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我不當大哥好多年

第9章 我不當大哥好多年

血親復仇為《周禮》所推崇,作為府學生,杜七藝和駱履元都能背誦其中大段文字。然而,大唐律法到底對血親復仇如何規定,二人就不清楚了。因此,聽罷姜簡的話,全都半信半疑。

知道自己不說服杜七藝和駱履元,絕對去不成漠北,姜簡想了想,將案例信手拈來「即墨人王君操,其父為同鄉李君則所殺。時值隋末戰亂,官府不管事。王君操年幼,且無兄長,只能忍氣吞聲。貞觀十五年,君操二十四歲,持利刃殺李君則與道,隨後自首。當地官府不敢擅自決斷,上報朝廷,陛下以『子報復仇天經地義』為由,赦免了他。」

「貞觀七年,絳州女子衛無忌之父被同鄉衛長則所殺,地方官員以互毆輕判長則。衛無忌時年五歲,沒有兄弟。十二年之後,衛無忌的伯父請客,長則趕來赴宴。衛無忌以磚頭擊他後腦殺之。有司上奏陛下,陛下以為衛女孝烈,特地賜予田產五十畝,宅院一座,命地方官員給她挑了個好人家嫁掉。」

「貞觀十六年……」

一口氣說了四個血親復仇的案例,官府的判決結果,全是有利於復仇一方。當即,杜七藝的反對態度就鬆動了下來,皺著眉頭,低聲說道:「照你這麼說,如果成功刺殺了那車鼻可汗,有司的確不能治你的罪。問題是,車鼻可汗身邊至少有上萬虎狼之士,你孤身一人前去,跟羊入狼群有什麼……」

「誦義豈能畏路遠,除惡何必問山高?」姜簡看了他一眼,正色打斷,「這是你舅舅的原話,他還說過,若聞不公,縱使為惡者遠在千里之外,亦仗劍而往。道義所在,縱赴湯蹈火,也不敢旋踵。」

這幾句,都出自杜七藝的舅舅,快活樓掌柜鬍子曰之口。雖然不文不白,配上此人平時所講的那些故事,卻像九轉大腸配上陳了十六年的女兒紅一樣上頭。

當即,向來老成持重的杜七藝,就沒了話說。而小透明駱履元,心中更是熱血翻滾,竟然在旁邊以手拍案,「言出必信,行必有果,已諾必誠,不愛其軀。子明沒錯,是我們兩個糊塗了。咱們腰懸三尺劍,整天想著行俠仗義,總不能真的遇到事兒,就立刻做起了縮頭烏龜。」

他的前半句話,出於太史公的「遊俠列傳」。沒有列入國子學和府學的必修課目,卻是全長安城年輕人最喜歡的篇章之一,幾乎人人能從頭背到尾。

大唐的年青人尚武,慕俠,即便是書生,也腰懸寶劍。長安城的年青人,更是仗劍任俠成風。民間甚至專門有一個名詞用來描述他們,五陵少年。(註:京畿地區有漢代五座皇陵,所以,五陵少年特指這一代的年青人。)

小哥仨兒久居長安,是如假包換的五陵少年。

少年人身上所特有的光明磊落,仗義熱忱,寧折不彎等優點,他們三個應有盡有。

少年人身上所特有的熱血衝動,過於理想主義,和做事考慮不夠周全等短處,他們三個也樣樣不缺。

所以,當駱履元的話音落下,屋子裡的話題就不再是應不應該去漠北替韓華討還公道,而是如何去?幾個人去?才能保證最大的成功可能。

「車鼻可汗既然沒有公造反,就不可能把路過的漢人全部抓起來殺掉。漠北物產不豐,據說茶團、麻布,以及鍋碗瓢盆等日常雜物,都需要商販從中原往那邊帶。我離開長安之後,在路上找個前往漠北的商隊加入進去,肯定有機會抵達車鼻可汗所在的突厥別部。」為了讓杜七藝和駱履元二人放心,姜簡主動將自己的計劃向兩位好朋友交底。

「我跟你一起去,路上彼此有個照應,並且還能替你查缺補漏。」杜七藝摸了摸腰間沒開過刃的書生劍,鄭重承諾。

沒開過刃的寶劍也是劍,大唐也不存在手無縛雞之力的純書生。大俠鬍子曰所講的故事裡頭,從趙國公長孫無忌,鄭國公魏徵,一直到永興郡公虞世南,哪個不是上馬能舞朔,下馬提筆寫文章?

「我也去!我擅長算術,子明扮商販,我剛好給他做賬房先生。」駱履元不甘人後,也興沖沖地揮拳。

「你留下!」姜簡和杜七藝雙雙扭頭看向他,異口同聲,「你年紀太小,力氣也沒長足……」

「別瞧不起人。我跟胡大俠學過刀術,他說我悟性很高。不信,明天咱們找地方比劃比劃。」駱履元大受打擊,紅著臉高聲抗議。

然而,杜七藝卻根本不理睬他的挑戰。直接把他父親駱博士搬了出來,詢問他執意出塞前往漠上,會不會被後者打斷腿。

頓時,駱履元就沒了脾氣,哭喪著臉沉默不語。

杜七藝說的乃是事實。駱履元雖然家境豐厚,其父親卻是沒有品級的流外官。所以,家族裡對他寄予的期望很高。如果他放著好好的府學不讀,卻打算跑去塞外冒險,只要敢當著他父親的面說出來,即便不被打斷腿,肯定也免不了屁股開花。

