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5章 家國巨變(三)
這日,清姿到小廚房去看下人給雲懷珠煎藥。剛走到廊上,就聽見廚房裡有個婆子說,她家漢子去東市買糧米,看見崔氏父子的屍體被扔在東市那棵專門處斬犯人的柳樹下,已經腐爛不堪、臭氣熏天,可是梁軍仍然不準人收走……
清姿不寒而慄,1陣暈眩襲來,連忙扶住廊柱。腦海里浮現出那天在馬球場,崔鄰風度翩翩地走進來,面如冠玉,俊逸出塵,渾身上下流轉著難以言表的貴氣。
那是4百多年屹立不倒的簪纓世族,1代又1代傳下來的風度姿儀。
然而,這種貴氣與風儀,在碭山農民朱溫的鐵騎面前,如此不堪1擊!
清姿聽夏魯奇說,不僅僅他師父孫德昭投靠了朱溫,梁軍進城后,長安城中另1家4百多年的門閥巨族——河東裴氏,立刻投靠了梁軍。
裴氏的族長裴樞第1時間進宮面見朱友諒率領梁軍前來護駕,為皇帝清除了禍亂朝綱的權臣崔胤,請皇帝加封朱友諒為司徒。
「那副急於討好朱溫的嘴臉,簡直令人懷疑他是否真的姓裴——那可是出了十7個大唐宰相的河東裴氏啊!」夏魯奇不住地搖頭。
此刻想到哥哥說這話的表情,清姿忽然強烈地意識到:世道是真的要變了!1個從未有過的、天翻地覆的大亂世,恐怕要來了……
這年秋天,朱友諒接到朱溫從汴梁傳來的命令:逼迫大唐皇帝遷都洛陽,長安城的幾十萬百姓也必須1並遷走!
洛陽離朱溫的老巢汴梁比長安更近,朱溫想必是為了更方便控制皇帝。
但,大唐定都長安已近3百年,長安城的居民雖不如盛唐時那般稠密,也有幾十萬人。
要將幾十萬人1起遷徙,豈是易事?
連續多日,長安城就如同修羅地獄1般混亂鼎沸,梁軍每天在各街各坊驅趕百姓,1些百姓不願離開故土,和士兵們起了衝突,梁軍便大開殺戒,1時間軍民衝突4起,哭嚎聲夾雜著兵器聲響徹天際,數日不絕。
夏府從遷都的命令下來,就開始打點行李,整裝待發。
雲懷珠病體未愈,清姿哀求父親,能不能和娘親留在京城,夏謹言堅決不同意:「天子都不敢抗命,皇後娘娘身懷6甲都必須遷走,何況咱們!再說,長安城遷空后,梁軍要放火燒城,留下來也只有死路1條!」
清姿無法,只得把娘親素日服的葯買了幾大包,每天收拾行李的時候,她都要把朱溫罵上幾十遍:「這個禍國殃民的大國賊!皇天在上,但願我能夠親眼看見他滅亡!」
遷離長安的時候,梁軍果然在皇城中處處放置了火藥和柴草,走之前到處放火,將壯麗輝煌的大唐皇宮付諸1炬。
那天,車隊出了長安,清姿掀開馬車的帷幔,扭頭朝後方望去,只見朝霞似鮮血染紅了半邊天,長安城那巍峨雄偉的輪廓,淹沒在熊熊火光中。
那些恢宏的崇台樓闕,飛閣雕甍,在高溫蒸騰的熱氣里晃動著,宛如海市蜃樓般即將化為泡影。
繁華似錦的3百年大唐,就這樣在血1般的霞光和火光中,1步步地走向坍塌。
太宗躍馬彎弓、氣吞萬里的雄風,則天女皇日月凌空、君臨萬邦的風采,開元天寶的盛世華音、霓裳舞曲,都在那衝天烈焰中蕭然遠去了……
清姿扶著車窗拚命地扭著頭,最後凝望著生於茲長於茲的故土,眼淚1滴滴0落於初秋的晨風中。
秋風渭水,落葉長安,崤函古道上,車馬轔轔,旌旗招招,蜿蜒的隊5如同長龍,1眼望不到盡頭。
1路上,夏魯奇的師父孫德昭給了夏府頗多照顧。
由於孫德昭開門迎降立了首功,朱友諒將他的功勞報給朱溫。朱溫從汴梁發來奏表,保奏孫德昭為神策軍都統——即禁軍最高統領,全權負責這次遷都過程中皇室成員和5品以上大臣1路的安保。
在孫德昭的關照下,夏家可以保留5乘馬車,路上宿營時,還給他們分配了幾頂帳篷。
而半數以上朝廷官員只能全家擠在1輛馬車中,晚上擠在1個帳篷里。
更可憐的是那些平頭百姓們,像牲口1樣被梁軍驅趕著,僅靠徒步行走,晚上只能露宿野外。
氣候越來越寒冷,每天都有百姓凍死在道邊,而梁軍騎著馬來回鞭打驅趕,人們的號哭之聲不絕於耳,就連清姿在遷徙隊5的前列都能聽到。
剛出潼關,雲懷珠就病倒了,這1次的病來勢洶洶,比往年每次嗽疾都厲害,帶的葯雖然1直服著,卻不見任何療效,這天晚上更是發起高燒來。
雲懷珠,清姿,以及兩個丫鬟住在1個帳篷里,4個人打了通鋪擠在1起睡。正睡得迷糊,清姿聽見雲懷珠在低聲呻吟,她猛地睜開眼,將手搭上雲懷珠額頭——滾燙!
借著帳外篝火的微光,她看見雲懷珠嬌艷的面頰如火燒1般,紅唇更是艷如熟透的櫻桃。
「不好了,我娘發高燒了!」
清姿1聲喊,兩個丫鬟都醒了,立即坐起來,驚慌失措:「如何是好?」
「綠蒻你倒水來,給娘親喝1點……」
丫鬟很快倒了1盅水過來,清姿輕輕搖了搖雲懷珠:「娘親,喝點水……」
雲懷珠呼吸急促,人事不省,長長的睫毛輕顫著,卻並不張開。
清姿只得扶起她的頭,將水慢慢從她嘴裡喂進去,但她連張嘴都不知道,水從她腮邊淌了下來。
「這可如何是好啊!」兩個丫鬟急得哭起來。
清姿連忙站起身,披了小襖,1邊叮囑丫鬟照顧雲懷珠,1邊往帳篷外走,「我去找我哥!」
夏魯奇和兩個小廝的帳篷就在清姿旁邊,清姿掀開帳簾就急聲大喊:「哥!」
夏魯奇1骨碌爬起來:「怎麼了?」
他習武之人,身強體壯,秋深寒重的,竟光著上身睡覺,當下也顧不得穿衣服就衝出來,見星月微光下,清姿淚光盈盈地立在門口:「我娘發高燒了,叫不醒她,連水都喂不進去!」說著就嗚嗚哭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