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一十一章 歸京(二)
大公主在鳳鸞宮一吐為快后整個人瞧著都鬆快了許多,該說的都說了,大公主便請辭離宮,恰好天色漸晚,陳寶珠的夫君也在宮門外候著接她回府,溫歸姝揮了揮手便讓二人都退了下去。
她們二人一走,宮中好似也多了些孤寂寂寥,溫歸姝看著窗前搖曳的燭火,眉眼間都是蔫蔫的。
「皇後娘娘,御膳房做了些綠豆南瓜白玉羹湯,您可要嘗嘗?」這時,溫歸姝的耳邊響起了高全的聲音。
溫歸姝低頭看了一樣那金絲蝶紋盤上的青瓷小碗,煮的軟爛綿密的綠豆南瓜與湯水五五之分,正好合了溫歸姝不喜濃稠湯羹的偏好。
邵玹登基后,溫歸姝曾問過高全有何心愿未了,高全卻說他想留在宮中服侍。
溫歸姝起初以為高全是為了攀附新帝,畢竟能入宮當太監的都是家境困苦貧窮,無親無故,所以比起拿著金銀財寶出宮,哪裡有繼續跟著新帝呼風喚雨來得痛快。
邵玹前腳御駕親征,溫歸姝也得一人面對前朝後宮的局勢也需要個知根知底的幫襯,所以便應了高全的請求。
只是溫歸姝沒想到高全服侍她,倒是處處順她心意,尤其是在吃食上。
後來溫歸姝再三追問,高全才說道他曾經受過溫歸姝的恩惠,還在江州江府的小廚房待過一段時間,而那一年恰好就是溫歸姝在流民中買下丹春的那一年。
溫歸姝不禁感慨世事無常,誰能想到他們會在
京中相見,而因為她那時無心的施恩,轉而又幫了她自己和邵玹。
她知道高全不曾說謊,也知道高全對她與邵玹都是忠心輔佐,他有野心,而這野心在可控範圍內,所以溫歸姝便徹底接納了高全。
高全見溫歸姝的情緒仍舊不高,眼眸一轉便多提了一嘴:「皇後娘娘過幾日可要出宮看看?聽說京中富商為了慶祝皇上大聖歸來,特意舉辦了燈會賀喜,想來應當很是熱鬧……」
這燈會一事溫歸姝也知道,三叔伯曾與她提過一嘴,還是她准許辦的。
可是提到燈會,溫歸姝就忍不住想到邵玹,人潮如織,火樹銀花,可是沒了身邊那個一同陪著的人,溫歸姝只覺得心頭更是發堵。
不過她心頭難受也就只難受了片刻,傷春悲秋不是她的性格,這燈會既讓是富商與百姓共同自發操辦,也正是個體察民情籠絡人心的好機會,溫歸姝自然要去看一看。
不僅要看,溫歸姝還準備從私庫中拿出一盞銀胎燒藍仙鶴騰雲羊角宮燈作彩頭,以示宮中的與民同樂。
「皇後娘娘說的既是。」高全應和道,「奴才這就將那盞宮燈取出來……」
——
滿城燈火長明,將一方闊無邊際的黑夜照如璀璨白晝,寬闊的青石板街兩旁都是攤販店鋪,歌姬唱曲,武夫賣藝,說書人壓低著嗓子描繪著北丹戰事的兇險,小販此起彼伏地敲鼓呦喝,人稠物豐,摩肩接踵,熙熙攘攘
。
長達數十里的長街縛了燈山綵綢,千燈萬盞燈花流光溢彩,恍若銀河傾倒,滿滿灼地光輝。
溫歸姝穿回了往日里喜愛的丹青色綉雲抹胸長裙,胸前大朵的白色牡丹清雅而不失貴氣,外面一件山青色大袖披衫仙氣飄飄,落在火樹銀花之中宛如青竹綠筠,濃烈中的一抹淡色只叫人心曠神怡,溫柔至極,引得不少人頻頻側目。
還有一位公子看失了神,一頭差點撞在了商販的小攤車上,惹了好一出笑話。
只是可惜今日溫歸姝梳的乃是婦人髮髻,周身又帶著幾個氣度不凡的侍衛,看著便是非富即貴之人,叫不少借著燈會想要為自己做個心悅之人的郎君斷了念想。
溫歸姝今日是和表嫂劉氏一同游會,陳寶珠懷有身孕不便在人多的地方,所以並沒有出府。
「自梁宣北丹開戰以來,我還是頭一次看到京中這麼熱鬧。」劉氏握著帕子笑著說道,這兩年的戰事到底還是讓人心浮動,這等大型的會事都停了去,一來是節省人力物力,二來是沒那心境。
「是呀,往後梁宣再也不用擔心北丹的鐵騎和西疆的蠻人了。」溫歸姝也感嘆道,近百年來的惡氣可算讓邵玹出這一口了。
溫歸姝與劉氏說笑間,前面似乎起了什麼騷亂,不少人停住腳步伸長脖頸左顧右盼,隱隱還能聽到車攤被掀翻、物件散落在地的聲音。
「你知道小爺是何人嗎?!怎麼,小爺
看上你家的女子你還不樂意?跟著小爺吃香喝辣的不比在此處拋頭露面的強?不要給臉不要臉!!呸……」囂張粗鄙的聲音遠遠傳來,溫歸姝眉頭慢慢蹙起,這燈會上居然有人敢如此鬧事?
