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舊夢
覃柔夢到了小時候。
那時候的春姜園一到夏日就綠樹成蔭、花草芬芳,母親喜歡養一池子的錦鯉,那些錦鯉最愛到荷葉下貪睡,她用胖嘟嘟的手撿起小石子丟進池子里,水花四濺漣漪泛起,驚的錦鯉四散分開,她就會開心的拍手大笑。
乳娘龔嬤嬤趕緊來阻止:「我的小祖宗,若是教夫人知道,您定少不了一頓責罵。」
她不管不顧飛跑到花園裡,與乳娘一追一逃,園子里除了蟬不厭其煩的叫聲,還充滿了快活的喧鬧笑聲。
畫面一轉,板子要落到她手掌心時,忽然身子騰空被人抱了起來,回頭一看是笑盈盈的父親。
他將自己抱在胸前,看著生氣的夫人,又看了做鬼臉的女兒,忍不住勾了勾她的小鼻尖:「又惹你娘生氣了。」
她親昵地抱住父親的脖子撒嬌:「女兒只是往池子里丟了這麼一丁點大的小石子,娘親就要責罰女兒,求爹爹給女兒做主才是。」她舉起白嫩嫩、肥嘟嘟的小手示意石子真的只有小拇指尖尖那麼大。
父親朗聲笑起來。
母親柔美的嗓音也責怪丈夫過於縱容女兒,可瞧著她軟糯可愛的模樣,自己也捨不得了,只笑著搖頭:「你啊你。」
笑聲由近及遠,這些夢中畫面也漸漸離她越來越遠。
「夫人,夫人。」
熟悉又陌生的聲音將她喚醒,覃柔驀然睜開眼睛,青紗帳子上的荷葉碧天綉樣圖慢
慢清晰可現。
禾娘用黃銅官傘狀的滅燈罩子將燭火一一熄滅,見覃柔面色蒼白地呆坐著,心中暗自悶堵卻笑著上前掖了掖被角:「夫人,藕蓮去接小公子和芸姐兒了,想是午飯前就能回來。」
此時正值寒冬年節,外頭的寒氣被阻絕在厚重的棉布帘子外,屋內的炭火也燒的紅旺,即便覃柔穿的單薄裡衣也並不覺得冷,只是她面容消瘦,眼下青黑一片,禾娘的話也並未讓她目光有何挪移,只是一味盯著某處愣神,若不是輕輕『嗯』了一聲,只以為她未聽到。
玉珠端了吃食進來,面上帶了幾分欣喜:「夫人醒了。」
「夫人睡了兩三日了,每日醒著的加起來不過兩個時辰,這樣下去怎麼可好?」禾娘關切地試探道,「要不然通稟了老夫人,另外請個大夫來瞧瞧?」
玉珠冷哼,有些不快:「上次請的時候就磨磨唧唧的,很是不願意的模樣,我瞧著這些人都是看不起咱們商戶出身,換了其他大夫來又如何?這京都的人哪個不拜高踩低?沒得請來給夫人氣受算是好的。」
王侯將相、士農工商,商人從來居於末流。
覃柔的娘家是青州經商大族,誇口說一句,雖然嫁妝比皇帝嫁女還要豐厚,可終究是因商女一名被京都的官眷貴胄們看不起,更別提婆家顯候府的眾人了。
她斷斷續續病了這些年,身子就一直不見好,嫁妝里
當年外祖父給添的各色價值千金的人蔘用來進補,也如石沉大海毫無起色。
禾娘瞧著因這些話,覃柔臉色愈加難看,甚至閉眼不願意再聽,會其心意的她趕緊將手指放到唇邊沖玉珠『噓』了一聲。
二人魚貫退了出去。
關門的時候覃柔也睜開眼。
她何嘗不知道她們擔心之事,當初出嫁之前就能想象自己的處境會艱難,可沒想到這麼多年來丈夫離心、婆母不善,自己也因為操持偌大的侯府而心力交瘁,更是纏綿病榻。
可一入侯門深似海,當初外祖父為了自己和弟弟,而『高攀』顯候府的婚事,何嘗不是為將來所考慮,若自己只顧喜憂,那青州的外祖父與弟弟該如何是好?
掐算著時辰吩咐禾娘擺飯,果然就見三個人影出現在次進門,覃柔目光一柔,笑容愈發燦爛幾分。
「娘——」
芸姐兒見了覃柔親熱地撲上來連聲喚娘。
寧哥兒年長几歲,見了親娘只是慢於妹妹的步伐緩緩走來,只恭敬行了個拱手的禮:「母親。」
一頓飯吃的靜的嚇人,除了芸姐兒時不時給覃柔夾菜,寧哥兒安靜的不像與親生母親吃飯,拘謹地更像是對待不合時宜上門的客人。
禾娘與玉珠在旁看著,心裡皆是默默嘆氣。
用飯完畢凈手漱口后,還沒等覃柔開口,外頭就進來個四十來歲,衣料做工穿著精緻的嬤嬤行禮。
顯候老夫人看不
上這個兒媳婦,連帶著大姑子與她身邊的近仆態度也十分隨意,因此只允許一雙兒女每隔幾日陪她用一頓飯而已。
寧哥兒見狀徑直起身:「母親身子不好,還是好生養病,待兒子下次有空再來與母親敘話。」
芸姐兒眼裡包了淚花,想抱住娘親不想走。
看著自小被婆母抱走教養、與自己疏離的像陌生人的兒子,又看看貼心的女兒,心裡一痛,像是被一隻手無情遏住,疼得她呼吸都不穩,幾經斷絕。
最後還是忍住淚水,安慰女兒:「跟哥哥去吧。」
笑著別了兒女,覃柔終於忍不住落下淚來。
瞧著覃柔這心碎憔悴的模樣,玉珠氣憤又悲戚道:「夫人,咱們何必要受這份罪?實在不行咱們回青州去,請最好的大夫醫治,再將養三五年,您的身子一定會好起來的。」
禾娘看著覃柔悵然難過的模樣,只趕緊拉走了玉珠教她別在多惹傷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