄帶回了自己家。

他站在落地窗前,夏天的日間總是很長,已經是晚上七點鐘,太陽還沒完全落山,正一點點黑下去,這是一天之中最放鬆的時候,吃完飯的住戶會出來遛狗,帶著家裡的小朋友出來玩。

謝然閉著眼睛傾聽人間百態的聲音,幻想著自己是其中的一員。

夏天到了,畫面中是小時候的他們,他像個哥哥一樣飛跑在前面,謝嬋上氣不接下氣地追在後面讓他跑慢點,她長長的頭髮飛揚在空中,他們在迎接出差后回到家的謝文斌,王雪新抱著剛一歲的謝青寄站在門口注視著他和謝嬋向著落日奔跑的背影,叮囑他們跑慢一點。

那是一個一切都還來得及的時候。

謝然眼中一片熱意,慶幸此刻自己閉著眼睛,察覺到背後有人靠近也沒有回頭。

謝青寄從背後抱了上來,他的下巴抵在謝然肩膀上。

漸黑的天空使落地窗上映出兩人相似的眉眼,二人對視片刻,謝然突然轉過身抱住謝青寄,他聲音顫抖,說出的話好像只為了說服自己:「媽已經平安度過5月3號了,她只是……她只是生病了而已,肯定可以治好。」

他固執地看著謝青寄,自欺欺人的眼神中帶著一股尋求認同的不安。

醫生和他們講的非常清楚,王雪新不止是乳腺癌晚期,還發生了肝轉移,這種情況一旦出現在病人身上,情況就不容樂觀,言下之意就是,除非奇迹發生。

可謝青寄和謝然最不敢奢求的就是奇迹。

謝青寄能再見到謝然已經是奇迹,他再許多少願,也換不回媽媽的平安健康。

謝青寄用力抱著謝然,把他揉進自己身體里,不住親吻他:「會沒事的,我會陪著你的,我們一起照顧媽媽,讓她一直開心,現在還有爸爸,還有姐姐,別害怕謝然。」

謝然用力回吻,眼淚終於落下。他們密不可分地抱在一起,血緣使他們緊密相連,將對方的痛苦掙扎感同身受。

謝然再沒有一個人將痛苦盡數扛起的機會,強勢的謝青寄用魚死網破的方式讓謝然切身體會了一把被失去,被撇下的痛苦。他崩潰著對謝青寄坦白,說他很後悔,後悔那時沒有聽王雪新的話回家看一眼,如果他乖乖聽話,是不是一切都會不同。