「小駱,我不放心我姐姐,七藝也不放心他妹妹。如果你也跟著去了漠北,誰來看顧她們倆。」不忍心駱履元被打擊得太狠,姜簡陪著笑臉,柔聲商量,「所以,你留在長安,我才沒有後顧之憂。一起去漠北,你力氣小,非但幫不了忙,我還會為家裡的事情分心。」

「那,那我留下便是!」駱履元也知道自己無論如何,都過不了父親那關,低著頭,滿臉沮喪地答應。緊跟著,眼睛卻又是一亮,抬手輕扯姜簡的衣袖,「你也不要只跟七哥一起。你可以請胡大叔出手。據他說,他在長安城裡,還有一群好兄弟,個個都是身手高強的大俠。」

「請胡大俠出手?」姜簡眉頭輕皺,將目光緩緩轉向杜七藝。

鬍子曰是他在現實世界中見過的,唯一的俠義之士。鬍子曰身手,也遠遠在他們這些半大小子之上。此外。據鬍子曰自己說,年青時候還追隨英國公李籍,蕩平過突厥。如此,其對排兵布陣,肯定也不陌生。

如果大俠鬍子曰肯出手相助,兄弟倆為韓華討還公道的把握,至少能再提高三成。

「明天一早,咱們可以一起去問我舅舅。」被姜簡目光的殷切,燒得心中發慌,杜七藝想了想,低聲回應,「但是,子明,你別怪我潑冷水。自打我來長安那天起,我就沒見過舅舅跟人動過武。」

「胡叔那是不屑倚強凌弱!」駱履元立刻接過話頭,高聲替鬍子曰辯解,「他說過,如果對方弱小,哪怕當面冒犯,也不能向對方揮拳頭,否則,就有違俠義之道。」

「胡大俠那身傷疤,可不是請人雕出來的。」姜簡也對鬍子曰信心十足,想了想,低聲補充,「哪怕他現在年紀大了,不適合上陣與人拚命。至少他有對付突厥狼騎的經驗,可以讓咱們做到知己知彼。」

「那倒是!」杜七藝輕輕點頭,然而,心中卻始終有一股擔憂揮之不去。

他父母去世早,平時還要照顧妹妹,所以心思難免比同齡人重,遇到事情,也習慣性地多想一層。

如果自家舅舅所說的那些戰績,都為真。自家舅舅此刻至少應該是個將軍,而不是個做葫蘆頭的廚子兼掌柜。

即便自家舅舅真的如他自己所說,選擇了功成身退。日常來快活樓喝酒敘舊的,也應該有那麼一兩個袍澤,官職在郎將之上。

而這幾年,舅舅家裡來的軍官,職位最高者都沒超過校尉。所以,他很是困惑,自家舅舅說過的那些輝煌過往中,到底有幾分為真?

偏偏他自己又不能去刨根究底。畢竟,舅舅對他和妹妹的慈愛,沒有摻半點水分。並且,舅舅那一身傷疤,也不可能是請郎中幫忙偽造!

年青人做事,向來說干就干。

當天夜裡,小哥仨兒為了遠行漠北之事,謀划至深夜,才筋疲力盡地分頭睡下。第二天,卻又早早地爬了起來,準備好了一份厚禮,直奔快活樓。

本以為,憑著昔日的「交情」,大俠鬍子曰即便不當場答應,願意拔劍一道前往漠北。至少,也會幫忙介紹幾位靠得住的俠客高人。

誰料想,快活樓內,卻根本沒有大俠鬍子曰的身影。小哥仨不甘心,帶著禮物,又直奔後院。才進了大門,一股子草藥味道,就撲面而至。

「哥,大舅病了,從昨天傍晚開始,就咳嗽不止。今天早晨起來,還吐了血。」緊跟著草藥味道傳過來的,還有杜紅線那焦急的聲音。

「啊,我這就去請郎中。你別,別亂熬藥,是葯三分毒!」杜七藝頓時驚慌失措,轉身就往院子外走。

「郎中來過了,來過了,哥,你別這麼毛手毛腳。」杜紅線滿臉憔悴地追了出來了,高聲補充,「說是風疾複發。還給開了一個方子。我剛剛請夥計幫忙抓了葯,正在熬。」

「哎吆——」話音落下,屋子內,就又傳出來一陣呻吟,聽上去痛苦萬分。

杜七藝急得六神無主,暫時顧不上兩位好朋友,撒腿直奔屋內。才跑了兩步,就又聽見自家舅舅鬍子曰的呼喚聲,「七藝啊,是七藝回來了嗎?」

「是我,是我,大舅,我回來了!大舅,您怎麼樣了!您哪裡不舒服,我,我這就給您喂葯。」杜七藝心裡發酸,啞著嗓子回應。

「回來就好,回來就好!」鬍子曰喘得厲害,聲音也斷斷續續,「七藝啊,舅舅這身子骨,怕是,怕是不行了。咳咳,咳咳。如果我不在了,你可得照顧好你妹妹,你妗子,咳咳,咳咳咳,還,還有這快活樓,我可是全都交給你了!咳咳咳,咳咳咳,記,記住,你不是光桿兒一個。你,你如果有個三長兩短,你妹妹,你妗子,她們,她們就沒了依仗,只能任人欺,欺負。咳咳咳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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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唐遊俠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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