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九十九章 恭王歸來(三)
黑壓壓的禁軍從恭王府前如潮水般退去時,瑞王府便成了第二個恭王。
宣明帝終究還是選擇了他心心念念的虎符,這枚虎符就是他自登基以來兵權回收的最後一塊拼圖,曾經滅了霍家后他曾得到過一段時間,可是最後還是交回了霍家人手中——兵權,永遠讓帝王最為忌憚。
至於邵赫……宣明帝心疼這個白月光所生的兒子,可是只要他是一天皇上,邵赫還怕沒有翻身之日嗎?
他當年不也是隱忍了多年,才坐上了如今這個位置嗎?小不忍亂大謀,這帝位該是他們的,終究是他們的。
宣明帝對自己的選擇並無愧疚,但是對邵玹的痛恨與忌憚也達到了頂峰。
這兵權是拿回來了,可是卻是邵玹逼著他放棄邵赫才得到的。
一如當年霍家為了景貴妃對他施壓的樣子,一樣的目無君主,一樣的囂張跋扈。
宣明帝的恨也罷懼也罷,與邵玹都無關係。
從都元凱背叛將主刺殺邵玹,到玄獅軍火器庫遭竊;從邵赫通過金阿妍勾結北丹人,到構陷邵玹叛國謀亂之罪……邵玹的證據不多但是夠狠夠准,尤其還有睿王願意為邵玹做擔保,宣明帝就是有意庇護朝臣也不答應。
當日,邵赫被革職軟禁,北丹人被悉數抓起,閻將軍等人也被無罪釋放,官復原職。
邵玹從泰光殿內走出來的時候便吐出了一口濁氣,殿外京城的天空湛藍如碧波,條縷絲綢般的雲線
於藍幕之上飄揚,偶有燕鳥掠過,羽翼破空劃出一道黑影,天色尚好,可是邵玹心中的鬱氣還沒有完全散去。
大理寺牢獄里發生的那幕猶如陰影籠罩在他的心頭揮之不去,明媚的陽光之下邵玹漆黑的鳳眸陰沉得可以滴出水來,他攤開手掌掌心還有一灘沒有擦凈的血跡,深褐色凝結成薄片一摁反倒更容易碎開了。
從殿內走出來的朝臣看到邵玹一半是避如蛇蠍,生怕這從懸崖底爬出來的不是恭王而且厲鬼冤魂;另一半則小心翼翼之中帶著幾分諂媚,卑躬屈膝的模樣宛如搖尾乞求的哈巴狗。
邵玹對這些人一概視而不見,只抓住了個負責接待北丹外使的官吏問道:「金阿妍與金阿泰在何處?」
「回……回王爺的話……若是禁軍還未到達的話,應當在……在外使館之中……」那官吏瑟瑟發抖地說道,吞咽口水的聲音都比說話的聲音大。
「知道了。」邵玹頷首,鼻尖好似又嗅到了地牢之中腐爛而臟臭的血腥味,嗜血的慾望騰空而起,邵玹的嘴角扯出一抹僵硬而陰狠的笑。
——
溫歸姝再見到邵玹時已黃昏,她的發熱退去,身子卻還有幾分虛弱,正靠著金絲攢珠枕小口小口噙著葯。
暖橘色的遮陽透過昭華宮綉著風捲雲紋的窗幕灑進來,猶如被打翻在地的金粉般溫柔而漂亮。
邵玹進殿時恰是踏著這樣的餘暉,恰他又換了一身暗白金綉紋的
直襟錦袍,繁複張揚的鎏金蟒紋從胸前流淌到下擺,猙獰的蟒首吐息之間壓迫感撲面而來,分明是最純凈無害的白卻又讓人生出一股徹骨而混亂的寒意。
溫歸姝還從沒見過邵玹穿這樣的衣裳,喝葯的勺子都停在了半空中,遲遲沒有送到嘴裡。
邵玹來后,殿內的宮女都識趣地退了出去,殿門輕合,邵玹這才被溫歸姝盯出了幾分不自在來。
他坐在軟榻邊接過了溫歸姝手中的葯碗輕聲道:「怎麼了?這般瞧著我做什麼?」
「我還從沒見過你穿這樣的白色。」溫歸姝驚嘆道,她的嗓子還有些沙啞,邵玹聽到便眉頭一緊,良久才鬆開。
「恭王府被翻的太亂,我常穿的衣物都被帶走了,到頭來凈剩下了這些顏色。」邵玹說道,他向來不喜歡淺色衣服,都是不耐髒的。
而這時,溫歸姝吸了吸鼻子,嗅到了邵玹沐浴焚香的味道,而且比往日更為濃烈,似乎是有意掩蓋什麼。
「可是發生什麼事了?」溫歸姝問道。
眼前女子的敏銳總是會讓邵玹驚嘆,一如她當初提醒他都元凱的時候:「見了點血,你聞到不好。」
「誰的血?」
「北丹人。」邵玹緩緩說道,葯碗見底,他又拿了一顆蜜餞送到了溫歸姝的口中,粗糲的指腹抵住溫歸姝的唇時頓感濕潤,「我把金阿妍、金阿泰帶來的北丹勇士,都殺了。」
金阿妍與金阿泰動不得,那他就只能殺雞儆
猴、以儆效尤。
「梁宣與北丹,不可能和平共處。」邵玹說道,這也是為什麼睿王願意幫他的理由,「如夢傳信來,說是北丹新君已有御駕親征之意,且在暗中徵兵……西疆也有異動。」