這樣的假設根本就帶著虛妄的奢求和不切實際的幻想逃避,謝然想要一次重來的機會,可他們本就出於重頭來過的世界,卻依舊不能稱心如意。

謝青寄苦澀的親吻落在謝然發梢。

就在這時,謝然的手機響了,低頭一看是謝嬋打來的。

「然然,我在你家樓下,給我開門。」

謝然抬頭看了謝青寄一眼,猶豫過後,突然道:「……姐,小謝在我這裡。」

他和謝青寄本是兄弟,弟弟出現在哥哥家再正常不過,可謝然卻對謝嬋這樣暗示,如果謝嬋知道他和謝青寄的關係,那麼就能明白他是什麼意思。

果不其然,謝嬋沉默許久,低聲道:「我知道。」

謝青寄對著電話道:「上來吧姐,我給你開門。」

他起身走去給謝嬋開鎖,電話里傳來進電梯的聲音,謝嬋依然沒有掛斷電話,解釋道:「小謝都告訴我了,那次你們從警察局出來,住在我家的那晚,你睡著的時候告訴我的。」

謝然一怔,突然想起那天半夜謝青寄是起來了,還騙他是去上廁所,原來是和謝嬋在說悄悄話,事到如今也終於明白過年時謝嬋那句意味深長的辛苦了是什麼意思。

電話掛斷,謝然問謝青寄:「你把什麼都告訴謝嬋了?」

兄弟倆一起站在門邊,謝青寄搖了搖頭:「不是,只跟她說我們在一起的事情,其他沒說,怕她被嚇到。」

謝然苦笑道:「謝嬋現在的膽子說不定比我們倆加起來都大。」

電梯門叮地一聲開了,謝然深吸一口氣,抬頭看過去,先是看見謝嬋通紅的雙眼,接著看見姐姐朝他跑過來的身影,謝嬋張開雙臂,一下抱住兩個弟弟。

眼淚順著她尖尖的下巴流下來,謝嬋泣不成聲。

三人進屋裡,謝然無所適從地坐著,乾巴巴道:「我以為你不會支持我們。」

謝嬋早就知道他的性取向,卻不知道他愛的是謝青寄。

「小謝說他從來沒有這麼想和一個人在一起過,從沒這麼愛過一個人,他說想要得到家人的祝福理解不用躲躲藏藏,他說願意付出一切代價。」謝嬋無奈道:「他都這樣說了,我還能怎麼辦,我這個當姐的也得像樣吧。」

謝青寄忍不住糾正:「我沒那樣說……起碼沒有你說的這樣肉麻。」

謝嬋笑著反問:「是嗎?那可能是我記錯了吧,反正就是這個意思,『想一輩子和謝然在一起』這句話總是你說的吧?」

這回謝青寄不吭聲了,直抒胸臆的說「愛」還是令他羞赧。

謝嬋笑著笑著又不笑了,突然道:「爸可能已經知道什麼了。」

謝然和謝青寄同時一怔。

謝嬋告訴他們,半個月以前謝文斌突然來找她,算一算正好是謝青寄躲去齊明那幾天。他找謝嬋說起謝青寄出櫃的事情,希望謝嬋勸一勸弟弟,不要毀掉大好前途,還是要結婚成家的。他語氣中帶著一股急切,似乎又不只是謝青寄的性取向那麼簡單,謝嬋看出些什麼,試探性地問謝文斌還有什麼事情。謝文斌像吞塊苦瓜,嘴角顫抖著,問謝青寄是不是謝然帶壞的。

這話聽得謝然手背緊繃,謝青寄看見,直接當著他姐的面握住謝然的手,平靜道:「那你怎麼說的?」

「他都用帶壞這個詞了,我還能怎麼說,當然是把他臭罵一頓。」

謝嬋吸了吸鼻子,咽回眼淚,眼中的落寞一閃而過,她用一種類似於自嘲的口氣調侃道:「罵完以後我就問爸,難道婚姻就是一切保障嗎,那他當初為什麼跟媽離婚。」

謝嬋還想再說,卻突然一把被謝然抱住。

「謝謝姐。」他哽咽著沉聲道。

謝嬋拍了拍謝然的肩膀,朝謝青寄招手:「傻站著幹什麼,這麼不合群?過來抱著。」

窗外天色徹底黑下,對面居民樓亮起一盞盞暖黃色的光,照亮她溫柔的眉眼。

這個萬家燈火旅人歸家的尋常夜晚永遠留在了姐弟三人的心中。

翌日一早,王雪新的手術日在一個陽光明媚的艷陽天到來。

手術過程非常順利,姐弟三人並排坐在手術室外,謝文斌坐都坐不住,一直在踱步,最後他走不動了,靜靜地靠著牆壁,眼中滿是哀求祈禱,漫無目的地左右亂看,綠燈亮起大門打開的那一刻他狠狠鬆了口氣。

四人同時圍上去,麻藥勁還沒過,王雪新雙眼緊閉,謝嬋忍著眼淚替她整了整頭髮。

謝文斌一夜之間頭髮白了一大片。

王雪新是五月份住進來,九月份才搬出去,出院那天謝文斌也跟著搬回了家,整理東西的時候他突然把謝青寄和謝然給一起叫了出去。兄弟倆對視一眼,隱約猜到了謝文斌的打算,謝然臉上表情很平靜,謝青寄卻難得猶豫。

王雪新盯著他們的背影欲言又止,喊了兩聲老謝想要叮囑什麼,可是謝文斌走遠了沒聽到。他帶著兄弟倆來到謝青寄的高中門口,還是同一家小餐館,上次父子三人坐在這裡吃飯的結局很不愉快。

妻子的疾病令謝文斌醍醐灌頂,一瞬間什麼都想起來了,想起了身為丈夫和父親的責任,想起了兒子們最愛吃的菜。他脊背佝僂地坐在倆兄弟前,眼睛有些直,一個勁地盯著謝然身前的衣扣。

