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章 先太子
睿王今年已七十多高齡,發須如雪純白,一身灰色的道袍無任何花紋雜飾,他的身量不高,神情冷淡,但無形中卻透著一股威嚴之感,他目視前方沒有分給安陽侯一個眼神,但安陽侯的額間卻已起了一層冷汗。
安陽侯用袖邊擦了擦自己的兩鬢說道:「還請王爺保住安陽侯府......」
「凡你安陽侯府問心無愧,自然不會招致禍患。」睿王說道,他蒼老的聲音猶如天外來音帶著幾分縹緲與漠然。
「小婿有罪。」安陽侯說道,宣厲帝死後,他這位岳父就隱居道廟開始鑽研起了修仙之道,就連他與貞敏郡主大婚睿王也只是派人送來了賀喜之物,並沒有親自到場。
這些年他見過睿王的次數屈指可數,他也不知道他為何會突然出現幫了恭王。
睿王並沒有理會安陽侯的話,待裡面通傳完畢,睿王才抬步入了瑞王府。
到了書房看到邵赫的第一眼,睿王就怔怔地感嘆了一句:「像,真像。」
邵赫見到睿王也是眸色一凝,他並未行禮,只是靜靜凝視著眼前這個傳聞中的睿王,思索著他到底是什麼意思。
「何來之像?」邵赫冷哼道,「睿王您不是不問京中之事嗎?為何又要幫恭王?」
邵赫與姜霏成婚後不是沒有拜見過睿王,可是每一次都被擋了回去,甚至睿王妃最親近的也不過是貞敏郡主這個親女兒,旁的外孫外女都沒有表現出過太多
的疼愛。
他本以為自己只要娶了姜霏,睿王再怎麼避世他們總歸是一條船上的人,可是誰曾想安陽侯府就是養不熟的白眼狼。
邵赫將手中把玩的玉佩隨手扔在了桌案上,他隨意地朝椅背一靠,往日里溫柔瀲灧的眼眸此時滿是陰鷙。
睿王對邵赫的無禮也不惱,只是冷靜地說道:「這皇位,你不能坐上去。」
最是與世無爭的睿王,說話之時卻最是大膽。
「放肆!」睿王這句話一出,頓時激怒了邵赫,「睿王可知您在說什麼?」
「你的母妃,我曾熟識。」睿王說道,「你可知你的母妃到底是誰嗎?」
邵赫怒氣明顯流露出來,眼中充滿了怒火和責備,脖頸上的青筋爆裂而起,那猙獰的血管與男人漂亮到雌雄莫辨的臉格外割裂......
——
「什麼?」溫歸姝筷子夾著的燒鹿筋啪嗒掉在了盤碟之中,她的唇角還染著些許的油漬,一雙瞪大的杏仁眸如貓瞳般可愛。
邵玹忍住輕笑的衝動伸手為溫歸姝擦了擦嘴角的油漬說道:「是,珍妃乃是宋皇后嫡妹、先太子的側妃。當年,先太子被廢與宋皇后的嫡妹脫不了干係。」
溫歸姝的猜測終於落實,但是親耳聽到還是頗覺荒謬——若宋望窈與宣明帝串通將先太子拉下馬的話,這手段也未免太過卑劣。
「先太子究竟是怎麼樣的人?」溫歸姝忍不住問道。
「先太子乃是皇后所出,出生不滿三歲
就封為了太子,自小就是按照儲君的標準教導。成年後的先太子賢明寬厚,愛民如子,但終究心底太過善良,遭人算計與宣厲帝離了心......宣厲帝廢太子后,先太子備受欺辱又鬱鬱寡歡,最終一病嗚呼。先太子一死,宣厲帝反而心軟後悔了,那畢竟是他親手教導了十幾年的孩子,於是宣厲帝開始愛屋及烏,看到了一直與先太子交好、當年廢太子之時還冒著被圈禁廢黜的風險為先太子求情的宣明帝......」
「最後宣厲帝擇宣明帝繼承大統,未嘗不曾有那一份愧疚在。」
溫歸姝聽完后突然覺得手中的飯菜都沒那麼香了,這麼看這先太子還挺慘的。
「那宋望窈與皇上又是怎麼回事?還有宋皇后......我總覺得她奇怪得很。」溫歸姝說道。
邵玹說道:「邵赫與北丹人通敵的證據就是宋皇後送過來的。她不僅知曉我的藏身之處,拿到瑞王府里未燒毀的證據,還能安插柔昭儀在宣明帝身邊......這個女人不簡單。」
儘管宋皇后幫了邵玹一把,邵玹卻也不敢信她。
「此人心思詭譎,王爺還是提防地好。」溫歸姝說道,「不過王爺怎麼知道這些的?」
「都元凱和邵赫的人都在春獵場搜捕我,我與陳副將沒辦法便溜入了瑞王的道廟,沒曾想竟撞見了睿王與先太子的老部下爭吵宣明帝刺殺一事。睿王曾是先太子
的太傅,先皇后死的早,宣厲帝政務繁忙,先太子可以說是睿王一手帶大,而睿王恰好又兒子早死,早把先太子當做自己的半個親子,二人感情很是深厚。」
