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一十二章 歸京(三)
突如其來的變故讓周圍的人都嚇了一跳,唯有溫歸姝下意識地上前幾步,杏仁眸中水光潺潺,猶如雨後初洗的青空,明澈之中帶著激動與不可置信。
說實話,邵玹現在的模樣算不得英俊,奔波勞累讓他沒顧得上剃鬚,下巴唇上一圈硬渣渣的鬍子更顯邋遢和凶戾,膚色也晒黑粗糙了好幾個度,整個人更加硬朗冷酷。
然而溫歸姝一看到男人冷峻凌厲的眉眼和左眉處斷開的傷疤時,就認出了他。
男人鬆手,寧小公爺便雙腿一軟跪在地上捂著手臂痛苦哀嚎了起來,寧國公府的侍衛見狀立馬上前護著主子,但邵玹一個眼神過去,這些草包又兩股戰戰不敢靠近。
「混賬東西。」邵玹冷呵了一聲,寧小公爺卻還沒認出來眼前之人是誰,甚至還口出狂言要殺了他。
邵玹聽得火冒三丈,上去又是一腳直接把人踹得吐了血,他好似還沒完全從北丹腥風血雨的戰場上抽離出來,周身縈繞的煞氣與嗜血之欲濃烈得嚇人,寧小公爺每每對上邵玹的眼眸都有種命不久矣的感覺。
周圍的百姓竊竊私語更甚,溫歸姝連忙上前握住了邵玹的手,她說話的聲音都還有些顫抖:「夫君,且讓人先把他帶下去吧。」
這一聲夫君,頓時讓炸毛的邵玹安靜了下來,他厭惡地瞥了一眼寧小公爺,沒等他發話高全就已經讓人將寧小公爺和其侍衛拿下。
見寧小公爺都因為手
臂的疼痛而哭得涕泗橫流卻還要叫囂,便忍不住湊到他的耳邊陰惻惻地說了一句:「寧小公爺,敢對皇上與皇后不敬,也不知道你與你父親有幾顆人頭夠皇上砍!」
寧小公爺聽了這話頓時清醒了幾分,他不可置信地看向眼前並肩而立的一對男女,又看到高全平坦的脖頸和異於常人白皙的肌膚,這才突然意識到了自己做了什麼蠢事,可是沒等他再說話,高全已經命人堵住了他的嘴拖了下去。
處理完這等髒東西,高全轉過頭面上頓時帶上了激動之色:「給老爺請安,奴才護主不利讓夫人瞧見了這等東西,還請老爺責罰!」
溫歸姝本是有意讓寧小公爺先張狂再滅亡的,所以沒讓高全出手,如今見著高全請罪,溫歸姝不免為他開脫:「是我讓他不要插手的,夫君可否能不怪罪與他?」
又是一聲「夫君」,女子嬌柔婉轉的聲音好似一縷清風撫慰了邵玹所有的疲憊不堪與擔憂牽挂。
他低頭就能看到那雙溫軟明亮的杏仁眸里除了他的面容再也裝不下任何東西,宛如雛鳥般的依賴極大地滿足了邵玹的佔有慾。
他捏了捏掌心柔若無骨的小手,良久才從喉嚨里擠出一個「嗯」字來,這一個字頓時也讓溫歸姝笑眯起了眼。
而這時,剛剛得救的那祖孫三人也慌忙上前跪地謝恩,那美貌的小婦人喚人時還有猶豫了片刻,若非剛剛那個白面青年稱那
名高大魁梧的男人為「老爺」,她還當真想不到這是一對夫妻。
畢竟這突然出現的男人穿著一身素凈的玄色衣袍,鬍鬚未刮,容貌凶戾,乍一看像個身強力壯但不修邊幅、面容有損的莊稼漢,哪裡配得上旁邊這位溫軟嬌柔、清雅華貴的女子呢?
