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高山上的傻瓜(1)
[註:以「高山上的傻瓜」為標題的章節中主人公為彼得,敘事視角為第三人稱。]
彼得做事的第一準則就是畫布應該和汽車的後備廂相稱。這是個很簡單的準則:大小決定大小。這是一種最具常識性也是最好的原則。很多年來他一直教導女兒應該在工作和生活中採用這個方法,但她聽不進去。「爸爸,」她會說,「您應該開闊視野,不要總想得這麼狹隘。」不,不,孩子們對父親的智慧不感興趣。此刻他能聽到女兒在屋裡嘎吱作響,她踩著橡木地板,扯開窗戶讓濕漉漉的空氣湧進屋子,拖著大大的文件夾滿屋轉。蘇西像她媽媽一樣總是起得很早,但有時卻完全相反。她這不同尋常的性格的起因還是一個謎。
另一方面,他的心並不像我們所說的那樣興高采烈,至少今天不是。這個晚夏的清晨,陽光泛著老化黃銅般的色澤,它的執著僅僅因為他在世間的存在。微風陣陣,窗外的樹木鬱鬱蔥蔥。他把腿伸到外邊緩解一下被窩裡的燥熱,此刻陽光透過玻璃窗開始強烈起來。他該起床了,起來喝杯咖啡,喝杯水,吃個小圓麵包,迎接新的一天。他應該立刻行動起來,沒錯!如果他是個有很大決心和良好習慣的人,也許他會那樣做。可是融入這個世界太困難了。現在光思考原則的對立面和女兒的問題就已經讓他手足無措了,更不用說處理洗碗槽里烤焦的吐司片,硬紙板上的乳膠以及其他起床以後所有必須解決的事。
如果幸運的話,莉蒂亞可能會給他沖杯咖啡放在床邊的桌子上。如果再幸運點的話,可以把她重新哄回被窩,這樣大家都能享受清晨的燦爛陽光,可這往往不可能。她更清楚怎麼對付他的懶惰,怎麼把他引誘出舒適的被窩,比如碾磨咖啡豆的嘎吱嘎吱聲,廚房和樓上飄蕩的黑咖啡的香氣,還有烤架下燒成灰燼的小麥碎屑。利用難得的樂趣去折磨別人,他的妻子已經學會這樣對付他了。也許大約五分鐘之後,他就被安排去幹活了,之後他又會「咔嗒」一下冒出來,讓所有人吃上一驚。
他把腿重新伸進被窩,把被子扯到胸口下面,讓上身露出來降降溫。不,孩子們從來聽不進父母的話,就像馬匹不會給自己加馬鞍一樣。他們也對長輩制定的規矩和安排流露出很大的不信任。內維爾·赫德傑的生活極其規律,地鐵的時鐘都可以依照他的出現來調整。周三和周六他會去希爾頓俱樂部,路上至多喝三品脫[英制單位中1品脫=0。5683公升。]烈性啤酒,吃一指長的松雞。工作日晚上他很早睡覺,以便第二天早上五點能起床趕乘礦車。周五拿到工資他會吃魚,不考慮捕魚量、小販兒板子上的報價表和糟糕的東北方向的大潮。不論冬夏、篝火之夜、大選之日還是工會投票,他始終穿著國家煤炭局的制服,加冕儀式上他會向參觀者扮鬼臉。他過橋時會把半便士硬幣投進教堂后的小河裡,作為上帝的救濟金。因為內維爾·赫德傑來回穿過教堂的走廊時不會往募捐布袋子里放任何東西,他反對新制定的教區牧師俸祿的最高限度,但他是一個虔誠的人,這條河就像一條通向慈善的航道。當他把指尖上轉動的硬幣投進水裡時,他會對他們說「正面的話就獻給聖靈,反面的話就送給魚兒」。彼得總覺得這種做法真有點愚蠢。那錢足夠買兩個甘草花邊帶子,一個給自己,一個給妹妹希拉里;也許那錢足夠支付他們的學費,就不用去主日學校了。
他父親過去常常在去礦山之前的空閑時間裡,給他帶一杯茶和一塊點心。彼得總是被床墊的晃動吵醒,而不是外屋門的吱吱聲或者格子呢拖鞋與樓梯的摩擦聲。內維爾·赫德傑不開燈,坐在鋼絲床上,輕聲地跟兒子談這談那。他會談到工人的政治、是非對錯、學校、他的偶像貝文還有一些他一直想去但沒有去過的地方,像南美、澳大利亞以及布萊頓碼頭。「那才是真正的我,小子。」他會說上幾分鐘,直到阿尼克街角那熟悉的轟隆聲停止,走廊里的門一個接一個地關上。當他父親站起身離開時彈簧會咯咯吱吱作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