「先太子臨死前已知道自己被廢與他那些兄弟姐妹脫不了干係,可是先太子最後還是選擇了不去報復,避免朝堂動蕩。但是他的舊部忍不了這口氣,一直在暗中調查謀划......」邵玹說道,「最後發現一切都是宣明帝與宋望窈所謀,他們自然要報復。」
「可若是他們刺殺真的成功,梁宣君主一亡,北丹人的鐵騎定會踏平梁宣。睿王不願見生靈塗炭,幾人這才爭吵起來又被我撞見。」
也是因為他撞見此事,睿王有所顧忌才會默許他躲藏。
畢竟那些舊部里,有一位似乎是先太子離世前特意託付給睿王的。
「若是讓天下人都知道珍妃就是先太子側妃,那皇上辛辛苦苦維護的明君模樣只怕……」溫歸姝說道,怪不得當時刺殺一事查一半就不查了,原來是宣明帝自己心裡有鬼。
「他的皇位,本來的就不夠穩固。」邵玹說道。
宣明帝登基以來,在政績上可以說毫無建樹,他唯一在做的就是守好宣厲帝的江山,不斷加強集權。
登基是借著周太后的助力,坐穩皇位是借的是霍家威懾,後宮三角制衡,前朝得過且過,他端的寬厚明君的模樣,瞧著勤勤懇懇忙忙碌碌卻毫無進步。
宣明帝是個平庸而自私的皇帝,偏他又不承認這些。
「阿玹,你接下來決定怎麼辦?」溫歸姝抿了一口茶水,素白如蔥削的指尖在藕粉色的釉瓷襯托下泛著如玉的暖光。
邵玹忍不住拂了拂溫歸姝的手背說道:「我還尋了蔣神醫一趟,他認了父皇不能再育。我昨日見父皇,他的臉色遠不如從前好……高全說,這些日子父皇都宿在柔昭儀處,柔昭儀夜裡驚夢,總是說自己好似見到了珍妃,是珍妃要她照顧好皇上……」
屋內頓時靜了下來,好在他們二人用膳都不喜歡旁人伺候,這才沒叫別人聽了去。
「這……未免也太荒謬了些。」溫歸姝說道,「皇上信了?」
「父皇本是想給柔昭儀封妃的,若是我沒回來,只怕封妃與邵赫記在宋皇后名下這兩件事都會辦了。」邵玹說道,這後宮前朝皆是烏煙瘴氣。
「瑞王與北丹人,皇上會如何處置?」溫歸姝問道。
「無論他想如何處置,我都不會讓此事息事寧人的。」邵玹說道,不過就憑藉他把除了金阿妍、金阿泰外的北丹人都殺盡了這件事,梁宣與北丹都不可能再風平浪靜。
「對了,我還有一事好奇。」邵玹捏住溫歸姝的手腕,女子纖細的腕骨被他輕鬆地圈在掌心,這種掌控感極大滿足了他的佔有慾,「那日你怎麼會突然就覺得都元凱有問題呢?還有我聽福寧說,那個假扮玄獅軍的賊人也
是被你一眼認出。歸姝,旁人說沒說謊,你好似格外敏銳……」
掌心中女孩的手腕微微一僵,像是只被抓到尾巴的貓咪有幾分緊張,邵玹不願錯過她的任何錶情,很多事他從前沒細想,現在想來卻有不少端倪。
他回京之時京中關於他的謠言傳聞滿天飛,何人見了他不是退避三舍,他又不是生的和善模樣,但偏是他說什麼,她信什麼。
信他沒有亂殺無辜坑害百姓,信他霍家忠君愛國為國為民。
好似天然沒有防備。
春獵場上更是如此,僅僅一面她就覺察都元凱有問題,分明她不是那等任性之人,那日卻格外提醒他提防都元凱。
後來的事他全都調查了一番,溫歸姝說的話做的事也一件不漏地傳入了他的耳中。
溫歸姝好像一開始就知道什麼。
見溫歸姝有些緊張,邵玹將身子貼近了些:「我沒有逼迫問訊的意思,我只是……只是對我的妻子感到好奇……」
邵玹低眉順眼地湊過來,鳳眸里倒映著的都是溫歸姝的側臉,溫歸姝小心地看了邵玹一眼,心中還有些忐忑,她好幾次張開嘴卻又合上,自己都不知道是否應該向邵玹坦白。
於是到最後,溫歸姝吐出來的竟然是這三個字:「我愛你。」
溫歸姝說出這三個字后自己都有些錯愕,蒼白的小臉頓時染上紅暈,她趕緊結結巴巴地解釋道:「我的意思是,我的意思是……可以再給我點時間嗎
?我……我不會害你的……」
一聲低啞的輕笑從邵玹的喉嚨里發出,沒等溫歸姝說完那張喋喋不休的小嘴就被捕捉住,綿長的溫柔的吻讓溫歸姝就覺得自己像是一朵被野獸小心翼翼捧在掌心的花朵,旁人眼中看來的兇惡利爪、粗糲掌心、蠻橫力道,對溫歸姝來說卻都成了一種安全感。
她的小手慢慢與邵玹十指緊握,微弱的回應也足夠引起男人的狂喜。
「好。」
「我有一輩子的時間等你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