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人為與人言（13）
不過換個角度之，群集的無個性化、例行公事、因循守舊等等不僅僅是受到群集領袖鼓勵而產生的特徵，更是群集的本質特徵。***群集的要任務在其誕生之時便已經確定：為了維護群集的內部統一，以便群集作為整體得以維繫、生存，群集就必須把自己內部的異己分子，那些敢於以特立獨行的方式破壞群集的整一性的分子扼殺在萌芽狀態。因此群集實際上是這樣一種機構，它過濾那些異端行為，通過不斷地強化制度、規章、等級，將個體限制在群集可允許的範圍之內，為此它展出了一種預防機制：懲罰異端，規馴來者，不斷地強化自己作為極權的統治特徵，以便潛在的異端因為恐懼而變得馴服。
恐怖作為群集的自主生存技術如何被個體領會為恐怖
漢字當中關於恐怖的辭彙特別多，懼、怕、驚、恐、怖、休、怯等等，這是不是意味著中國人的恐懼感特別達？中國人常說\"人無遠慮必有近憂\"，這是基於什麼心理呢？是對憂懼的認可，還是對憂懼的抵抗呢？其實人類作為群集在恐怖方面積累的有形經驗和下意識經驗，無論是在東方還是在西方都是非常豐富的，這種經驗具有跨文化相同性。
任何具體的人對於具體事物的畏懼都是不可怕的。一個女人，她害怕小狗，她見到了狗就暈厥過去，這難道是可怕的嗎？一個人她一見到達芬奇的蒙娜麗莎就會口吐白沫，這也不可怕。真正可怕的是那種無形的，人們說不清楚的東西，它不是對具體事物的恐懼，而是對抽象之物的恐怖，沒有來由，沒有盡頭的恐怖。它散在你的周圍，它是一種高壓之下的傳染病，誰都有這種病，但是誰都忘記了這種病的根源，或者知道它的根源，但是害怕去探討它。它施加在你的身上，起初是你不得不接受它，漸漸地，是你臣服了它，將它當成了生活的常態。一隻被長久地關在籠子里，成夭而對馴獸員的皮鞭，在恐怖中生活慣了的老虎，當拿走馴獸員的皮鞭，打開牢籠，它會怎樣呢？它會回復它自由的、無拘無束的本性嗎？不。那恐怖的皮鞭已經成了它的生活的常態，沒有皮鞭的指揮，它會無法生活。
某地人們有養狗看家的習俗，那個時候，糧食寶貴，所以人們要對狗進行不吃糧食的訓練，訓練的方法是絕對不給狗吃任何東西，逼迫它自己到外面找東西吃，一旦現狗在家裡偷吃糧食，就用皮鞭狠狠地抽打它，這樣聰明的狗漸漸地就掌握了一條準則，狗不能在主人家吃任何東西，越是好狗越是不應當吃家裡的東西。等到人們變得富裕了，人們開始覺得狗到外面偷吃是不文明的行為，特別是狗吃屎更是讓那些文明起來的人無法忍受，這個時候，人們要訓練狗吃糧食了，但是，狗們已經忘記了吃糧食的本性，怎麼辦呢？主人們迫於無法，只得再次使用他們的鞭子，但是，這些狗一看到主人舉起了鞭子，便紛紛狂奔而去，到野外拚命地找東西吃。
其實人和狗並沒有什麼區別，特別是在恐怖感方面。國民黨暴政高壓之下的編輯們常常毫無理由地對魯迅等的作品舉起屠刀，大肆砍削，這些編輯在幹什麼呢？為了解除自己的恐怖，他轉嫁恐怖，在這個轉嫁的過程中，因為他總是本能地誇大恐怖，因而他往往是比那個真正的恐怖表現得更恐怖。就這樣恐怖被一級一級地傳播下去，到了恐怖的最底層受眾那裡，那些人己經無法知道恐怖的真正來源以及它的目的，而只是承受著，在恐怖的生活中進而變態著。
看看周圍的現代市民們，他們的恐怖是那樣地分明。他們將自己的房子用鐵籠子圈起來。我的樓下就有一家，他們把家裡的每一扇窗戶都釘上了鐵柵欄，甚至空調洞上也安了鐵條，而他們的門，則是雙層的不鏽鋼保險門，每每有人拜訪，他們先是透過門上的貓眼向外窺望，看是否有危險，進而是打開第一層門，在門裡和來訪者透過外層保險門的柵欄對話，如果能這樣將來訪者打走，他們就感到慶幸，終於一個危險的因素消除了，而如果來訪者偏偏是那種不識相的人，一定要進屋，那麼他們就會眉頭緊鎖，滿臉恐懼，他們擔心客人的臟腳將地板弄髒了，弄破了，害怕客人有肝炎等傳染病，會在他們的茶杯上留下病毒，擔心客人抽煙污染了他家裡的空氣……總之，他們對外來者充滿了恐懼。以前的時代，人們對世界並沒有如此的恐懼，他們建造監獄，將犯人關進監獄，就認為這個世界己經安全了。那個時候人們有一種信念，這個世界上好人總是多數，壞人總是少數，壞人和壞人拘禁在監獄里，好人和好人生活在世界上-這個世界是好人的世界，好人和好人在一起是安全的。而現在，人們已經失去了這種信念，人們在監獄里住滿犯人的況下依然感到恐懼，為什麼呢？因為人們感到這個世界上除了他們自己，誰都是壞人，因而他們要將自己這個好人關押起來，他們己經不能滿足於將恐怖分子關押起來，而是相反，他們要將自己拘禁起來，他們將自己關在鐵籠子里，才感到安全-一種抽象的恐怖日夜折磨著他們，使他們不得不將自己拘禁起來，這就是防盜門、防盜窗的來由。在他們的意識里，這個世界上除了他們自己，誰都是壞人。在人類的上空，恐懼就這樣黑壓壓地飄蕩著，每個人的腦門上都寫著\"我害怕\"的字眼。真的這個世界充滿了恐怖嗎？不，是因為人類內心裝滿了膽怯，群集之恐怖是由群集內每個個體的膽怯感武裝起來的，那些用鐵柵欄將自己囚禁起來的人，他們將自己身外的一切都感受成了魔鬼，其實這個魔鬼，令他們日夜感到恐怖的魔鬼就在他們心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