殺戮,亦是邵玹平息心中怒火的手段。
金阿妍屢次想要害溫歸姝的性命,金阿泰挑撥離間想從內部瓦解梁宣,這兩兄妹都是一丘之貉,斬了那些北丹勇士,也不過是斬去他們的爪牙罷了。
沒了爪牙,看他們如何還能張狂。
溫歸姝的口中滿是融化開的甜膩味道:「申長風還有溫歸明他們如何了?」她舔了舔唇上殘留的甜味,眉眼間的憂慮終於隨著邵玹的到來而悉數退去,她看著邵玹就猶如看到了定海神針,這些時日里的動蕩不安都平靜了下來。
「申長風傷的有些重,但性命無礙。」邵玹說道,「溫歸明與你那叔伯免了牢獄之災,但往日怕是再也沒有風光日子過了……」
「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在溫歸姝與溫歸明說出了她的計劃后,溫歸明就知道會走到這樣一步,沒了爵位,沒了俸祿,文信侯府往後就與尋常百姓無疑。
可是溫歸明倒是沒有捨不得——「我在崇陽書院時見那些同窗雖家境清貧可從沒自怨自艾,自輕自賤,銀錢貨物無非是看你怎麼花。我斗一次次蛐蛐可能得輸十幾兩銀子,可十幾兩銀子能夠庄兄他們一家一年多的營生,
就算沒了侯爵之位,日子照樣過的下去,弟弟只想姐姐與母親安康就好……」
少年站在她的面前如此說道,眼中仍是一片純色。
「落不到那個地步。」邵玹輕笑道,「我這個姐夫,還能讓他流落街頭去?」
溫歸明不是那爛泥扶不上牆的紈絝子弟,雖不擅讀書但好交際,嘴甜臉皮厚,一樣有能用的地方。
「你也別太慣著他。」溫歸姝輕聲說道。
「王府里的荷花我讓人重新種了,過些時日一定讓你看到漂亮的。」邵玹說道。
溫歸姝伸手握住邵玹的手莞爾一笑:「好。」
——
昭華宮的溫情脈脈與外使館的腥風血雨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院里,二十多具屍體鮮血淋漓地擺在地上,有的頭首分離,有的胸前中刀,但基本都是一擊斃命,濕漉漉的血跡將地面都染成了深紅色。
金阿妍坐在台階上懷裡還抱著她的貼身婢女,這個一向高傲自負的北丹公主還是第一次狼狽地紅了眼眶,她懷中的婢女叫阿嬋,乃是從她出生起就跟著她的。
而就在兩個時辰前,邵玹帶兵闖入二話不說除了她與金阿泰外所有北丹人悉數屠盡,她的婢女更是活生生地死在她面前的。
「啊!」金阿妍發出一聲尖叫,金阿泰站在滿地屍體中,他知道邵赫輸了,他與金阿妍也輸了。
梳著辮子的北丹男人臉色陰沉,手不停地抹著鼻尖思索著接下來的退路,梁宣人多半不會殺他
們二人,但……
「王兄,殺了他們!」金阿妍眼中閃過一抹厲色,「殺了他們……」
「閉嘴吧!」金阿泰說道,若非她要買兇讓人去牢獄中殺了溫歸姝,只怕事態也不會激化到這個地步,邵玹真是個瘋子。
兩兄妹爭執之時,宣明帝派出的人也終於到了。
「請吧。」高全的雙眸沁著刺骨的寒意,他掐尖的嗓子陰陽怪氣地命人將金阿妍、金阿泰押送起來。
沒了這些北丹人維護,金阿妍與金阿泰再張牙舞爪也是紙老虎,沒幾個功夫就被製得服服帖帖給送入了大牢之中。
而到了牢中,金阿妍與金阿泰才發現邵玹對他們的折磨才剛剛開始……
——
瑞王府。
邵赫坐在書房中並沒有點燭火,黃廣已經入了獄,瑞王府不少有牽扯的人也被大理寺帶走,前腳還是他耀武揚威,後腳就成了邵玹得意洋洋,他嘴角扯出一抹嘲諷的笑來,接著一口鮮血噴洒而出。
他想不通,為何睿王會幫邵玹?為何他書房的書信會出現在邵玹的手上?
這時,有暗衛入門來報:「王爺查到了,那證據是從宮中送到睿王廟宇的……」
「宮中?誰的宮中?」邵赫的聲音毫無波瀾,聽不出喜怒。
「……」暗衛頓了頓說道,「是鳳鸞宮……」
「鳳鸞宮?」邵赫的聲音有片刻的扭曲,「為何是鳳鸞宮?」
暗衛不語,只是將調查到的東西交到了邵赫的手中,邵赫看過後五指猛然
收緊,那薄薄的紙片瞬間被揉捏得粉碎。
而這時,有下人來報說是睿王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