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9.年來了(中篇小說)(13)
說歸說,笑歸笑,我們的王大經理真正起威來,大家都知道保持緘默。喝水的喝水,抽煙的抽煙,翻報紙的翻報紙,整理票據的整理票據,沒有人再去逗他火。
王經理漲紅著臉,看我一眼,甩一甩袖子,罵罵咧咧地大踏步走出去了。
屋子裡的人都抬起頭,睜大眼睛,你看我,我看你,誰也不說話。程凱誰也不看,彎腰從寫字檯底下的柜子里拿出手套和安全帽,也不給老文打招呼,端端地從門裡出去了。
我們的老文同志,看見只裝沒看見,解嘲般自自語說:「噫,怪事,這事咋就讓程凱給說准了?」老許說:「這有啥嘛,一物降一物。我早說過了,智商不一樣么,那二百五哪裡是程凱的對手,耍他還不跟耍猴一樣。」老文又說:「這單位咋搞的,越來越不像樣子了,連頭頭辦公室也出這種事?完了,完了。」老許說:「這還不好,你應該高興才對,這麼一來,不用你再追查電話費了,要不然還得扣你幾個人的工資。你幾個說對不對?」
我說:「很對!」小李說:「現在看他咋個罰法。他媽的,不要臉,牛頭過去裝作看不見,幾百萬元爛在外邊,不招不管,抓住幾支球毛不鬆手。」小金說:「能罰個屁,那二球,哪一次拉過硬屎?不過瞎咋呼。這下更不可能追查了,牽扯到他的利益,比猴都精。這單位算徹底完蛋了,多好的一個單位,硬是倒在這幾個敗家子手裡,局長眼睛沒非瞎了不成?」
張秋慧說:「局長的日子也不好過,沒看見前幾天板機廠的退休工人把大樓圍了整整一天嘛?鄆局長的辦公室,樓道堵得滿滿的,人過都過不去。幾千人的大企業沒飯吃,他哪有精力顧及咱這幾十號人的小單位?」老許說:「對,鄆局長的頭大著哩,『光鴻運公司』那爛攤子就足夠他受,上億元資產不見面,逃的逃,溜的溜,查無對屍。你說局長難受不難受?管不住底下人,管好自己頂屁用。」我說:「人靠自覺,誰把誰看住不成?都是人,臉上又沒寫字。」
張秋慧點頭,老文忽然像想起什麼似的,神秘兮兮地問張秋慧:「早晨咋沒見高經理?」張秋慧搖頭說不知道。老文又問:「是不是昨天中午又到『白鶴樓』喝酒去了?」張秋慧笑著說:「大概——可能吧。」小金挖苦張秋慧,說:「是就是,不是就不是,張主任有啥不好意思的,遮遮掩掩。」張秋慧生氣地說:「你也是胡說么,我有啥不好意思?我遮掩啥?人家吃飯從不叫咱參加,隨吃隨簽字,到時候讓我到財務上領一張支票去結賬。我能知道啥?昨天下午上班時,我看見高經理從街上往回走,滿臉通紅,脖子耳根像塗了一層油彩,我想可能又喝高了。」小金說:「肯定么,高公子再能幹啥。去年喝得胃上大出血,差點送了命,後來忌過一段時間酒,最近好像又喝開了。唉,咱這倆頭,城隍廟裡的鼓槌——一對對,一個好吃,一個好喝,院子人稱吃喝搭檔。」一直沒說話的劉星,這時候拳頭一舉,大聲說:「哈,吃喝搭檔,嫽,嫽扎咧!」小金說:「僚他娘那個x,幾時非把驢日的脹死不可。」老許說:「你操你的心,看你明年咋辦呀,人家好好哩,活得旺的很。」小金說:「管他的,他們貸款能給自己工資,也少不了我一分一文,不信看著,敢不給我工資?不我領上老婆娃上他們家吃飯去,老子說出就能做出。哼!讓我拿掛歷給用戶拜年去,羞先人哩!你們咋不去,前兩年大把大把摔票子咋不叫我?把胃口吊的比澇池還大,誰把你那爛掛歷往眼裡磨。以前開會啥不,金戒指,金項鏈都過,那時候咋不叫這夥人。」小李義憤填膺地說:「就是,也指我來著,我才不去哩,要送他們送去。耍大方為人有他們,日子過窮了把這一夥往前戳。給他不去,生意做不成拉倒,有本事明年繼續貸款。「分流」,誰『分流』我,我賊他媽。」
我從不說人笑人,更討厭背後議論人,卻深為明年的出路愁,就說:「貸款工資不是常事,有明年,沒後年,總得想個長遠辦法呀。」老許說:「能有個啥長遠辦法?兵敗如山倒,你沒看見剛才那樣。千里搭涼棚,沒有不散的宴席,趁早各人打各人的主意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