這是他的習慣,明明是有話要說,卻從不肯直接切入主題,彷彿直截了當對他來說是什麼難以忍受的事情,就得半遮半掩的,叫別人去猜他的意思。

謝然有時候都懷疑這是不是他爸的職業病。

別人猜出他的意思,就可以主動引出話題,謝文斌就不必去當那個壞人,可這次他卻一改往日作風。

「然然……你和小謝你們兩個,是不是那種關係。」

謝青寄看了眼謝然,謝然低著頭沒有說話,甚至都沒有看向謝文斌。

他的沉默使選擇權徹底交到了謝青寄的手中。

這家餐館很小,小到並排坐在一起的兩人腿會擠在一起,謝青寄感受著謝然身體傳來的熱意,二人的手都放在膝頭上,只要謝青寄輕輕一動就能勾到謝然的手指。

明明他已經等到謝然答應他要勇敢面對一切,明明已經給謝文斌做好了思想工作,他明明已經得到了謝嬋的支持。

他離成功只差一步之遙。

可王雪新和謝文斌夫妻倆用隔了十幾年的破鏡重圓教會固執一根筋的謝青寄「妥協讓步」四個字。

如果說先前他堅定著要對父母出櫃的打算,那麼王雪新在他面前摘下假髮的那一刻就改變了他的想法。

謝青寄徹徹底底理解了謝然,在無法逆轉的死亡面前,沒有什麼比王雪新的感受更重要。

在父親緊張哀求的注視下,謝青寄深吸一口氣,挺直脊背,身體前傾微微越過謝然,使謝文斌的視線落在他身上,像是狂風暴雨來臨前主動把對方護在身後。

「不……我們沒有別的關係,只是稍微親密了一點。」

他平靜地看著父親,每一個字都需要莫大的力氣,放棄了苦苦像謝然求來的一份保證,再不忍心打破這個家久違的和諧。

聽著謝青寄妥帖堅定的回答,謝然卻一怔,盯著手腕上的佛珠不合時宜地發起呆,肩膀上那個被謝青寄在海邊咬出的傷疤明明早就癒合,可這時卻悶悶鎮痛起來,提醒著謝然二人之間經歷的一切苦楚。

謝然腦中一會兒是謝青寄淚流滿面地抱著他求他救救他,一會兒是初重生時謝青寄作為年級代表上台講話時一本正經的模樣,最後頃刻化作水庫旁,謝青寄抱著他的焦急眼神。

謝然好像跨越時空,又一次聽到了謝青寄為他做人工呼吸時他心如擂鼓的跳聲。

隔壁桌的坐著老闆家的孩子,此時此刻正趴在桌上寫作業,他的手邊放著一顆紅色的蘋果。

謝然盯著那蘋果看了一會兒,以前恨得要命的東西現在卻不怕了,他又把頭低回去看著手上的佛珠,他知道,謝青寄這次否認,以後就再也沒有開口的機會。

謝文斌痛苦地看著小兒子,得到否定的回答后反而不見喜悅。

然而就在這時,一言不發的謝然卻突然把頭抬了起來,他輕輕笑了一下,看著謝青寄,無可奈何的目光彷彿在說「給你機會都不要。」

謝青寄看著謝然,心跳猛地加快,幾乎是立刻明白了他要做什麼事情。

果不其然,下一秒他的手被謝然牽起,謝青寄臉上難掩震驚,條件反射性地用力拒絕,可謝然的力道卻比他更大,他抓著謝青寄的手,大大方方地擺在謝文斌眼皮子底下。

謝文斌直接愣了。

從齊明那開回來三個小時的路程里謝然一直在考慮,要如何像父母坦白才能把傷害減少到最低,甚至連跪在地上痛哭說他離不開謝青寄這樣的搞笑橋段都想好了,但預想不到真走到這一步的時候竟是這樣一個場面。

他用寥寥數語就概括了和謝青寄百般折磨錯過的兩輩子。

「爸爸,就是你想的那樣。」

謝然啞著聲音叫了一句。

「我愛小謝,就像爸爸愛媽媽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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