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三十一章 恨愛難分
向鴻觀賞著這孩子的痛苦,在其中獲得了寬慰,終於笑著鬆開了他。
但是還不夠,僅僅是這樣,怎麼能夠償還他受到的背叛呢?
「來人啊!把姚九思帶過來!」
溫祐顫抖的身體陷入了僵硬。
「呵呵,小王爺,不如睜大你僅剩的那隻眼睛,好好地看一看,這是誰?」
「是不是心心念念想看到他,很久了?」
向鴻的屬官動作粗暴地拖著一具殘破的身體,押到了向鴻的手邊。
為了控制溫祐,也為了滿足自己不為人知的怪癖,向鴻一直沒有讓這人真正得徹底死去,讓他留著一口氣受盡折磨。
可沒想到,居然還是沒讓這小子聽話。
既然如此,這不人不鬼的東西,也沒有留著的必要了。
「……不要,不要。」
先生。
姚九思。
姚九思……
溫祐無望地吐出那個名字。
「別殺他,求求你了。」
向鴻笑嘻嘻地揪住那肉身的頭髮:「小王爺啊,你可真讓本將想不通。你這一生所有的痛苦,難道不都是這個男人造成的嗎?」
「如果不是他,把心思放到你身上推波助瀾,你就是個普普通通的小皇子。憑著老皇帝對你的寵愛,你大可以無憂無慮,快活逍遙地過完一生,哪裡需要經受這些事情?」
「可是直到此時此刻,你居然還是捨不得他死?」
「你那死鬼娘在九泉之下知道了,怕都會死不瞑目啊哈哈哈哈哈!」
像是內心深處最脆弱的地方被撕開,溫
祐睜大了變成血窟窿的眼。
他恨啊,他如何不恨?
可是,他也不能失去這個人。
從他記事的時候起,便接收了來自這個人各方面的無微不至,親力親為。是他教授他藉以生存的一切能力,他關於人世間的所有認知,最初幾乎都是從這該死的,居心不良的男人那裡得來的。
即便知道他對自己的利用,那羈絆也已然紮根進血肉,剝落不得。
他的命運都和這個人交織在一起了。
後來,父皇母妃離世,這個人帶著他到處逃亡,溫祐便越來越深刻地領會到了一件事情。
天下之大,他只有先生一個人了。
在西原受到了來自荊朝的窮追猛打,他們被迫分離,那個時候他便感受到了猶如被從母體活生生剝離的痛苦一般。
他不願和他分離。
可是,先生卻難得對他發了大火。
「溫祐,不要忘了你是誰,不要忘了你想走的那條路!」
不行的,他怎麼能一個人獨行呢?這條路上,此前一直都是先生的手拉著他前行的,那是枷鎖,卻也是守護他的浮繩。
他還只是個孩子啊?先生怎麼可以不要他呢?
在他撕心裂肺的哭喊聲里,先生絕情地拋棄了他,去赴一場生死之局。
他果然沒能等回他。
穀雨他們把先生的身體帶回來的時候,他也不肯接受這個事實。
在他的心中,這個男人從來都是無所不能的,怎麼會如此輕易地離開呢?
不可以。
姚九思,你休想擺
脫我。
是你為了私利強行干涉掌控我的人生,事到如今,你別想輕易扔下我,哪怕是不死不活,我也要強行留住你!
我要你繼續看著我走下去。
這是支撐著我最後的力量了。
恨愛難分。
溫祐用盡全部力氣,向著向鴻的方向爬過去,卻被身後的副將狠狠一踢,幾乎傷到肺腑,破敗的身子滾到了旁邊,天旋地轉的視線中,被迫目睹著一場單方面的虐殺。
向鴻掏出了匕首,從這具身體的臉開始,一刀一刀地割下青紫的皮肉,露出血紅的內里。
直接殺了怎麼夠呢?姚九思往日可沒少給他添堵,而他教出來的這個小怪物,更是幾次三番差點讓他吃了大虧!
他要在溫祐的面前,將他全身的血肉全部割下來,讓這山林的野鳥蟲蛇,將之吞噬殆盡,才算盡興!
血肉猶如融化似的,不斷地從殘破的身體墜落。
向鴻只顧著觀察溫祐的動作,全然沒有發現,那根裹著繃帶的手指竟然動了動。
「哈哈哈哈哈哈!」
姚九思生前那般講究體面的人,做了太監還要四處擺弄他那公子哥兒脾性,哪裡知道,自己會死成這麼一副德性?
向鴻露出痛快的笑意。
然而,下一瞬,剜割皮肉的動作忽而一頓。
令人發麻的,血肉破開的聲音,從他的身上傳了出來。
「……」
笑聲戛然而止。
向鴻僵硬地低下頭來,身子忍不住晃了晃,看到血柱從自己的體內噴射出來。一
只已然看不出形狀的殘手,從背後順著他的貫穿傷,捅了進去。
他的五臟六腑,被那隻詭異的手抓住了,攪成了一團,就如同他攪弄溫祐的眼珠一樣。
鮮血不斷地從他的嘴角,他爆裂的眼珠,他的胸口溢出。
那股重如萬鈞的力量,就順著那隻手沖入他的體內,讓他……真正意義上的破碎了。
剩餘的叛軍在變故發生的一瞬間,就想衝上來救主,卻被這景象駭得不敢前進半分。因為動手的那個人——根本已經不能被視為人了,明明沒有了呼吸,明明渾身血肉都快爛成泥,怎麼還能……還能……
那隻血紅的眼睛,幽森地睜開來。
簡直就像是從陰司地獄里歸來的鬼。
姚九思靠在向鴻身後,最後殘存的內力都順著那隻手灌入這具身體里,讓對方不能抵禦半分,只能隨他死無全屍。
下一刻,向鴻和那鬼東西一起轟然倒下,變成了混合在一起的,分不清的肉泥。
一個叛軍經受不住刺激地尖叫一聲,放開了溫祐,崩潰地竄逃了。
有他開頭,其餘人也不由得跟著四方奔逃,生怕那詭異的鬼東西又站了出來,要把他們這些讓小王爺被挖眼睛的幫凶,全都死無葬身之地。
唯有溫祐,艱難地爬起來,踉蹌著往那攤血肉跑去。
驚慟之下,他甚至已經喊不出名姓或者稱謂,只能猶如一個啞巴一般,發出無望的「啊啊」聲,倉皇地找到了那隻和臟器混
合在一起的手,緊緊握住了他。
那雙眼睛最後看了他一眼,裡面似有千言萬語,便真正永遠地閉上了。
你最後想和我說的是什麼呢?
「對不起」?或者是「你做得很好」?還是……「活下去」?
溫祐摟住這攤泥骨,彷彿抱住了他在這人世最後的錨點。
從此,他就真得是孑然一人了。