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譯自瓶子日記(3)
今天我又收到了一封來自英國的信,是由代理處的安東尼奧轉寄的,這是件令人高興的事。***一個叫彼得的年輕人就1959年的一幅靜物畫向我提出了一些技術性的問題。他問起了長方形瓷器的放置問題,在整個作品中一端微微傾斜,倚靠在左手邊的容器上。他不相信像藝術家所暗示的那樣,長方形被塞進了旁邊的盒子後面,而是長方形在正面的平面上,角度被縮小了。他還提到白色從花瓶中溢出來的問題以及與數學比例之間的關係。他問我是不是負空間的創造者,遺憾的是他是用英文寫的信,我只能翻譯出大部分內容。對於那些不能理解的,我已經讓特莉薩從閱覽室借來短語詞典以便查閱,這讓特莉薩很不高興,因為她不贊成用自行車的籃子運送書籍。我問她:「你騎車帶份《聯合報》很沉嗎?」她就咂咂舌頭。我和特莉薩不能談論兩件事:政治和報紙。
在這個年輕人的來信中,他說自己不清楚在這幅作品的創作過程中藝術家所站的位置。這是一種與藝術毫不相關且目光短淺的問題,但從他的信中能讀出一個年輕人的主觀狂熱。唉,他可能是太興奮了,連地址都沒留,我想回信都不知道寄到哪裡。這幅畫賣給了一個私人收藏家,也許這個年輕人看過仿製品,也許是真品,如果真品能外借的話。雖然安東尼奧做了詳細的記錄,但是我並不清楚這些作品的全部下落。彼得告訴我他是利物浦藝術系的學生,渴望學習。從歪歪斜斜的字體以及手在墨水上蹭過的痕迹可以看出他和達·芬奇一樣用左手寫字。結尾他的祝願很友好,簽名也很瀟洒。彼得,我會記住這個名字的。
我將用他提的問題檢驗自己。這個作品是六年前完成的,作品中包含了幾個高個兒的藍色瓶子,一個帽盒,一個瓷器。1959年,博洛尼亞的紅色塔樓在戰爭中幸免於難,依舊赫然聳立;葡萄酒的價格也不太高。主教蒙蒂尼在伊斯普拉親吻核反應堆,於是我們進入了一個新的原子能時代。本尼西奧被受傷的後腿和臀部拖累,蹣跚而行。我則被關節炎折磨,手握不住東西。畫室的后牆上靠著一個梯子,開始的時候我踩在第三層工作,把畫架調到最高的位置。為了實現更逼真的效果我又把畫架移遠了一點,這是畫陰影的最佳位置。最後我把畫架移到距離實物一個臂長的位置,這樣能觀察到更多的細節。
在我們經歷的所有環境里,獨居可能是最容易被誤解的了。選擇這種生活常常被認為是不負責任的行為或者失敗的表現。對於大多數人來說,應該像預防疾病一樣避免這種生活。人們從獨居中看到的是種種不幸,就像顆顆石榴粒。我們最害怕的是被這個世界忽視、拋棄和忘記,因此我們必須握手、轉賬、傾聽社會的論、傾聽家人和我們之間的談話;必須在門與門之間穿行,按下電梯的按鈕,互相傳染感冒,大笑或哭泣,為世界的喧囂和浮躁加上一筆;必須唱歌跳舞,拜訪顯貴;必須做這些日常的交流。
可是如果你能欣然接受,獨居是最令人愉快的事。多虧了這些安靜的房間,我才能更好地品味每一天,我才能如此深刻地認識生活,甚至理解了杯子中的水。下午,隨著時間的推移,桌上物體的影子一點點移動。特莉薩放在燉羊肉里的桂皮香料陣陣飄香,多麼愜意!多麼親切!畫架底座上的繪畫顏料積了厚厚的一層,就像海鷗棲息的山崖上的鳥糞。
我並不孤獨,可是這封信讓我想到世界上還有一些我喜歡見到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