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9.人為與人言（109）

我們面前的牌是固定的那麼幾張，但是經過洗牌、腰牌，摸到我們手中的牌卻是千變萬化的。我們不知道什麼時候幸運之神會眷顧我們，會將一手好牌賜予我們，我們永遠處於對好牌的期待中。只要我們的牌還沒有抓完，我們的期待就是有道理的。我們的期望就是有可能實現的；而即使是我們的牌抓完了，我們的牌不好，我們對於牌的希望依然存在，我們可以想像對手的牌也不好，我們的對家的牌很好-我們依然有贏牌的可能，即使這一牌我們對家也不好，我們還可以通過我們的牌技獲勝-沒有什麼比用一副不好的牌戰勝對手更讓人感到驕傲的了，這能給我們一種真正的自我成就感：我們依靠自己的力量戰勝了命運的捉弄，我們向著命運挑戰並獲勝。因而在打牌中我們總是和希望同在的，用於打牌的時間從質上講是被希望所充滿的，它具有不可抵抗的理想主義、樂觀主義色彩。

沒有什麼活動像打牌那樣需要真誠的合作了。你一旦選擇了你的對家，你就必須義無反顧地和他站在一條戰壕里，你和他成了親密無間的戰友，你無條件地支持他，即使在他出錯的況下，你也不能抱怨他（嚴格的牌局是不允許講話的），你只能用你的力量儘力彌補他，因而你對你的對家無比寬容，只有真正的寬容，才會誕生真正的牌局上的對家。你對你的對家的出牌風格瞭然於胸，你不是用語（不許說話），而是用你的視覺，用你的第六感官來體驗你的對家的心理，你對你的對家的理解就此誕生了。在他做莊家的時候，他成了你的中心，你用心地體會他的每一個微妙的暗示，他的手指頭的一個細微的動作都會引起你的揣測，你關心他，愛護他，你悉心地保護他的實力，不惜犧牲自己。因而真正能在牌桌上長期地固定地做對家的人在生活中幾乎無一例外地是親密的朋友。牌桌上，在密切的合作共同對敵中展的友誼可以延續到牌桌的下面。

使我們在虛無中也感到意義，使我們在對立中也獲得合作的快樂，遊戲-既真實又虛幻的打牌遊戲，也許是短暫者在場的一種策略。

時尚之瓮我反抗，因而我存在。-加繆：《置身於苦難和陽光之間》。

時尚的力量來自人的陳舊性。人一旦來到這個世界，就無法挽回地進入一個單向的陳舊化的過程中，我們不斷地使用著自己，我們就這樣被用舊了，我們的肌體在陳舊之中，我們的精神也在陳舊之中，我們對身邊的一切熟視無睹，漸漸地我們的身邊擠滿了前幾年的舊報紙，幾十年前的舊雜誌，我們見過的人都是幾十年前認識的，我們做的事是幾十年前就開始做著的……我們的外圍不斷地將陳舊化的信息傳遞給我們：我們都舊了，在外圍的陳舊中我們體驗到我們的內在陳舊性正源源不斷地吞噬著我們：我們的肌膚鬆弛了，我們的頭花白了，我們的眼睛模糊了。我們如何抵抗這陳舊呢？時尚。時尚為我們提供了一種方式，在這種方式里，任何東西都處於流動之中，一樣東西一旦真正地成為大眾時尚，那時它就立即也進入了被拋棄的過程，時尚的意思是：一旦形成就立即被拋棄。在時尚的領地里沒有永恆的說法，一切都是過眼雲煙，它在你的眼前永遠處於動態之中。處於時尚中，就是處於動態中，你無法停止，你必須一直地緊緊地追隨著它，你才能擁有它。也就是說，追求時尚的你必須時時刻刻都保持著對它的激，時時刻刻都處於更換（用具）替代（裝飾物）、拋棄（舊的衣服）之中，這樣，你的外在就實際上不斷經歷著更替、刷新的過程。在這樣的外在中你的陳舊性被交付了出去，你在外在的嶄新的面貌中體驗到隨時隨地的新鮮感，在時尚中的人就是時時刻刻被刷新的人，這種刷新是對陳舊的一個抵抗。

絕大多數的人都無法使用自我的力量來克服陳舊化，自我對陳舊化的克服是一件極為嚴重和困難的事。你必須時刻體驗到你處於創造性的生活方式以及工作激之中，你的生活和工作都是你刷新你自己的方式。生活中的刷新，比如展一種藝術的愛好，你感到你的生活的意義在變化，你的生活的風貌在變化：這就是為什麼如今老年大學如此風行的原因。老年人對陳舊化的體驗尤其強烈，上老年大學就是他們克服自己的陳舊化的一種較高層次的方式，他們通過在老年大學里不斷地學到新的東西，而感到自己依然在不斷地刷新著自己，他們學會了一種繪畫的技巧，他們學會了一種烹調的手藝……他們真的是在人生的暮年需要這些技術嗎？不！他們需要的是對自己的陳舊化的克服的感覺，他們上老年大學只是對陳舊化的克服方式。退休的人已經無法從工作中體驗刷新感了，他們只能在生活中體驗它，因而他們對從生活中體驗刷新感也更為敏感。工作中體驗刷新感對於一般人來說是難的。一個在生產流水線上工作的人，他的工作日復一日，今天的和昨天的一樣，明天的和今天的一樣，他所面對的產品是一樣的，他所做的程序是一樣的，甚至他在工作時的坐姿都是一樣的。他每天下班回家，無法體驗今天的他和昨天的他有什麼不同，他無法體驗到新的成績給他帶來的刷新感。早晨，他去上班，他對今天，這個新的一天也是不抱什麼期望的：他對於今天的一切己經瞭然於胸，他知道今大將要生的一切和昨天的沒有什麼不同，對於這樣的日子他己經無數次地體驗過了，在他的流水線上根本就不會生任何新鮮的他想象不到的事。要命的是現代大工業的展，生產不再是一種手工，一種技藝，而是一種極單純的體力消耗式的勞作，一個流水線上的工人是無法看到他自己的產品的完成形態的，他一個人也無法完成一樣產品，因而他無法從他的產品的完成中體驗成就感-創造性地工作，一人進步天的成就感是克服陳舊化的最重要的方式。然而在現實生活中能擁有這種力量的人是極少的（只有那些藝術家、詩人、小說家、明家……擁有這種力量），對於一般人來說，他們的陳舊化幾乎就像惡夢一樣難以克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