高全跟著溫歸姝聽到這些污言穢語也臉色一黑,本來他特意提這燈會就是想讓溫歸姝散心的,怎麼還有不長眼睛的衝撞上來!
高全給身邊的侍衛使了個眼神,那侍衛立馬幾步上前撥開人流給溫歸姝等人騰出位置來,溫歸姝走過去才發現正掀翻攤位大發雷霆的男子一身靛紫色圓領錦袍,腰間的佩環發間的金冠皆是奢靡華貴,他身邊圍著的侍衛也是一臉囂張跋扈之模樣。
見地上的老人還在苦苦哀求,這人更是上前踹了那老人一腳,而躲在一旁瑟瑟發抖的美貌女子連忙上前哭喊著「爹爹」,而拽住她衣角的小女郎也跌跌撞撞地帶了過去,奶呼呼的細弱聲音喚著「爺爺」。
瞧見美貌女子終於出現,那公子哥兒立馬命人將她抓住,小女郎又喊起了「娘」「娘」,場面一片混亂,還不小心殃及了旁邊的看客,有人被推搡到底發出了「哎喲」一聲,卻沒敢找這公子哥的麻煩。
「這人是誰?」溫歸姝回憶了朝中重臣宗親的子嗣,但人數實在太多,溫歸姝也無法將這人對上名號。
高全目光如炬,轉得飛快的腦子很快就想起來了這人是誰。
「回主子的話,
此人好像是寧國公府的小公爺。」高全冷下臉抿著嘴說道,「寧小公爺自幼備受寵愛,性子較為跋扈張揚,如今寧國公與……與那位一同在北丹為國效力又立了些許軍功,所以這寧小公爺就愈發行事無章法了。」
高全三言兩語說清了此人的身份,寧國公欺軟怕事但到底從宣厲帝開始就跟著征戰沙場,頗有經驗。
此次北丹與梁宣的戰事寧國公也是主動請戰向邵玹示好,幾次拚命殺敵還真立下了些功勞。
如今平安在京中的皇子只剩下了只會吃喝玩樂但又得邵玹包容的安王一人,安王的地位也愈發水漲船高,連帶著寧國公府也跟著膨脹了起來。
這京中始終沒個安寧。
溫歸姝只思索片刻便抬手叫人制止了此事。
寧小公爺晃著腰間的玉佩,見居然有人敢壞他的好事,胸腔中的怒氣猛然就騰起,他大吼一聲:「誰敢動小爺的人?」結果轉過頭就看到了被簇擁著的溫歸姝,頓時眼前一亮。
這寧小公爺有個癖好,那就是格外喜歡寡婦、少婦,青澀有餘而又漸入成熟,在他看來這等才是極品。
高全感覺到寧小公爺放肆的目光頓時感到惡寒,他上前一步擋在了溫歸姝面前,嗓音掐起說道:「寧小公爺,今日燈會乃是為皇上大勝歸來慶祝賀喜所伴,小公爺如此行事怕是不妥吧?」
眼下人多眼雜,聚集起來看熱鬧的人越來越多,直接拿下寧小公
爺只怕會擾了這燈會,高全只能先站出來指望著這寧小公爺想起來他是誰。
如此也能明白他護著的人是誰。
只可惜高全還是高估了寧小公爺的智商,而且湊近了他這才聞到寧小公爺身上濃重的酒味。
「你是什麼東西也配和小爺說話?小爺不過是見這孤兒寡母的困苦可憐,好心出手相助罷了,可是誰想這老東西不識好歹撞壞了小爺的玉佩……」寧小公爺倒也沒有那麼蠢,在搶奪民女前還知道尋個由頭,「小爺的玉佩乃是先帝御賜之物,豈非這等賤民能碰的?」
「既然是御賜之物不好好珍藏保護,反而大搖大擺地拿出來招搖過市,這可是蔑視先帝之恩賜?」溫歸姝緩緩開口道,「皇上與你父親在北丹為了保護梁宣百姓出生入死,你卻在京中傷天害理、欺辱百姓,我倒是好奇誰給你的膽子!」
寧小公爺半眯起眼眸,這才認真打量起了眼前的女子,可是酒勁上頭他看來看去非但想不起溫歸姝是誰,反而只覺得月下看美人,越看越漂亮……再一對比,他地上搶的這個愈發上不得排面,比不上眼前這個的一根手指頭。
這般看著,寧小公爺愈發興奮,踉蹌著步子上前好像想要抓住溫歸姝,高全一雙眉頭都蹙成了川字形,他正準備直接拿下寧小公爺時,卻被溫歸姝制止了。
溫歸姝冷眼看著寧小公爺向她走進,左手已經撫摸上了右手手腕
的鐲子,她低頭沉思「不敬皇后」該安個什麼罪名……不,「意圖行刺皇后」這個罪名應該更有分量。
只是讓溫歸姝沒想到的是,寧小公爺還沒能近她的身,便另有一隻大手狠狠攥住了寧小公爺的手腕,一聲如殺豬般凄慘的叫聲傳來,那寧小公爺的手臂已經廢掉了。
溫歸姝被突然的變故嚇得一驚,可是抬頭卻看到了一張朝思暮想的臉。
溫歸姝喉嚨一緊,頓時淚眼朦朧——不是說還有半月才歸京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