「多謝夫人,多謝夫人……若非有您們二位出手相助,只怕今日小女子一家都要交代在此處嗚嗚……小女子無以回報,若是恩人有什麼需要幫忙的話小女子定在所不辭……」小婦人一手托著父親,一身摟著女兒,聲聲凄哀好不可憐,「只是剛剛那位公子乃是寧國公府的小公爺,不是一般人能得罪得了的……我只怕恩人會有麻煩啊……」
溫歸姝聽了這話便覺眼前的年輕婦人還是個有良心的。
她又看了一眼她身後第打翻在地的攤子,散落的白米糕沾滿了灰塵泥土,想來這一家人也不過是趁著燈會出來謀營生罷了,也是倒霉。
「這你倒是不用怕,天子腳下哪能沒有王法?若是下次再遇到這種事,只管報官就好。你們賣的可是什麼糕點?多少文一份?」溫歸姝問道。
「回恩人的話,小女子賣的是糯米桂花糕,這些糯米都是家中親手碾磨製作,軟糯又不失清甜爽口……」提到自家的糕點,年輕婦人這才止住了眼淚順暢說話了起來,「小女子身無長物,此處還有些乾淨糕點,貴人若是不嫌棄可
要嘗嘗?」
她一面說著,一面又從藏在攤后的背簍取出了用油紙包好的一份糯米桂花糕小心翼翼地遞了過來。
高全接過糕點說道先嘗了一口,隨後才呈到了溫歸姝與邵玹面前。
年輕婦人注意到高全的動作時還頗有幾分驚訝,往日里也有一些達官貴人在她這裡買糕點,可是她也不曾見過這般謹慎的,這樣的派頭倒是像極了話本子里說的皇上皇后微服私行……
小婦人被自己這個年頭嚇了一跳,然而又忍不住偷偷打量眼前的貴人,只見那位溫軟嬌柔的小夫人鼓著腮幫一面吃著一面又捏起一塊糕點遞到了那男人嘴邊,宛如在投喂凶獸般哄著那男人嘗一嘗。
那男人凶戾的鳳眸唯有在注視身前的夫人時才柔和些許,不知何時,他的右手都已攬在了自己婦人的腰后,主權的宣誓不容置疑。
「還行,但不如瓊花樓。」邵玹說道。
溫歸姝搓了搓指尖的糕沫,倒是覺得這糕點甜而不膩、軟硬得當,而且最重要的是價格便宜,在民間只怕能得許多人喜歡。
「你這糕點我倒是覺得不錯,今日就當是我把你所有的糕點都包了下來吧……高全,你且同她算一算賬,看需要多少銀錢。」
「是,夫人。」
「不敢當,不敢當,夫人今日已救了我們三人一次……若是恩人喜歡都拿出去便是,往後若是還想吃知會我一聲便是,我定叫女兒親自送上門……」年輕
婦人頓時有些惶恐。
可是溫歸姝卻執意如此:「一碼歸一碼,出門在外哪有人吃白食的道理?況且今日這麼好的燈會,你們早點收了攤也能逛逛。」
溫歸姝笑著說罷,就牽住邵玹的手轉身而去,沒給年輕婦人拒絕的餘地。
而高全一面招呼著人將糕點打包,一面又塞了粒金瓜子過去:「你們今日可是走運了,回去好好替你父親看看傷吧,別辜負了我們家老爺夫人的好意……」
那年輕婦人沒想到高全出手如此闊綽,話本子里的內容好像與現實重合,她猛然想到京中曾說當今聖上左眉有傷疤,乃是以一人殺三百西戎蠻人時留下的,而剛剛那男人不正是左眉有疤嗎?
「這位大人……可是,可是……」年輕婦人陡然變得激動起來,可是高全只是用食指遞在唇上無聲地說了個「噓」字,然後也隨著溫歸姝與邵玹離開了。
——
邵玹與生俱來的氣場讓他與溫歸姝所過之處的人群都自動避讓,就連溫歸姝的嫂嫂劉氏都識趣兒地尋了個借口先行回府,免得擾了二人相見的甜蜜。
高全等人也只敢遠遠跟著,生怕影響了二人。
溫歸姝覺得自己有許多話想與邵玹說,可是心心念念的人終於到了眼前,她卻又覺得話太多而無從可說。
「可有喜歡的花燈?」邵玹的鳳眸中滿是星火流螢的光彩,他瞧見不少男子都會給自己的夫人挑一盞花燈,他也跟著心
頭一動,「我聽他們說今日最漂亮的就是一盞銀胎燒藍仙鶴騰雲羊角燈,不如我去命人買下來?」
溫歸姝聽了這話忍不住噗嗤一笑:「那盞羊角燈乃是我特意拿出來作彩頭的,今日誰若是能過文武雙關,就能得到這盞宮燈……而也只有獲勝者拿到了宮燈,才會知道這是宮中的御賜之物。你這倒好,從你自己私庫里出去的東西,你又買回來……」
溫歸姝憋著笑,邵玹也微微有些錯愕,隨即看著身側女子如貓般狡黠戲謔的杏仁眸時也跟著會心一笑,他緩緩說道:「歸姝,我很是想你……」
溫歸姝本還是帶著笑的,可是淚膜卻裹上了她的棕色瞳孔,她的聲音有兩分哽咽:「怎麼回來的這麼早?不是……不是還要半個月嗎?」
「想到要見你,便一刻也不想停留。」邵玹放在溫歸姝腰后的手收緊,女子就這樣被他輕而易舉地抱入了懷中,他寬闊的胸膛能將她完全籠罩,柔軟在懷的那一刻他覺得自己胸腔的空缺之處終於被填滿了。
刀光劍影也罷,血海屍山也罷,戰鼓嘶鳴也罷,都如潮水般從他的身上褪去,此刻他不是將軍,不是帝王,只是眼前小女子心心念念的夫君。
溫歸姝揪住邵玹的衣領將臉頰上的淚痕抹乾凈,這個答案她並不意外,可是一想到邵玹日夜兼程、馬不停蹄地回京,她又心疼不已。
滿街的繁光星斗,漫天的婆娑明燈
,在溫歸姝的眼中都失了光彩。
「我們回家吧。」溫歸姝牽起邵玹的手說道,她的哭腔越來越濃烈,聽得邵玹的心如針扎般疼。
可是一個「家」字,也讓邵玹喉嚨一緊。
「好,我們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